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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游之如法如幻

第一章 春日凝裝(一)

遠(yuǎn)游之如法如幻 萬方之幻 6037 2021-02-25 00:08:17

  春日的保定,清晨總是美好的,有微微的晨風(fēng),有薄薄的晨霧,還有將醒未醒的晨覺和似夢非夢的迷離。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份愜意和慵懶。

  周日一大早,文世衡就被張兵和李永亮硬拉著來到立高廣場的文玩市場,本來他不想來,可是架不住這倆人的死纏爛打。

  立高廣場在城東,北面是已成為古跡的東岳帝廟。曾經(jīng)的東岳帝廟占地極廣,明清到民國一直香火旺盛,隨著戰(zhàn)亂頻起,漸漸荒廢。時移世易,隨著房地產(chǎn)市場的大熱,前面就建成了一片極大的廣場,用來供人們休閑娛樂。

  保定緊鄰BJ,被稱做京畿南大門,又是直隸總督府的所在地,所謂一座總督署半部晚清史,再加上那些曾經(jīng)的九五天子、皇家貴胄隨著夕陽殘照沉入了易縣的群山之中,煙云散盡,夢醒無歸。于是便有著些八旗子弟的遺風(fēng),古董字畫、花鳥蟲魚、蛐蛐蟈蟈、葫蘆核桃、海黃蜜蠟、盤串溜鳥等等的文雅活動,頗受人們喜愛。廣場稍往西走,就是“上谷八景”之一的東皋春雨所在地,不過所謂的“一夜東風(fēng)起,萬山春色歸“,所謂的“嫩草如煙,長虹弄色,細(xì)雨潤落花,田夫話桑麻”等等,也只能在詩文中去尋找了。往南不遠(yuǎn),就是另外八景之一的“小橋流水似江南”的“西剎秋濤”所指的府河水橋了,不過也只能存于一些老人的記憶中了。這些的曾經(jīng)都隱入了故紙和文字中,很少再有人說起,也很少再有人記起。從那些景色中蛻變而來的高樓商場、店鋪林立、琳瑯滿目、車來車往、人流穿梭、俊男靚女、鬢影衣香等等現(xiàn)代商業(yè)的喧囂和繁華。

  不過,躁動的脈博下,也有著向往寧靜和安詳?shù)穆蓜樱拿骱脱胖碌膫鞒胁唤^如縷,許多人都渴求著追尋逝去的風(fēng)華,向往一個安放逼格的風(fēng)骨的所在。于是,彼此的心照不宣中,萍末的細(xì)風(fēng)漸起,逐漸向著這里匯集,終于,塵埃起落中,這里成了專業(yè)和非專業(yè)文玩人士交流溝通、互通有無的去處,慢慢的形成了一個頗有規(guī)模的文玩市場。每逢周末,這里人潮人海,熙攘卻并不喧囂,穿流卻不燥動。

  周六下午,張兵和李永亮就約文世衡第二天一早去文玩市場轉(zhuǎn)轉(zhuǎn)。文世衡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月初公司銷售部西北辦事處集體辭職,他臨危受命,被派去接管辦事處。他知道是接了個破市場,要收拾一個爛攤子,可到了辦事處一看,形勢比想象的還要嚴(yán)峻,渠道大面積死亡,銷售大幅下滑,費(fèi)用和促銷被各級渠道截流嚴(yán)重,辦事處的人員從銷售到內(nèi)勤都是混吃等死,沒幾個真正干事的。打了簽呈,要求公司派幾個得力的人來救一下急,結(jié)果是公司不但不派人,他還被領(lǐng)導(dǎo)一頓猛批:公司有人還會派你去?讓你就是解決問題的,不是上你上交問題的!沒有問題,你們早失業(yè)了。公司資源不足才需要你用能力來彌補(bǔ)公司的資源不足!公司什么都有,要你們還干什么?!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chuàng)造困難也要上!不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更要上!

  于是只好先從人員下手,安撫一部分人,開除一部分人,又加快人員招聘進(jìn)度引進(jìn)新人,同時每天開會培訓(xùn)。然后就連軸轉(zhuǎn)的走市場拜訪客戶,各種的擦屁股:消化庫存,退換即期品、落實促銷、核銷費(fèi)用等等。公司又死卡費(fèi)用,給客戶拿不出更多的實惠補(bǔ)償,于是只好到處喝酒套交情,搶著結(jié)賬買單,拍胸脯做保證,平均一周醉七天,一天吐兩場。隨行的兩個業(yè)務(wù)員都是二貨,敵友不分,每次喝酒不是幫著攔酒、擋酒、替酒,而是掉炮往里揍,一個說:“文總,我們一線的兄弟敬你一個,西北辦事處的生死存亡就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力挽狂瀾,西北辦事處倒了,我們連上班的地方都沒了,就要失業(yè)流落街頭了。這樣,我先干為敬!”剛跟這個喝完,另一個又來了:“文總,咱們今天守著代理商,我就代表代理商敬你一個。你可一定要扶大廈于將傾,打擊競品,救活市場,要不然,代理商多年的辛苦可就毀于一旦了!”

