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的凄涼場景還在蘭總的腦海里縈繞,王慕軒單手握著方向盤,目光炯炯有神。車輛精準地躲過道路上的每一個細小的坑洼,發(fā)動機的轟轟聲浪引來其他司機和路人的好奇眼神。
天氣很涼爽,小葉女貞的景觀樹綠油油的,粉色的不知名的花開在路中間的花道中,蘭總很好奇這里的一切,這里是王慕軒的老家皖北宿市。
“阿蘭,前面很快就到我老家了,你累了嗎?”慕軒側(cè)臉看向身旁俊俏的女人。
“一點不累啊,從靈璧看完那么多好看的石頭,我興奮的一夜沒有睡著覺,這里的人看起來都很和善,昨天吃面條時那個老板娘多熱情,那個面條真好吃,叫什么板面,是吧?”蘭總像個第一次出門旅游的小姑娘,對皖北這里的風土人情非常好奇。
“哈哈,板面確實好吃,但是你還沒有吃到我們這里的特色精品呢,這幾天我會帶你多嘗嘗我們這里的特色飯菜?!?p> “那真是太好了!”蘭總把安全帶解開,斜著身子看第二排座椅上的東西,她使勁伸出右手去夠?!败囘€沒有停,你別,你別解安全帶啊?!薄拔沂窍肟纯唇o阿姨帶的禮物放好了沒,別顛壞了。”“阿蘭,你坐好,有包裝盒的,不會壞的,再說,你準備的禮品也不怕顛的?!薄鞍b盒壓變形了就不好看了。嗯,沒有事,沒壓到。”
宿市最好的酒店,高端大氣上檔次,不比太湖邊上的那個酒店差。十九樓的套間里蘭總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來整理好,她瞥了一眼正在打電話的慕軒。
“明天九點,我準時到,嗯,好好,謝謝王醫(yī)生,再見。”慕軒掛上電話,走到蘭總身后,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阿蘭,收拾好東西,我?guī)闳ヒ粋€地方。”“一會兒就好了,稍微等我一會兒啊?!碧m總微笑著繼續(xù)收拾著東西。
汽車在泥濘的小路上向西開著,路南邊是成排的在建的樓房,路北邊依舊是拆遷的廢地,廢地周邊被圍上鐵皮圍墻,過不了幾米就有破洞,通過破洞可以看到殘垣斷壁散落其間。
“這是什么地方?”蘭總瞪大了眼睛望著外邊,慕軒笑了一聲說:“前面不遠就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宅子了。”“這里不是都拆遷了嘛。”“就是因為拆遷才會讓我遇見你。”慕軒把車窗要上去,車身晃動的更厲害了,蘭總很疑惑,她用手抓緊了扶手。
車就這樣在泥濘的小路上開了十幾分鐘,一邊是高樓聳立,一邊是廢墟一片,像是兩個世界,新舊世界對立的這么刺眼。
“到了,下車吧。”王慕軒把車停在一個稍微干燥一些的泥地上。蘭總小心翼翼地下了車,腳不情愿地踩在一片草上,那里的泥明顯比旁邊少很多。
“慕軒,這是你原來住的地方嗎?”“是的,就是這里,這里有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光。”“現(xiàn)在是拆遷了,是嗎?”“是的,拆遷了?!蹦杰幵谡f這句話的時候嘆了一口氣,他蹲下身,用手撿起一塊石頭扔向遠方?!盀槭裁绰纺线叾忌w起了樓,這一大片還是廢墟呢?”“唉,這是因為這個地方死了好多人。”王慕軒點了一支煙,煙在點燃的一瞬間發(fā)出滋滋的聲音。蘭總聽他這么說感到這里有很多故事,她想知道是什么事?!澳銊e嘀咕了,我都告訴你吧。”王慕軒把煙頭仍在地上,講述了蘭總想知道的那些事。
那是一個幾年前的一個夏天,天氣連續(xù)悶熱了好幾天,王慕軒接到單位胖站長的通知,要他當天下午就去省城參加一個會議,是代表他們站里去的。王慕軒自己很納悶,這種接觸上級的機會一般都是胖站長自己去的,怎么會突然安排自己去呢。他雖然不情愿,但還是和家里通了電話就坐上大巴車出發(fā)了。
王慕軒的母親和他老婆孩子三個人在家里像往常一樣,只是擔心慕軒不在家,那些穿著黑衣服紋著身的拆遷隊再來可怎么辦,另外如果下起了大暴雨會倒灌到院里的。王慕軒的老婆勸婆婆說沒關(guān)系的,這都好幾天了,那些拆遷隊都沒有來騷擾,不可能慕軒不在的時候就來了,老天爺也不會這么巧就下起了大暴雨來淹咱家的房子。
就在夜里十點多的時候,整個拆遷片區(qū)的電停了,烏漆墨黑地,許多鄰居都跑到小路上,大家以為一會兒就會來電,所以有的人還搬來了折椅馬扎,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
大約到了十一點,天空起風,豆大的雨滴不斷砸向地面,大家紛紛跑回自己家里,雨下的非常大,像煙霧一樣籠罩了整個西城,雨水混雜著拆遷隊破壞導致的爛路上的泥漿開始灌向低洼的院落。
