第五章 一樣的月光
月華似水。
五寨堡。
室內(nèi)。
燃燒的烏香散發(fā)出一股讓人昏昏欲睡的香味,紗帳羅幕下,橫層交疊著好幾條雪白的大腿。
“想好了嗎?投降嗎?”一個聲音問到。
“唔,還是再看看吧!”
“看什么?”
“都這時候了,沒必要去做出頭鳥。如果馮建安擋得住,那咱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擋不住,咱們再投降也不遲?!?p> “我也是這樣想的!”另外一個沙啞的聲音疲倦地說到。
“我覺得咱們應該支持他一下!別的不指望,他能替咱們做個防波提,也是好的!或者做不了防波提,做個風向標也行!”
“是這么回事!我沒有意見,問題是怎么支持?他好像并不需要什么,他的槍比我們的好,人也不缺,糧也不少……”
“他肯定缺錢,沒有誰不缺錢的!”
“哈哈,問題是我也缺錢!許兄,走了一趟蒙古,怎么變得不像你了?”
“唉!關(guān)外大不一樣了!”那個沙啞的聲音說到:“女真人比原來更厲害了!我聽到些風聲,說是有個女真酋長跟李自成寫了一封信,約定要合力攻下京師!”
“李自成不會答應吧?他好歹也是明人,怎么會和女真人攪和在一起?”
“誰知道呢?反正如果李自成真和女真人攪和在一起,我是不愿意的!”
“誰他媽愿意!老子也不想頂著個豬尾巴過日子……”
“算了算了,咱們就是個老實買賣人,操那心干嘛!要不這樣,給他送一只海東青吧,你大老遠從蒙古帶回來,也養(yǎng)不熟,送給他得了!”
“也行,禮輕情意重嘛!送得多了,萬一打了水漂就可惜了!”
“胡兄,你這生意越做越大,性子卻越來越摳門了!”
“陳兄,你是體會不到每天眼睛一睜,就得給一千多人發(fā)工錢的感覺的!我就感覺我他媽盡給這些長工掙錢了!”
……
月華似水。
三岔堡。
四面漏風的茅屋內(nèi),月光從窗戶里照進來的時候,孔路恰好講到了最后一句。
“……我這么一說,大家就都明白了吧?”
茅屋內(nèi)響起嘩啦啦的拍掌的聲音。
“孔官人講得真好!”
“孔相公怕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路哥兒快去考秀才吧,保管得中!”
……
如潮般的土味阿諛之中,還有母雞在咯咯叫喚的聲音,小豬在呼呼嚕嚕的聲音。
“安靜安靜,大家安靜一下!大叔大娘,再聽我說一會!”孔路叫到。
“聽倒是可以聽,但得加錢??!”有人回應到。
“好,今天我跟你們講《社會契約論》最后一章,全文兩萬字,全部聽完大約得一個小時,接下來小編就……”
“發(fā)錢發(fā)錢,先發(fā)錢……”
“對對,先發(fā)錢!”
眾人起哄聲中,一個和孔路差不多大小的靦腆姑娘,端著一個盛滿銅錢的簸箕便走了進來。
每個人都發(fā)上兩文。
拿到錢的人都很開心,將嶄新的大順通寶放在嘴里咬來咬去?!昂伲阋詾槭倾y的???”“嘿嘿,第一次聽說聽書還能拿錢的……”
發(fā)錢的時候,不知道從那里跑來一頭小豬仔,嗷嗷叫著拱翻了小小姑娘的簸箕。
小姑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人們一哄而上搶散落在地上的銅錢。
孔路的臉上糊了一泡從他頭上飛過的雞屎。
……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不識字的孔路,向一群同樣不識字的大叔大嬸,講完了《社會契約論》。
講完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了。
有個癟著嘴的老婆子靠近孔路,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說到:“路哥兒,再給兩文唄,我再聽一次!”
“花婆婆,我沒錢了!”
