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招聘信息并不多,適合夏伊依的更是寥寥無幾。她不想浪費時間,就想趁著找工作的這段時間多學(xué)點東西。
學(xué)什么呢?她思考了很久,最后決定學(xué)游泳。因為自從她上次游泳的時候腿抽筋了,她就隱隱地對游泳產(chǎn)生了一種抵觸和恐懼的情緒。她不想一輩子都活在這種情緒里,她想挑戰(zhàn)自己內(nèi)心對游泳的恐懼,所以她要去學(xué)游泳。
她不是沒想過會在酒店的游泳池再次碰到方擎天,可她太熟悉方擎天的作息規(guī)律了。只要她周末不去游泳,她就鐵定不會遇到方擎天。
再說了,她現(xiàn)在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躲開方擎天呢?傷心也好,尷尬也罷,總有一個期限。對夏伊依來說,這個期限已經(jīng)到了。
她相信自己已經(jīng)可以從容淡定地和方擎天打招呼了,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檢驗自己修煉成果的機會。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但是找她的人卻不是方擎天,而是他的媽媽——宋教授。
十月九號,程小溪去上班了,夏伊依正在瀏覽網(wǎng)上的招聘信息,她的電話突然響了,是宋教授打來的。
夏伊依誠惶誠恐地按下了接聽鍵,一個充滿哀傷的聲音對她說道:“伊依嗎?我是擎天的媽媽。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幫一個忙!”
宋教授的語氣讓夏伊依瞬間繃緊了大腦里的神經(jīng),她誠懇地說道:“宋教授,您請講,如果我能幫上忙,我一定會幫您的?!?p> “那我先謝謝你啦!是這樣的,擎天的外公得了癌癥,已經(jīng)到了晚期,昨天剛從ICU轉(zhuǎn)到普通病房。他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看擎天的女朋友,我知道你不是擎天的女朋友,但我希望你能冒充一會兒擎天的女朋友,讓老人家看兩眼,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聽到這個噩耗,夏伊依一臉愕然,她握著手機的那只手一下子涼了。
方醫(yī)生的外公得了癌癥?還是晚期!他怎么接受得了這個晴天霹靂呢?他該有多難過,多傷心?。?p> “伊依,你在聽嗎?”宋教授見夏伊依不回話,又問了一句。
夏伊依回過神,趕忙答道:“我是可以冒充方醫(yī)生的女朋友,可如果這件事讓方醫(yī)生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p> 以夏伊依對方擎天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弄一個假的女朋友來演戲,這百分之百是宋教授的主意。
果然,宋教授說道:“你放心,擎天不會知道的,明天上午他要看門診,根本沒有時間來住院部看他外公。你讓老人家看看,他知道擎天的女朋友長啥樣,心里就踏實了?!?p> “好的,宋教授,那我明天幾點鐘去比較合適?。俊毕囊烈老氩怀鰜硭惺裁蠢碛蓙砭芙^宋教授的這一請求,便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你明天十點以后過來就可以了,我一會兒把具體住址發(fā)給你。太謝謝你啦,伊依!”宋教授早就料到夏伊依一定會幫這個忙。
“不用客氣,宋教授!”夏伊依完全憑直覺在答話,她的小腦袋瓜已經(jīng)開始亂了。
放下手機,夏伊依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冒充方擎天的女朋友到底對不對,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宋教授和方擎天此刻的心里有多難受。如果謊言可以讓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死而無憾,那她心甘情愿當一回小騙子。
方擎天的外公在十一假期突然在家里暈倒了,急救車將他送到方擎天所在的醫(yī)院,當時方擎天正好在值班,他想立刻飛奔到外公身邊,可他身上的白大褂在提醒他,他還要對那些可能來看病的病人負責。他就是一個穿著白衣的戰(zhàn)士,怎么能隨便離開他駐守的陣地呢?