王慕軒家的地勢并不是最低的,但是也開始倒灌了許多泥水,他年邁的母親喊出兒媳一起用臉盆和水桶向外面排水,眼見沒有什么效果,便返回屋里,屋里孩子已經(jīng)睡著。
天空的閃電輪番在頭頂閃爍,一個個炸雷震耳欲聾。王慕軒的兒子被炸雷驚醒,緊緊抱住自己的母親。
這個時候的王慕軒正在省城的會議賓館里住著,他不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夜里十二點,從東邊傳來不同于炸雷的轟轟聲,許多人都聽到了,他們以為是別樣的雷,卻不知道是成群的挖掘機和鏟車。與他們一起來的還有許多面包車,里面坐著黑衣人。一百多戶的房子院子就這樣在暴雨中成為廢墟。
第二天早晨,大雨停了,地震般的現(xiàn)場,幾百人聚集在那里,哭嚎一片,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幾戶房子并沒有拆完,這里面就有王慕軒家的房子,拆的只剩兩間廂房。其他幾家也是這個情況,幾個青壯年攀爬亂磚堆去看看情況,發(fā)現(xiàn)里面壓著人。
很快救護車到了,消防隊的車也到了,吊車也到了,電鋸聲,吊車發(fā)出的嗡嗡聲混雜一起。
“救出來了!救出來了!”這樣的喊聲在那幾家舊址上重復著。
王慕軒依舊不知道家里發(fā)生的一切,半路上接到胖站長的電話,他說自己已經(jīng)在返回的路上了,胖站長哦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王慕軒在大巴車停穩(wěn)開門下車的一瞬間便看到迎面而來的胖站長,他面容嚴肅的告訴王慕軒趕緊隨自己一起到醫(yī)院。
他倆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慕軒發(fā)現(xiàn)有許多認識的鄰居,都是哭喪著臉,還有的趴在地上哭著。王慕軒疑惑地跟在胖站長身后,他被領(lǐng)到重癥監(jiān)護室跟前,里面醫(yī)生讓他快速穿上防護服進去看看。
看什么?這是怎么回事?王慕軒這樣想著,其實內(nèi)心已經(jīng)知道了肯定是家人出了意外,他的手已經(jīng)開始抖,抖的穿不進去寬大的醫(yī)院防護服,胖站長伸出手幫他穿好,一把把他推進去“趕緊的慕軒,再晚就來不及了!”
被胖站長的大力一推,王慕軒回過神,他被醫(yī)生推著走到急救床前,矮小的身軀裹著一層一層的紗布,頭上還在滲血,床頭的監(jiān)視器已經(jīng)是微弱的波浪線。
躺在床上的是王慕軒的兒子,房子倒的時候他被奶奶和媽媽護著,頭頂上的大梁和瓦塊大部分砸在她們身上,但是一個鋼筋還是斜插進他的后腦里。王慕軒的眼睛瞪的像受驚的野牛,兒子的小手無力的耷拉著,他緊緊攢著這沾著泥污的小手,大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旁邊的醫(yī)生拉著慕軒的胳膊,慕軒掙脫后又緊緊抱起兒子的身體,監(jiān)視器屏幕上綠色的線忽然跳動了起來,大家一起看著它,希望出現(xiàn)奇跡,但是很快就成了一根平平的直線,醫(yī)生無奈地搖搖頭,任由王慕軒跪在地上大聲哭號著。
當天下午,王慕軒的胳膊被胖站長架著,失魂落魄地在醫(yī)院太平間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和老婆。看到冷柜里的親人尸體時,王慕軒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醒來已經(jīng)是一周后,他似乎記不太清楚之前的一些事,包括家里被強拆親人離世的事,但是有時候又會突然想起,抱著膝蓋嚎啕大哭起來。同事和親戚輪流來照顧看護王慕軒。王慕軒經(jīng)過治療也漸漸能夠心緒平靜,一個月后在親戚和同事的協(xié)助下他辦完了家人的后事。從此以后他便留下了經(jīng)常頭疼的毛病,有時候會產(chǎn)生一些幻覺,但是他自己并不認為那是幻覺。
蘭總聽他講完,目瞪口呆地站在草地上,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你知道我的這些過去了,不可思議吧?”慕軒看著愣在那里的蘭總。
蘭總緩過神來,她默默地走到慕軒跟前,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伸出手摟住他的腰“原來我們都是經(jīng)受過巨大傷害的人。”
“是的,只是年代不一樣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