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書?華衛(wèi)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聽他父親講,他們家祖上三代也沒有一個人當過官的,甚是遺憾。終于到了昊天這一代,不但掙大錢有出息了;現(xiàn)在更是連村干部都當上了,而且還一當就是村主任,他們家一下子就成為“有權(quán)有勢”的家庭了!
老太太也樂得合不攏嘴,讓昊天待會吃完了飯就拿上聘書去小賣部復(fù)印一張,明天上午好燒給他爺爺看,以慰他的在天之靈。
昊天頓時就覺得有無數(shù)的小東西不受控制的想要鉆到他腦子里去,讓他無法思考……這些小群東西就在他的腦袋里面混戰(zhàn)、吞噬、一直到它們之中產(chǎn)生出一個頭兒來,他的大腦才又重新恢復(fù)了思考的能力。
“爸!奶奶??!要想當這個村主任的前提是先要把我們家的院子給拆了,從臺階下面一直拆到屋前才行!”昊天掏出了那張地圖,煩躁的鋪在桌上,給親人們大概比劃了一下。
老太太10年前就不看紙片片上寫的東西了。眼睛不行了,戴上老花眼鏡也只能看清楚特大號的字體,因此干脆等著華衛(wèi)給她念。
可華衛(wèi)拿著那張圖紙就不撒手了,也不說話,只是拿手指甲在紙上一道一道的劃印子。
老太太實在沒耐心了,拍了他一下,他才抬起頭來說:“媽,還是那個扶貧車間的事情,他們說我們家的院子占了村里頭的地,現(xiàn)在要讓我們給挪出來……”
老太太一聽就急眼了!
重重的一拍桌子:“放屁!是哪個說的?!咱們家住的這個院子是我的嫁妝,是我父親當年留給我的,為了這塊地我們兩姊妹還鬧過架,10多年都不來往……現(xiàn)在怎么就成了村里頭的地了?”
華衛(wèi)也很氣憤:“說的就是!要說占地,村里面比我家占得多的不有的是?。磕憧催@里,王老幺家的,他這個廁所就搭在路邊,每次從他家門前過,都能聞到一股臭味;還有這家,王洪濤家的,直接把房子都修到路上來了,這么寬的路到了他家門前就變這么窄了;還有這家,王長友那龜兒子的,我和他一起蓋的豬圈,當時蓋的時候就在路上蓋的……
村里頭哪家不是這樣,把門口的地當自留地用,這么多年了就是這樣子過來的嘛!”
華衛(wèi)指的時候,昊天也跟著一塊兒看了。這些年他都不在村里,要論對村里的熟悉程度肯定是不如父親的?,F(xiàn)在一邊聽,一邊掏出手機連忙都給記錄了下來,可是記得越多,他的心也就往下沉得越厲害。
廖岑岑說的沒錯啊……“昊天家都不拆、憑什么讓我們拆?!”
到現(xiàn)在,就變成了“村主任家都不拆,憑什么先拆我家???!”
等昊天苦惱的把這些原因都說了以后,他奶奶拿起先前還視若珍寶的聘書就要撕:“這個村主任愛哪個當哪個去當,我撕了這個龜兒子的……”
下午的時候王思剛他們來了。
昊天拎了幾把椅子,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頭喝茶。
平時跟個話癆似的王思剛今天格外的安靜;直到昊天捅了捅他,指著這個大院子說:“你說說,當村主任是不是就要帶頭做表率?”
王思剛一臉的苦笑:“對啊?!?p> “當村主任是不是就要舍小家、顧大家、事事以村民的利益為先?”
“對?。 ?p> 昊天又問出第三個問題:“可要是村主任帶頭做了表率,剩下這些人還是我行我素呢?甚至在背后笑這個村主任傻、說這個村主任瓜、說這個村主任缺心眼,那又該咋辦呢?”
旁邊王璐咋咋呼呼的就站了起來:“我看誰敢?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然后大家就聽見昊天問王思剛說:“你家的豬圈啥時候拆?”
接著又問王璐:“你家的泡菜壇子我去幫你砸了哇?”
最后問到肥松:“還有你家的……”不等昊天說完,肥松就捂住了她的嘴:“我一回去就給我父母做工作!”