“你去問你干爹要唄!”
“干爹也沒錢!”
“怎么可能,你干爹是個大官呢!”癟嘴的花婆婆說到:“你就去問他要,他要不給,你就哭,就鬧,我告訴你吧,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呢!”
“我知道了。再見,花婆婆!”
“路哥兒,你聽我的,準沒錯!”花婆婆嘟囔著,邁著小腳走了出去。
三岔堡中原本都是些年輕人,可是自從堡內(nèi)修建了一個槍管廠之后,堡內(nèi)就來了很多拖家?guī)Э诘模『±先税?,像是從地里冒出來的,一下子就擠滿了堡內(nèi)的角角落落。
“孔小相公,照你書中所說的,你干爹正在為了保衛(wèi)咱們這個文明而浴血奮戰(zhàn),你身為他的兒子,卻不跟在他的身邊,這不是不孝嗎?”
“唔,是牛伯伯??!”
“我對你那個什么契約完全不同意,我活了這么大把年紀了,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年輕時候還有個西洋道士對我說,有個叫葉舒的比玉皇大帝還要大,我感覺你就和他是一個路數(shù)的!我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嗎?”
“牛伯伯,來,多給你一文!”
“才一文啊……也行!對了,我剛才說什么來著?你干爹正在為了保衛(wèi)咱們的文明而浴血奮戰(zhàn),你身為他的兒子,卻不跟在他的身邊,這不是不孝嗎?”
“牛伯伯,咱們就是他要保衛(wèi)的文明?。 ?p> “咱們?呵呵,你是他兒子,你肯定是。我就不是了……”
……
同樣的月光下。
武州城外。
城下的流民在麻木而任性地順著云梯攀爬城墻,城上的流民在麻木而任性地將手中的東西扔到城下去,各司其職,互不干擾。
他們本該是一對矛盾,本該碰撞出慘烈的火花,發(fā)出絕望的尖叫。
可是,他們都已經(jīng)忘記了絕望是怎么回事,變成了一個會移動的工具。戰(zhàn)爭于他們而言,就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實在是沒有什么值得激動的。
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城墻上,一百個流民里,總有一個聽懂了楊青天的話。一百個聽懂了的流民里,總有一個相信了楊青天的話。
就是這偶爾的一兩個人,帶動了滾石、金汁或者火油的拋擲節(jié)奏。讓從城墻下攀爬上來的工具人們,總是爬到半途就跌落了下去。
直到現(xiàn)在,楊蠻子的治安隊都還沒有出現(xiàn)人員傷亡,陳昊的神槍營甚至就只開過一輪槍。
馮建安預料之中殺得血肉橫飛,到了緊要關(guān)頭甚至需要他親身去墻垛上擋刀的局面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
以至于他事先秘密吩咐身邊的侍衛(wèi):“如果戰(zhàn)事激烈,我肯定會身先士卒說寧死也不能退一步,你到時候看我,如果我捏著拳頭這樣說,你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勸我離開,甚至可以在我腦后拍我一下把我拍暈,輕輕拍一下,放心,我會暈的……”
……這種未雨綢繆的小心機簡直就成了笑話!他現(xiàn)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可恥!
守城守得如此簡單,馮建安一度對陳昊的作用產(chǎn)生了懷疑,甚至有了“我上我也行”的感覺。他當然知道這是個錯覺,可是戰(zhàn)事確實就是如此簡單。
城墻下一排紅夷大炮,有十多座之多。如果他們能發(fā)揮作用的話,當然是另一個局面了。
大順軍每過十多分鐘,就有一群不信邪的士兵沖到大炮的跟前。
然后城墻上一陣槍響,這群不信邪的士兵就跟中了妖術(shù)一般,齊刷刷的都倒了下去。
月上中天的時候,馮建安看見幾個道士手持桃木劍,腳踩七星步,一步三晃地靠近了大炮。
槍響之后,真武大帝并沒有保佑他們,送他們兵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