  背地里罵了這倆二貨多少回,仍舊不改。想換別人隨行,又沒有熟悉市場的。他終于明白一句話,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他甚至都懷疑這倆人的做法和這些套話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目的不只是給他增加難度、要他的好看,而是要給他來個燙水煮青蛙、小刀拉肉的下馬威。于是把心一橫:誰都是人,誰的胃也不是鐵打的,你們能喝,難道我不能?寧可被喝死,不能被嚇?biāo)??來者不拒,逢敬必干,人前逞能,背后受罪,胃動力、胃?fù)安等各種藥每天必吃。卻也把隨行的兩個業(yè)務(wù)和一眾代理商全都折服了,正所謂“人品看打牌、工作看喝酒”,酒量就工作量,隨著工作量的累積,似乎市場也有了轉(zhuǎn)機(jī)的苗頭。

  整忙了一個月,公司又召回來開會,布置第二季度的戰(zhàn)略落實,連著一周開會,點(diǎn)燈熬油的加班,每天都是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雞早。好不容易會開完,又恰逢周末,他想一人在宿舍好好睡個懶覺??杉懿蛔∵@倆人不到七點(diǎn)就開始三分鐘一個電話、五分鐘一個微信的折騰。八點(diǎn)不到,這倆人就來到宿舍樓下,扯著嗓子一遍一遍的喊:“老文,起床啦,別睡懶覺啦,太陽曬屁股啦!”而且這倆人換著班的喊,還喊的抑揚(yáng)頓挫、如誦如吟,足足喊了十幾分鐘。惹的好幾個棟樓都有窗戶打開和傳出來的提示和警告:“哎,我說,你倆別喊了,我們家有孩子,都被你們吵醒啦?!薄澳銈z小點(diǎn)聲,我們家老人心臟不太好!”“你倆再喊,我可報警,說你們擾民了?!?p>  最后,文世衡聽見一個大嗓門虎吼猿啼般喊道:“那個叫文世衡的操蛋玩藝兒,你趕緊滾,你再不滾,我去你屋把你糾出來扔到樓下去?!蔽氖篮庖宦犅曇艟椭?,這是樓下宿舍的鄰居,市場部的主要干將,名叫古道常。這家伙干事從不考慮私人感情,不只是說的出而且是真做得出,稽查費(fèi)用和活動落實情況從來都是鐵面無私,經(jīng)他手去年下半年就查處了四個貪污費(fèi)用的業(yè)務(wù)員,扣罰了五個代理商的季度返點(diǎn)。他的做法太招人恨,下市場時被人打悶棍住了半個月的院,出來之后不但毫無收斂,而且變本加歷、越挫越勇,對銷售部展開了瘋狂的反攻倒算。銷售總監(jiān)月月請他們市場部吃飯,別人都或多或少受到感化,唯獨(dú)他鐵石心腸,飯照吃、酒照喝,費(fèi)用核查照卻毫不手軟。因工作業(yè)績突出,“遭到”公司總經(jīng)理王總的全公司通報表彰,授予全年度“最佳員工獎”,現(xiàn)金獎了三萬。在不斷的博弈中,銷售部全體人員都慫了,在銷售部會議室里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布置了各種神佛仙鬼,有如來佛、太上老君、大黑天、綠度母、基督耶穌、圣母瑪利亞、鐘馗、黑白無常等等,后來又加入了過年貼的門神、天地爺、龍王爺、灶王爺、吸血鬼、貞子、三K黨等,總之每個月都有新的非人間成員加入,有善有惡、有福有禍。銷售部的人都快神經(jīng)了,每個業(yè)務(wù)下市場前都要到處燒香禱告:“神佛在上,妖鬼在下,我XXX一向工作努力,偶有費(fèi)用不實,也是被逼無奈,目的是為了公司的銷量和市場的完善,絕沒落入個人腰包。這個月沒有別的請求,只有一個請求,寧碰活閻王,莫遇古道常?!被铋愅跏呛卧S人也,公司總經(jīng)理王晟是也。

