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橫掃基層會議的居委會主任
居委會辦公室的一張辦公桌上壓著一張玻璃板，那年月講究點的人都這么干，玻璃板底下壓點照片、電話號碼既不容易丟又能隨時看見。何軍的辦公桌就這樣，只不過眼下他可沒時間看玻璃板底下的老照片，而是在幾張透明塑料紙上刷刷點點正寫著什么東西。
對了，魏翔管這東西叫ppt，說是圖文結(jié)合能簡單明了的表達出含義，比普通的報告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剛開始何軍還有點不信，可做出來以后，他信了，這哪是ppt啊，這對于長期在基層又重新回到基層的何軍來說，簡直就是轄區(qū)內(nèi)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比如，五金商店上班的劉玉梅家買菜用了二十七塊五，她的工資是三十一，老爺們掙三十八塊，家里三個孩子四個老人，一個月的進項和花銷瞬間就給算出來了，這要是還領(lǐng)扶貧款，那就應(yīng)該辦她，得算詐騙。
“何主任……”
居委會王大媽來了，進來以后沒和之前一樣有什么說什么，反而吞吞吐吐。
“大姐，你這是有事啊？有話直說吧?！北淮驍嗨悸返暮诬娨矝]責(zé)怪，直奔主題。
帶著紅袖標的王大媽還真有點不好意思：“那我就耽誤您幾分鐘？”
“嗨，這是哪的話，有事直說。”
王大媽想了半天還是開口了：“咱們轄區(qū)的小流氓愣頭青昨天去店里了。”
何軍對轄區(qū)是了解的，能讓這些大媽在居委會議論的，也只有魏翔的店，在這種情況下專門來找自己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愣頭青……”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人，經(jīng)常在轄區(qū)內(nèi)組織賭局，弄得好幾戶都打架，有幾對小夫妻甚至還鬧到了要離婚的份上。若不是自己這個居委會主任和婦聯(lián)主任逼著那些男人又道歉又寫保證書，都能亂了套，他去魏翔的店干什么？
何軍加了小心問道：“這小子要拉魏翔賭博么？”
魏翔可是十五六歲就敢欠一百多塊錢的賭債，這會兒要是正倆錢兒不認識自己是誰了，不是等于將大好局面給毀了么。
“他是去鬧事的，也多虧了魏老板聰明，當(dāng)時我還沒看出來，今兒早上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不趕緊過來跟你說一下……”
瞧見沒有？這就是魏翔雇傭這些大媽的好處，大媽們?yōu)榱嗣總€月二十塊錢的穩(wěn)定收入，不光把店給你管的井井有條，甚至連出點什么事都毫不推脫。
林老橫！
何軍是什么人，聽大媽講完就明白事情的癥結(jié)在哪了，這肯定是林老板的主意，知道了魏翔是自己外甥才躲在后邊下黑手。
“大姐，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不過呢，我這就要去市政府開基層會議……這么著，我先去一趟魏翔店里，無論如何先穩(wěn)住他，咱們現(xiàn)在是瓷器，絕不能和瓦片碰?！?p> 那魏翔在何軍眼里可是血氣方剛，真要出點什么事，自己怎么和何慧交代??？
想到這，何軍趕緊從居委會離開，蹬著自行車直奔魏翔的倉庫。
清晨，好多老百姓都是剛起床，胡同里有蹲在小院兒門口刷牙洗臉的、有還在迷糊中拎著尿盆往公共廁所走的，他何軍要不是得提前熟悉下ppt做到了然于胸，也不至于起這么早。
這不，魏翔剛從魏公莊的方向趕過來，嘴里還叼著在早點攤上買的油條，此刻才從自行車上下來，撅著屁股在倉庫門口開門……
“魏翔?！?p> 何軍喊了一嗓子，魏翔回頭一看，自己親舅正在馬路邊的自行車上望向這一邊，趕緊笑嘻嘻的湊了過去。
“舅，今兒有點恢復(fù)當(dāng)初市領(lǐng)導(dǎo)的派頭了啊，白襯衫、西褲、黑皮鞋，當(dāng)年這一身把咱們魏公莊的姑娘迷倒不少吧？”
那年月沒有外甥和自己舅舅這么開玩笑的，也就姐夫小舅子敢這么鬧，可何軍哪有心思挑他毛病啊？
“少嬉皮笑臉的?！?p> 魏翔還鬧呢：“咋，怕我舅媽聽見？她能起這么早么？對了舅，你這么早來我這有事?。课疫@是為了賣菜接訂單，你是……”
何軍沒理他的話：“我問你，菜市場的林老板是不是讓人來店里搗亂了？”
“這是誰啊，嘴這么快？”魏翔這個生氣，腦袋左右亂晃，跟要把間諜抓出來似得。
“你別管是誰，我就問你有沒有這么回事?！?p> 這魏翔還能瞞著么？
“舅，你放心吧，什么事都沒有，我都沒當(dāng)回事。”