宋教授怕他擔心,隔一會兒就發(fā)來消息,告訴他外公的情況。方擎天努力讓自己穩(wěn)住心態(tài),一直等到下了班,處理完了手上的工作,他才一路狂奔到急診室,連白大褂都忘了脫。
那時,外公還陷入昏迷當中。他不明白為什么身體一向健康的外公一下子變成了這個樣子,宋教授紅著眼眶告訴他:“你外公得了直腸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p> 這個噩耗猶如一個突如其來的炸雷,一下子把方擎天炸懵了。一個聲音不停地在他的腦袋里回響: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方擎天不相信宋教授說的話,他利用腦袋里還僅存的那一點理智問道:“你怎么知道外公得的是直腸癌?昏迷有很多種原因,做病理切片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有結(jié)果?。 ?p> 這時候,外婆上完廁所,回來了,她聽到了方擎天的疑問,強忍著眼淚,解釋道:“你外公三個月前就來醫(yī)院檢查過了,鄭教授給他看的,沒做病理的時候,他就告訴我們情況不太樂觀,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后來病理報告出來了,鄭教授說已經(jīng)是晚期了……”
外婆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她用手捂著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免得徒增大家的感傷。
鄭教授是直腸癌方面的專家,他的診斷容不得方擎天懷疑。方擎天只覺得自己的雙腿突然失去了力量,他趕緊后退一步保持平衡,結(jié)果一下子靠在了急診室外面的墻上。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現(xiàn)在要保持冷靜,我現(xiàn)在要保持冷靜……
半分鐘后,他強忍心痛,問外婆:“既然三個月前就知道結(jié)果了,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
“你外公說了,告訴你們只會讓你們跟著擔心難過,他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他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離開……”講到這里,外婆哽咽了,再說不出一句話。
宋教授抱著媽媽,也跟著默默地流淚。
方擎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把頭轉(zhuǎn)到另一邊,對著白墻,兩行熱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在下巴處匯聚成一滴淚,滴在了他的白大褂上。
三代人一起守在急診室的外面,他們一個個都沉默不語。那些藏在他們心里的悲痛都化為晶瑩的淚水,從眼睛里流了出來……
方擎天后來親自去找鄭教授了解外公的病情,鄭教授告訴他,外公的癌癥已經(jīng)擴散了,剩下的日子會很難熬。他讓方擎天和宋教授做好心理準備。
那天晚上,方擎天破天荒的失眠了。雖然他知道外公年紀大了,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可這一天對他來講,來得實在有點猝不及防。
他想起了不久前中秋節(jié)那天,他和外公外婆一起吃飯時的情形。
如今想來,那天外公好像只喝了一杯白酒,外婆就堅決不讓他喝了。我當時以為他是怕自己的脂肪肝更嚴重,原來根本就不是因為脂肪肝!
接著,方擎天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我為什么在吃飯那天沒有看出外公的異樣?我為什么沒有堅持帶外公去做檢查?我為什么沒能早點知道外公已經(jīng)時日無多?那樣我就可以多花些時間陪著他……外公,我對不起您!
方擎天自責的時候,宋教授已經(jīng)過了這一階段,她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我還可以為我的爸爸做點什么?讓他死而無憾。然后她想到了中秋節(jié)那天父親對擎天說的那番話,于是,她給夏伊依打了那通電話……
第二天早上,夏伊依站在衣柜前發(fā)起了愁:我該穿什么衣服去見方醫(yī)生的外公呢?長輩們似乎都不喜歡太花哨、太艷麗的衣服,那我就穿這件米白色毛衣,再搭配一條牛仔長裙好啦!簡單大方,又不失青春活力。
換好衣服出了門,夏伊依特意去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她挑了十幾朵盛開的粉色康乃馨,再搭配白色的滿天星和幾支帶著綠葉的紅豆,看起來喜慶又溫馨。
她沒有選百合花,怕老人家受不了那么濃郁的花香,影響休息。
上午十點整,夏伊依已經(jīng)到了病房的門口,她不敢貿(mào)然闖進病房,就在門口等著宋教授出來。
宋教授已經(jīng)請了長假,專門照顧父親。她從病房里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手捧鮮花的夏伊依。
夏伊依有些不好意思,“宋教授,好久不見!”
宋教授一臉慈愛地看著她,說道:“伊依,謝謝你來看擎天的外公!他今天精神還不錯,你跟我進去看看吧!”說完,她就拉著夏伊依的手,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夏伊依被領(lǐng)到靠窗戶的那張病床前,宋教授松開了手,她伏在父親的耳邊欣喜地說道:“擎天的女朋友來看您啦!她叫夏伊依?!?p> 病床上的瘦弱老人半躺著,睜大了眼睛盯著面前的這個陌生女孩,看了許久。
夏伊依被看得不知所措,幸好手里的那束鮮花拯救了她。她舉起那束鮮花,微笑著說道:“外公,您好!這是我送您的花,希望您看到這束花,心情會好一點!”
宋教授接過花束,放到老人的眼前,說道:“您看,伊依給您買的這束花,多好看!”
老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然后用手指了指他病床旁邊的椅子。宋教授立馬會意,喊道:“伊依,過來坐吧!”
老人被病痛折磨得已經(jīng)沒有多少氣力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夏伊依聽不清楚,宋教授就充當中間的翻譯。
“擎天怎么沒有跟著一起來?”
夏伊依按照宋教授之前告訴她的,答道:“他上午要在門診看病,沒時間。不過他下了班就會過來看您啦!”
“你多大啦?”
“二十七?!?p> “學(xué)什么的?”
“會計?!?p> “你和擎天怎么認識的?”
“我們是鄰居,經(jīng)常見面就認識了?!?p> 老人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有些累了,宋教授就代他又問了夏伊依幾個問題。這些問題和答案讓老人更加了解了外孫的女朋友。
他的眼神雖然暗淡,卻一片平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滿滿的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