  聽見古道常的喊聲,他只好迅速起身打開窗子,大聲喊道:“我馬上出發(fā),你們都安靜吧!外面那倆二貨,你倆趕緊閉肛吧,氣味太大擾民了?!编洁洁爨斓暮唵蔚南词艘幌?,來到樓下上了兩個人的車。

  一路上,文世衡不斷的發(fā)泄著對二人的不滿,可張兵和李永亮根本不理會他,兩人在前邊有說有笑的聊著天。文世衡越發(fā)的不痛快,正想著用什么詞再把不滿發(fā)泄的更痛快點(diǎn),坐在副駕駛的李永亮扭身扔過來一個面包一袋奶說:“堵上你的嘴,看看你,跟個娘兒們似的,叨叨起來沒完了。你知道不,這一陣兒,文玩市場又添了不少東西,沒準(zhǔn)揀個漏?!?p>  文世衡把牛奶的袋子咬了口,又把咬下來的一小塊塑料“呸”的一聲吐到前邊說:“揀漏?我看你們揀個屁吧!”張兵“哎”了一聲說:“往哪吐?這么小,吐車?yán)镎叶颊也坏?。講點(diǎn)文明行不?”

  一路說著話,已經(jīng)來到了文玩市場附近的停車場,把車停好,三人走著來到市場邊上,李永亮看著市場里滿是人來人往的情景說:“嗬,還是來晚了。都怨老文睡懶覺,足足等你一個小時?!蔽氖篮庹f:“嫌晚,你們別等我呀。下回你們凌晨三、四點(diǎn)鐘來趕鬼市得了。趕緊的轉(zhuǎn),中午你倆請我吃飯?!?p>  張兵和李永亮這個攤位瞅瞅,那個攤位看看,一會兒這個說“這個串不錯,你買了送給我吧。”一會兒那個說“這對核桃挺好,就是太貴了,要價1200,要是80我就拿下了?!蔽氖篮飧筮?,看他倆也沒什么目標(biāo),純粹就是瞎轉(zhuǎn),于是說:“你倆是不是嫌的蛋疼?到底想不想入手點(diǎn)什么?”張兵說:“老文,那得看上了才行。就剛才那塊玉,我看你瞅了半天,怎么不拿下?買玉就是一眼緣,看上眼就是緣份。過了那個村,沒有那個店?!蔽氖篮庹f:“別鬧了,那可是真正的和田羊脂玉,沒聽老板要價8千5,說低了4千不賣,可是我一個月的工資?!崩钣懒痢班摇绷艘宦曊f:“別扯了,你月薪過萬,說的好像跟我們一個工資水平似的?!?p>  三個人溜達(dá)到了一處舊書攤前,文世衡被一本紙頁褐黃色的線裝書吸引了。這本書有些殘破,沒有了封面,但大體還算完整。他蹲下身子,拿起書來看了看,是一本不算太厚的小冊子,翻開第一頁,看見上面寫著書名《老子八十一化圖》,不由微微吃驚,忙向后面快速的翻了一遍。書里都是一頁畫著一幅圖畫,另一頁是文字說明。大致講的是老子帶著尹喜西出函谷關(guān),到西域化身為佛,教化西域世人的故事。他把書又翻了一遍,拿在手里問攤主:“老板,這本書多少錢?”

  攤主是個中年男人,半躺半靠的歪在一張?zhí)僖紊?,兩腳交叉搭在一起,仰頭拿著一本書正看。聽文世衡問,拿開書看了一眼說:“誠心買還是隨便問?”文世衡聽他這一問,不由心中有氣,反問道:“誠心買怎么著,隨便問怎么著?要是價錢合適就誠心買,價錢不合適就隨便問。”攤主坐起身子盯著他說:“你走吧。一看你也不是誠心買,你知道這本書的價值不?你知道這書上寫的什么內(nèi)容不?你知道這本書的來歷不?別瞎耽誤功夫了。我報了價,你再說我要坑你。”文世衡愣了一下,仔細(xì)打量著攤主,看他衣服破舊,大熱的天腳上還穿著一雙矮幫的解放鞋,掉色嚴(yán)重再加上應(yīng)該是好長時間沒有刷洗過了,形容不上來的一種顏色,鞋底和鞋幫上粘著不少干透了的泥塊。腳上沒穿襪子,褲管和鞋幫之間的一段腳脖子灰里透黑。再看上邊,穿著一件褂子,系著下面兩個扣子,半敞著懷,亂糟糟的頭發(fā),臉色黝黑,看樣子大概四十來歲。雖然戴著一幅眼鏡,而且是金絲邊的,鏡腿上還掛著金澄澄的細(xì)鏈,但怎么看也不像有文化人,完全就是一個種地的農(nóng)民。