5個人里面,最“干凈”的就是高翔了,他現(xiàn)在還租的村委會的房子住??粗麄?個狗咬狗一嘴毛,高翔幸災(zāi)樂禍的都要抽抽過去了。
昊天從桌子上的煙盒里抽了支煙叼在嘴里,然后站起來就把桌子一掀,桌子上的水壺、茶杯、花生這些東西灑了一地!
他氣不過沖他們大喊:“憑什么?看看我家的院子!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這么漂亮的院子,就因為凸出去了一點點,就要讓我拆掉近3分之2這么大的面積!包括咱們現(xiàn)在喝茶的位子??!
你們曉不曉得我當初蓋這個院子花了多少錢?頂你們多少個豬圈、多少壇子泡菜?
我就問問你們,這院子里面擋誰的路了?擋誰的路了??”
王思剛還有王璐他們臊眉耷眼的就往出走。昊天把他們喊?。骸耙粠凸穬鹤痈墒裁慈??!”
王思剛沒好氣的沖他比了根中指,大吼一聲:“拆豬圈!”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王璐沒吭聲,他家里的情況有點復(fù)雜,他父親是個“耙耳朵”,而那些泡菜壇子都是他媽的心肝寶貝,是祖?zhèn)飨聛淼氖炙?。村里人吃泡菜幾乎都買他家的,現(xiàn)在村里因為搞三改要砸他家的泡菜壇子,別說王璐他媽不會答應(yīng),就連他,心里也是不答應(yīng)的……
至于肥松家純粹就是因為他爸太會算計了。他不知道聽誰說的,像北河村這么窮的地方,上面要是覺得實在是扶不起來,就會走易地搬遷的政策。
就是讓大家搬到條件更好、土地更肥的地方去。想當年他們就是這樣合并到北河村來的嘛!
一旦易地搬遷的話,那么現(xiàn)在的居住面積是會進行賠償?shù)模凰运志屯媪嗣恼嫉?,現(xiàn)在要讓他拆,他肯定是不會干的。
這還僅是幾戶走的比較近的,情況就已經(jīng)這么復(fù)雜了。更何況這里面還牽扯到更多的人呢,就比如老支書的女兒勒夢,她的小賣部就屬于嚴重的違章建筑!那間小賣部的面積一擴再擴,別說擋路了,都已經(jīng)快被她修成碉堡了,正面把窗戶敲了,就能當機槍眼用了!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難搞,難怪北河村的三改工作始終推行不下去了。昊天有些理解廖岑岑了,但更多的還是埋怨!
北河村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有一兩百年的歷史了。這么長的時間你去打聽一下,這么多當村長、村主任的,哪有一上任就扒自己家房子的?回頭村里人在背后會怎么議論他昊天?
這些問題她究竟都想過沒有,她不是北河村的人,等脫貧攻堅戰(zhàn)勝利了她就走了,將來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到這個地方來了;可是昊天,他的家在這里,他還要在村里混的呀!
這些,她,考慮過沒有?
……
王思剛回家就換了套迷彩服,戴上了安全帽,從倉庫里找出鐵錘,就準備對家里的豬圈動手。
王長友站在門外,幾次欲言又止,王思剛見了便把鐵錘暫時放到一旁。父子倆抽了支煙,王長友才對他說:“昊天會輕易拆他家的院子么?”
王思剛搖頭:“以他的性格不會?!?p> 王長友張了張嘴,又嘆了口氣:“那咱們家也先緩緩吧,一口豬還有3個月就要出欄了,剩下一口還小,咋個也要喂到國慶節(jié)才不會舍本。
先看看,看看再說……”
類似的情況也發(fā)生在王璐家里。
王璐他媽一聽這回村里要動真格的了,下意識就問他:“這是昊天說的么?”
王璐十分的詫異:“不是啊,三改工作從去年年初就在推行了啊?!彼麐寭u搖頭:“我還以為是昊天回來當了村主任所以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呢,那不管他……”
王璐嘆了口氣:“可是這回,可能昊天家的院子都要拆了……”
王璐他媽這才大驚失色的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你說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