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小諸葛和沙泥鰍
“這個年代,青蛙特別多。
密度很大。
不管是水溝里、還是池塘旁,或者是稻田中、菜地里、以及河岸下面,到處都是青蛙。
而且,這個季節(jié),正是稻禾開花的時候。
據(jù)很多老人說,青蛙喜歡吃稻禾花,在稻禾花開的季節(jié),它們有大量的食物。
因此,這個季節(jié)的青蛙最為肥美。
它們的肉在這個季節(jié)也最為營養(yǎng)。
我專挑大的。
小的釣上來之后,馬上扔回去。
我不能竭澤而漁。
釣了不到一個小時,我已經(jīng)釣了一斤多青蛙。
全是又大又肥的那種。
我心滿意足,準備打道回府。
看著薄膜袋子里面的青蛙,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美美的暗忖著,這一斤多青蛙,炒的時候多放幾個紅辣椒,會足足有一大菜碗。
我們一家人都喜歡吃青蛙肉。
奶奶和爺爺在世的時候,也很喜歡吃。
爺爺喜歡在煮飯的時候,將青蛙肉放在飯碗里,拌上豬油、生姜、辣椒,一起放在飯鍋里面蒸著吃。
這樣蒸出來的青蛙肉特別鮮美。
不過,我不喜歡這種吃法。
我喜歡用豬油爆炒,加上大量的辣椒和生姜,口感特別好。
……
就在我美滋滋的回味著以往享受青蛙肉的那種美感時,突然,迎面走來兩個人。
一個是望天龍,一個是沙泥鰍。
只見他倆肩膀上扛著釣青蛙的釣竿,背后背著裝青蛙的竹簍子,正有說有笑的朝我這邊走過來。
很顯然,他們剛才也在田野中釣青蛙。
他倆比我的年齡都小了一二歲。
‘咦?!麄z見到我,先是一愣。
然后,沙泥鰍用感到很奇怪的看著望天龍,說;‘這個結(jié)巴佬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不知道?!忑垞u頭,然后鄙夷的看著我。
‘死結(jié)巴佬?!衬圉q咬牙罵一句。
接著,他換成一副笑臉,朝我走過來。
‘喂,你是不是在釣青蛙?’沙泥鰍皮笑肉不笑的問我。
‘是,是?!胰跞醯幕貞?yīng)一聲。
我想走開。
因為,我每次看見這個人,心里會很不舒服。
我們家是鄰居,都住在老院子。
他家也姓楊,和我家是同一個姓,而且,還是同一個家譜,不過,中間相差了十幾代,血緣關(guān)系比較遠。
可如果按照輩份,我要稱呼他為‘叔’。
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一直不和。
確切的說法應(yīng)該是;他家經(jīng)常欺負我家。
在農(nóng)村中,人際關(guān)系是很殘酷的。
兄弟多的欺負兄弟少的、強的欺負弱的、有錢的欺負窮的、這些現(xiàn)象是屢見不鮮。
我們雖然是同一個姓,但在農(nóng)村中,這種關(guān)系根本不算什么。
也別說是血緣關(guān)系相差了十幾代,就是很多親兄弟之間,也會分派系。
有的親兄弟或者親堂兄弟之間,會跟仇人一樣。
他們打架打得頭破血流,老死不相往來。
在我家和沙泥鰍一家之間,我家的實力遠遠不如對方。
我父親只有一兄弟。
可沙泥鰍的父親有四兄弟。
我爺爺雖然有三兄弟,但我的三爺爺去了臺灣,另外一個終生未婚。
這樣算來,等于只有一兄弟了。
而他爺爺卻有七兄弟。
所以,從數(shù)量對比來看,我家明顯是屬于弱勢的一方。
每次一吵架,他們家族的人就會趕來助戰(zhàn)。
就是那些堂兄弟,也會趕來助威。
其實,就算是拋開他們家背后那股強大的力量,單論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之間的段位,也是無法相頡頏的。
沙泥鰍的父親四十多歲,外號‘小諸葛’,長著絡(luò)腮胡子,禿頂,下巴比較尖,五官看起來有點像《水滸傳》里面那個高俅,不愛干凈,身上經(jīng)常有股很濃烈的異味,他是個獨臂,還有一條胳膊在年青的時候,在河里炸魚被炸斷了。
‘小諸葛’的為人在村里出了名的厲害,很陰險,很奸詐,善于造謠,善于挑撥離間,性格也很強勢,在跟人爭吵時,動輒會對著人家的臉孔大聲吼叫,一副窮兇惡極的樣子,以便在氣勢上成碾壓對方。
我父親則是個老實正直的人。
平時也不怎么喜歡社交。
父親唯一的興趣就是平時喜歡關(guān)系好的村民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討論《新聞聯(lián)播》里面那些國際局勢。
因此,無論是在氣勢上,還是人際關(guān)系方面,以及為人處世的‘智慧’方面,父親都不是‘小諸葛’的對手。
農(nóng)村可不像城市。
在農(nóng)村中,一個人說他人的壞話、挑撥他人、對他人造謠、煽風(fēng)點火等等現(xiàn)象,是一種很正常的行為。
沒有誰會去質(zhì)疑這個人的人品。
哪怕明明知道這個人是這種人,也覺得很正常,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不惹到自己身上來就行了。