  “不過,或許是個風(fēng)塵異士也說不準(zhǔn),畢竟,高手在民間。”他心中又轉(zhuǎn)了個念頭。

  攤主看他瞪眼看半天不說話,也就不再理會,直接躺倒拿起書來又接著看。張兵在邊上看著,氣不打一處來,拉著文世衡就要走:“趕緊走吧,一本破書有什么價值,看把他牛的,好像這書是鑲了金邊的?!蔽氖篮膺@時反倒沉住了氣,甩開他的手對攤主說:“老板,關(guān)于這本書我還真知道一些,我來給你說說。”老板鼻子里“嗯”了一聲,還繼續(xù)看他的書。李永亮也過來推著文世衡說:“走吧,別給人家說了。你不知道有句話叫挖坑等人、欲擒故縱?”

  文世衡撥開他的手,掏出手機(jī)上網(wǎng)查了一會兒才說:“這本《老子八十一化圖》,應(yīng)該是脫胎于《老子化胡經(jīng)》,是元朝初年,由史志經(jīng)編入《大元玄都寶藏》里的。史志經(jīng)是當(dāng)時燕京長春宮里的講經(jīng)老師,所以這本書很可能是他編寫的講經(jīng)課本。后來史志經(jīng)把這本書又單獨(dú)翻印,廣為散播流傳。再后來,佛道爭端日勝,引發(fā)了幾次大辯論,最后以道教失敗告終,這部《大元玄都寶藏》和《老子八十一化圖》都被銷毀了,而且銷毀的很徹底,就連很多與這本書內(nèi)容有關(guān)石碑雕刻等也都?xì)p了,這本書應(yīng)該是沒有保留下來。所以你這本書如果是真的,那價值就大了去了。不過就是贗品,也是下了相當(dāng)?shù)墓Ψ虻模驗槲铱催@里邊的圖畫與文字,都是相當(dāng)?shù)谋普??!?p>  文世衡本以為他講完,攤主就是不震驚的一躍而起,最起碼也要翻身坐起向他伸個大拇指,夸他慧眼如炬、學(xué)識淵博。令他失望的是,攤主根本沒什么反應(yīng),于是他確定,這個攤主可能確實就是一個隨便擺攤賣舊書的,不是什么奇人異士。

  攤主聽他徹底不再說了,才把書緩緩從面前拿開問:“沒了?”文世衡點(diǎn)點(diǎn)頭說:“大致就是這樣,要不我再往詳細(xì)里說說?”攤主擺擺手說:“不用了,兩千八,不還價,買就買,不買拉倒。”文世衡還想再深入談?wù)勥€還價,張兵卻壓不住火氣,拉起他來就走,邊走邊說:“一本什么破書,兩千八,就是金的也不值這么多錢。”文世衡還在猶猶豫豫的考慮著:要是實在還不下價來,是不是咬牙買下來?”卻已經(jīng)被他拖著走出去了好遠(yuǎn)。

  張兵放開他的胳膊說:“老文,我看你還真想買了那本書。我說你是不是腦袋進(jìn)水了,你能從網(wǎng)上查,人家做假的不會從網(wǎng)上查。就這種仿古的書,最多十幾塊錢。不信,咱們往前轉(zhuǎn),這個市場上肯定不只他這一本?!蔽闹竞庖幌胍矊?,往前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如果真有就說明攤主純粹就是蒙人,如果沒有,再回來仔細(xì)的把這本書翻看一遍,畢竟兩千多塊錢也是個錢。

  于是三個人又往前轉(zhuǎn),凡是有線裝古書、仿古書的攤位,文世衡都要停下來翻看。等到快把整個市場轉(zhuǎn)了一個遍時,也沒有再發(fā)現(xiàn)《老子八十一化圖》這本書。文世衡看看時間也快中午了,決定不再往下轉(zhuǎn)了,直接回那個書攤,把那本書買下來。張兵、李永亮本以為他轉(zhuǎn)一圈,當(dāng)時的沖動勁應(yīng)該下去了,可看他心里一直掛著放不下,只好跟他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念叨他這是非找著挨了坑才心甘。張兵還說:“你別看這次沒有,下一個周末肯定還會有。人家做假的都是全國撒網(wǎng),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放兩本,要不就穿幫了,人家也得講究策略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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