“沒當(dāng)回事能行么？那是林老橫，以前菜刀隊掛了號的流氓，他這么干就是故意惡心你，要是你真上當(dāng)了，那你們倆一塊進派出所，你要是慫了，他就往死里欺負你……”這套路何軍太明白了，這群人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魏翔趕緊攔住激動的何軍：“舅、舅！”何軍慢慢穩(wěn)定以后，魏翔才說了一句：“冷靜。”
“這些事您都先別管，眼下至關(guān)重要的是市政府的基層會議，闖過這一關(guān)，一百個林老橫都不在話下，您那比我這重要多了?！?p> 這話何軍愛聽，冷著臉子回應(yīng)道：“廢話，要不然我這么早起床干嘛？”
“嘿，你這孩子！”
何軍反應(yīng)過來了，他這是給誰操心呢？咋成自己不冷靜了？
魏翔一臉壞笑：“舅，我沒開玩笑，真的，您那太重要了，今天要是過了，咱們就算是有了根據(jù)地，以后干什么都不用怕。至于姓林的，他這一半天兒也不敢干什么，我也不招他，行吧，我就老老實實在店里等你回來?！?p> “你必須得等我回來，你舅好歹在這干了這么多年派出所人頭熟，有什么事也能照應(yīng)點?！?p> “放心吧，舅，你慢點騎車啊?！?p> 魏翔看著自己舅舅離去的背影，說了一句：“我不招他？我招不死他！”
而何軍腦子里已經(jīng)裝不下除了今天會議之外的更多擔(dān)憂了，直奔市政府會議室。
進了市政府大口，門衛(wèi)用早就習(xí)慣的語氣打招呼說道：“何科長早。”對他以前是科長，還是說話算數(shù)、辦事有譜的科長，如今，啥也不是了。
何軍簡單回了一句，帶著些許尷尬進入會議室，結(jié)果剛進去，就看見好幾個來的比他還早的居委會主任。
“呦呵，何主任來了?！?p> 這邊和熟人打招呼，那邊何軍聽著周圍各位居委會主任的抱怨：“跑轄區(qū)了么？我跟你們說，我這兩條腿差點沒跑斷了。”
“誰敢不跑??？上回基層會議孫局長都急眼了，聽說這次副市長還早來參加會議，真被拎起來，一句話說不出來丟人不？回頭再把這芝麻綠豆大的官給擼了……”
“哈哈哈哈……”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何軍的事早在基層傳開了，現(xiàn)在人家無意間的一句話都像是嘲諷。
說話的人也沒想到自己能帶出這種效果，緩解尷尬的說了一句：“何主任，你跑轄區(qū)了么？”他琢磨著先把話搭上，然后再找個茬口順便道歉，結(jié)果，出意外了。
何軍扭頭一笑，很友好的回應(yīng)：“沒跑?！?p> 那位居委會主任以為何軍生氣了，故意這么說的，剛才要緩解關(guān)系的想法一掃而空直接頂著上：“一會副市長來開會可別說了不一樣，那可丟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何科長就能欺負欺負我們這些居委會主任呢。”
何軍不動聲色：“放心，差一個字我請你能所有人喝酒，按梁城最高標準。”
“得嘞，那我這先謝謝何主任請客?！?p> 這還杠上了！
片刻，門外閑談聲由遠至近傳入，屋內(nèi)說閑話的噪音瞬間清靜，和班主任進了自習(xí)班似得，那叫一個快啊。
嘎吱。
會議室的門在所有人注視下被推開了，副市長拿著鋼筆和筆記本率先走入，后面是經(jīng)濟局的孫局長、許秘書等一眾政府官員。
待他們落座，副市長率先開口：“咱們現(xiàn)在開會啊，根據(jù)國家的政策，梁城在經(jīng)濟大局上做出調(diào)整，以搞活經(jīng)濟、盡快脫貧、爭進小康為基礎(chǔ)目標進行大規(guī)模發(fā)現(xiàn)……”
“那么這些口號得從哪開始？肯定是基層，只有基層老百姓富裕了，我們才算是完成任務(wù)。不然上次會議上孫局長也不能說讓你們細致入微的了解老百姓生活狀態(tài)，是吧，孫局？”
孫局長接話道：“沒錯。”
副市長繼續(xù)說道：“既然要求已經(jīng)提出來了，時間也給你們了，接下來誰先來匯報一下工作成果?。俊?p> 孫局長看了何軍一眼說道：“于副市長，何軍何主任是從我們經(jīng)濟局去基層的，我覺著從他開始合適，畢竟是老同志了，要做出一些表率的?！?p> 副市長直接點將：“那何主任，你就別推脫了，說說吧，說說你們轄區(qū)的基本情況以及走訪情況，老百姓要是有什么難處，千萬別藏著掖著，咱們就是給老百姓解決問題的么，對吧？”
不光是和何軍發(fā)了多的許秘書以及孫局長在看著他，還有剛才杠起來的那位和所有基層居委會主任都在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副市長，我并沒有下基層走訪……”
他這幾個字一說出來，副市長的后背立即挺直了，跟要發(fā)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