如果換成城市中的話,就迥然不同了。
許多市民會反感這樣的人。
他們會遠離這樣的人。
會盡量不跟這種人接觸。
他們會認為這是一種很不道德的行為。
可農(nóng)村就不一樣。
在農(nóng)村,當一個人在說某個人的壞話時,許多村民不但不反感,反而喜歡湊過去。
好像是一種很有趣的娛樂活動似的。
加上村民們的洞察力和曲辯是非的能力、遠遠不如城市人,因此,受害者很容易淪為眾矢之的。
除了‘小諸葛’之外,他妻子的舌頭功夫也不遑多讓。
無論是‘智慧’,還是挑撥離間的功夫,我母親都遠遠不是她的對手。
而‘沙泥鰍’,也頗受他父母的真?zhèn)鳌?p> 甚至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在‘小諸葛’一家的三寸不爛之舌下,我家成為許多村民眼里的罪惡之家。
作為這個家的其中一員,我也無法幸免。
很小的時候,我就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罄竹難書的壞人。
村里一旦丟了什么東西,我往往會成為第一號或者是第二號嫌疑犯。
除此之外,我還稀里糊涂的成為了一個非常壞的人。
喜歡詛咒別人。
喜歡說別人壞話。
喜歡看別人笑話。
反正,一切很壞很惡毒的品德,都跟我扯上了關(guān)系。
于是,我遭到許多村民的仇恨。
有的村民對我恨得咬牙切齒。
恨不得吞我皮、食我肉。
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方才解心頭之恨。
我很冤枉。
我很無辜。
許多時候,我會產(chǎn)生這樣的觀點,我覺得這些村民很愚昧,他們的腦袋就像榆木疙瘩一樣,很笨。
試想,像我這樣一個嚴重口吃的人,如何講別人的壞話?
可他們偏偏就很相信。
因此,我感到很冤。
又覺得很可笑。
可我是個口吃患者。
我根本無法對別人解釋自己是清白的。
所以,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忍。
但對于以前的我來說,這不是最令我忌憚的。
我最忌憚的是;許多時候,我要面對他們一家人赤果果的傷害。
他們一家人知道我是個結(jié)巴,知道我有苦說不清楚。
所以,經(jīng)常故意當著我的面,對我進行傷害。
記得有一次,‘沙泥鰍’故意將他手里的一根紅薯扔到我面前。
然后,他罵我是賊。
罪名是偷了他的紅薯。
還有一次,我從井里挑水回家的時候,他故意將一坨雞屎扔進我水桶里。
然后哈哈大笑。
我特別生氣。
我想打他,想罵他。
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個結(jié)巴,我就無可奈何的忍了。
因為我很害怕跟人家辯論。
如果是在外面,比如在東莞厚街的那個顆粒廠,對付那個陷害我的廣西佬,我打了就打了。
因為,打了之后,我可以選擇逃。
可在村里不同。
我無法逃脫。
逃脫和尚、卻逃脫不了廟。
所以,我只能選擇忍。
忍,成為了我唯一的方式。
但是,我越忍,他們一家就會越得寸進尺。
可有什么辦法呢?
說真的,以前,我腦子里不止冒出過一次要殺了沙泥鰍和他一家人的念頭。
可是,一想到我是家里的獨苗,想到我的父親,想到我那死去的爺爺奶奶,我又將這個念頭按下去了。
沙泥鰍造謠惑眾挑撥離間的功夫一點也不亞于他的父母。
在他的口舌之下,我在村里的同齡人之間,是一個被邊緣化的人。
真的,我在村里的同齡人之間,人際關(guān)系很差。
除了蘿卜絲之外,我在村里的同齡人之間,沒有更多的朋友了。
但我很知足。
我很知足。
朋友不在多,而在真誠。
蘿卜絲跟我一樣,在村里也是被邊緣化的人。
但有他做我的朋友,我知足了。
……
‘你釣了不少青蛙,來,給我看看?!衬圉q皮笑肉不笑的向我伸手,他想看我釣的青蛙。
‘沒沒沒多少。’我不想給他看。
因為,一旦給他看,他很可能會下毒手。
想一想,真的覺得很悲哀。
我的年紀比他大一歲多,個子遠遠比他高,不像他面黃肌瘦。
可就是因為結(jié)巴,我就從小到大要受他的欺負。
‘來,給我看看?!衬圉q又伸手。
‘不,不……’
我本來想說‘不多,沒你釣的多’,可因為發(fā)音器官和心理緊張等等的這些原因,愣是憋在喉嚨中說不出來。
因為口吃,我經(jīng)常要面對這種情況。
‘哈哈,死結(jié)巴佬?!衬圉q對望天龍哈哈大笑。
然后,他故意抖了抖他后背的竹簍子。
沙泥鰍釣了很多青蛙。
他一家沒有正當職業(yè)。
家里的收入來源都是蛇、青蛙、魚蝦、野味之類的。
夏天抓蛇、青蛙、泥鰍、黃鱔,冬天挖冬筍賣錢。
抓來的除了吃一少部分之外,其余的全部在趕集的時候拿去賣錢。
除此之外,他們一家在深山老林到處放夾子,用來夾野獸,然后趕集的時候拿著到集市上賣錢。
沙泥鰍釣青蛙的技術(shù)很厲害,比我厲害得多,他背上的竹背簍比較沉重。
看樣子,是釣了不少青蛙和蛤蟆。
他以為我很羨慕。
但我只想趕緊離開。
我只想遠遠離開這個從小到大欺負我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