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再見

　　有一次致溟從睡夢中驚醒，一抬頭就看見匯殷徹站在艙室的門口看著她。門外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長。他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回蕩在艙室走廊里，咔噠咔噠。

　　十七歲的致溟回憶著五年前的事，坐在床上瞪著虛無的黑暗。忽然，艙室的門咔噠一下開了。

　　匯殷徹站在門口，門外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長。這一幕與回憶重疊在一起，致溟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匯殷徹確實也在長大，他變高了，頭發(fā)也長長了，所以他應(yīng)該沒有接受生命延續(xù)手術(shù)，因為那樣會停止生長……

　　“想什么呢？”匯殷徹的聲音把致溟的思緒拉回來。他翻了翻衣服內(nèi)側(cè)，摸出一塊巧克力扔給她?！安幌胨X嗎？”

　　“我本來想待會叫你，結(jié)果剛進來就看見你從床上坐起來。”匯殷徹頓了頓，接著說下去?！澳愀疫^來一下?！?p>　　致溟清晰地察覺到他又猶豫了。

　　直覺告訴致溟，可能不會有什么好事。

　　出于五年來建起的絕對信任，她爽快地坐起來，跟著匯殷徹去了銀刃號的中樞控制室。她沒有問原因，因為他們總是信任彼此。

　　致溟剛登船不久時，有次匯殷徹問她：“你不覺得我是個拐賣小孩的壞人嗎？”

　　致溟支支吾吾?！班拧?p>　　“我可能會把你綁起來然后挖出你的內(nèi)臟去賣錢，或者把你賣到別的星球上當(dāng)苦工的。”匯殷徹恐嚇?biāo)?p>　　“可我在原來的地方也活不下去啊。”致溟聳聳肩?！澳穷w星球上的礦藏很豐富，大家都想搶。”

　　“你就堅信我能帶你到更好的生活去嗎？”

　　致溟說：“我不知道?！?p>　　“如果我是你，就會殺人奪船，或者迫使他駕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致溟明顯被嚇著了。過了一會，她慢慢問：“那你要帶我去哪？”

　　匯殷徹苦笑了一下，聳聳肩，撕開一塊巧克力塞進她嘴里，什么也沒說。

　　未來，當(dāng)致溟回想起曾經(jīng)時，她想起匯殷徹是她人生的第一個、也是教她東西最多的老師，但也是第一個教她閉上雙眼、逃避現(xiàn)實的消極態(tài)度的人。

　　“過來?！眳R殷徹招手，致溟快步走過去。她以為匯殷徹可能發(fā)現(xiàn)了某個形狀奇特的星云，或者告訴她自己可能要下船去采購物資等等。

　　他們兩個也并不是一直都待在船上。有時匯殷徹把飛船停泊在某個空間站或者星球，說是有一些事情要下船，叫致溟在銀刃號上等著。

　　致溟也不多問。從匯殷徹日常的行為中就能看出來他肯定不是個普通人，哪個普通人會教自己怎么辨認(rèn)針眼攝像頭啊。她明白有些事自己不該多問。

　　但也有一些時候，匯殷徹會帶著她一起下船，說是讓她出去透透氣。他們一起看過漂亮的煙火，吃過刺特別多的烤魚，更多的時候匯殷徹在買各式各樣的巧克力。

　　匯殷徹張開雙臂。

　　“怎么了？”

　　匯殷徹沉默了一下。他看向致溟的眼眸，又飛快地轉(zhuǎn)向別處。致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安。

　　“沒事。來，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致溟很驚愕。

　　匯殷徹突然提出的這個請求，讓致溟有些措手不及。但作為一個摯友的擁抱，當(dāng)然……

　　“可以啊?！敝落榈淖煜人季S一步答道。

　　匯殷徹的雙臂環(huán)住了她。

　　還來不及感受到溫暖，致溟突然瞪大眼睛。眼前變得越來越黑，意識無法控制地消沉下去。

　　致溟緩緩軟倒下去。

　　匯殷徹的眼中滿是憐憫。

　　他想起和致溟一起度過的五年，想起他給致溟量身定做訓(xùn)練計劃，想起兩個人一起慶祝相遇的日子，想起她對自己說“我哪也不去”……

　　匯殷徹低頭看著懷里的致溟。雖然五年在他的生命里只是很少的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有點舍不得這個小姑娘。這個和他待在一起、望向他的眼神里滿是信任的孩子。

　　致溟十七歲了，該送她走了。匯殷徹的理智提醒他。

　　那個對自己說“我哪也不去”的孩子，終究要被自己送走了。

　　匯殷徹滿足了自己的一點私心。他慢慢抱緊昏過去的致溟，把頭埋進她頸間，鼻間滿是她的氣息。

　　一個深深的、告別的擁抱。

　　片刻，他毅然決然地抬頭，抱著致溟走向醫(yī)療室。里面擁有目前最先進、也是被禁止流通的大腦可視化操控艙，它引以為傲的是極強的記憶消除能力。致溟即將離開他去別的地方，為了致溟的安全，他必須消除致溟有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因為他……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