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雖隔著姑蘇城不遠,卻也是個人煙稠密繁盛之處。南去是姑蘇,北往是官道,商賈云集高樓林立,甚是繁華!
時維夏暮,正是一年賞景好時光,姑蘇城中很多才子佳人擇選此時出來游賞散心,是以“燕云樓”近日生意興隆,尤其正午時分客人如織湊集。
“三位客官樓上請?!蓖饶_勤快的店小二十分賣力地高唱道,在前帶著路。
這是張鼎豐來到這個世界以后第一次進酒樓消費,雖然從規(guī)模還是檔次上講都不如他那個世界,但周到的服務和飽滿的熱情不由得讓張鼎豐贊嘆了一聲。
憑心而講,無論銷售行業(yè)還是服務行業(yè)歸根結蒂其實都是賣的就是一個“態(tài)度”,除了要求員工需要自我約束與克制外,對素質和顧客至上的服務理念也為之苛刻。所以張鼎豐從來不會在公共場所刻意去刁難服務員,因為他深知他們的不易與艱辛。
燕云樓總高三層,一樓為大堂,招待的基本都是南來北往歇腳客。二樓三樓均設雅間,不過“雅”與“雅”之間也存在等級劃分,譬如,三樓的雅間就會比二樓的雅間價格貴一些、鋪陳好一些、上菜快一些。
勤勞智慧的古代人民總能通過市場的需求來進行自我提升,這是一種適應市場的升華也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沙汰法則的淋漓體現(xiàn)。
張鼎豐三人肚內早已饑腸轆轆,空城計咕嚕咕嚕唱了半天,再者禁不住店小二的熱忱推薦,張鼎豐想也沒想就跟這店小二利落步伐上了三樓。
“客官,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本店三樓最后一間雅間清爽舒適,最能彰顯你們這種儒雅才子的身份?!睙o論在那個時代,服務行業(yè)對員工的基本要求就是眼光毒辣,善于察言觀色者往往能脫穎而出。
儒雅才子?我看豺狼還差不多,而且還是三頭土匪豺狼。張鼎豐笑了一下,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徑直道:“有甚好酒好菜直接端來,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闭f著,信手亮出那錠足夠光明山三百口人吃一個星期的二十兩伙食費。
店小二見這三人粗布麻衣裝扮,以為是來吃白食的,本來領他們上三樓就存心起了歹意,想讓張鼎豐三人有些自知之明,警告他們“燕云樓”可不是誰都能來撒野的地方。沒想到人不可貌相,人家隨便那么一亮就是紋銀二十兩,看成色絕對是童叟無欺的真貨。
心下不勝之喜,立刻低頭哈腰,態(tài)度更為殷勤地笑說道:“三位客官稍等,好酒好菜馬上就端上來?!?p> 張鼎豐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就你那點小伎倆還想逃過我的法眼,你以為我蟬聯(lián)幾屆的銷售冠軍獎金是白拿的么。看來以貌論人是每個時代的通病,即使在他那個科技發(fā)達的信息時代也是如此。
不過也全不能怪店小二勢利眼,就身旁趙小哼這倆貌似第一次進這種高檔酒樓吃飯的二貨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賊眉鼠眼地觀察著每一件新鮮事物,口角上的哈喇子直流飛下三千尺,跟他娘冰棱似的。
說他們是什么文質彬彬的才子,嗬,打死都不帶相信的。
臨軒佇立的張鼎豐遠眺著青山翠翠,太湖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心內雅意頓生,暗忖著到底剽竊哪一位古人的詩句才符合此時景色。
遠山綠意盎然樹影窈窕,青黛跟白云相互掩映快要與長天融為一色。潺湲無際的太湖靜如碧琉璃鏡面,偶有孤影水鳥掠過湖面泛動陣陣漣漪,劃破一陣靜謐。
“白日依山近,太湖入……”詩興大發(fā)的張鼎豐扶正頭頂綸巾,右膊慢慢一攤,頃刻間猶如李杜詩魂附體,恨不得將唐詩三百首一股腦的全給吟出來。
“客官,客官……”店小二使勁推搡著陷入遐思的張鼎豐,面帶諂媚地叫道:“醒醒,醒醒,快醒醒!”
他娘的,是誰膽敢打斷本公子耍帥,沒看到本公子詩意大發(fā),滿腹的才思都快要涌出來了嘛。
垂頭一瞧,引入眼簾的是店小二那張笑意濃烈的大餅臉。
“怎么了?”張鼎豐收回目光,恨得牙癢癢地問道。
一想到滿腹的才華發(fā)泄不出來,張鼎豐就有種活劈了店小二的沖動。若不是看在半個同行的份上,他才不會如此輕易地高抬貴手。
店小二滿臉討好地不斷拱著手,情摯意切地笑道:“不好意思客官,小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客官可否愿意?”
“說來聽聽?!睆埗ωS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十分郁卒地說道。
“是這樣的,因本店空間狹小,三樓雅間數(shù)量不多,而這最后一間雅間又恰被三位客官占定,所以門外那位公子讓我進來問問客官,是否能將這雅間讓給他們,至于損失,那位公子愿意出五兩銀子來彌補客官?!钡晷《硇Φ?。
張鼎豐聽得愣了一愣,沒想到小說里頭的狗血劇情而今血淋淋地發(fā)生在他面前,這算是怎么一回事?以他前世遍閱各種典籍的老道經驗,接下來定然會有一位白面書生粉墨登場,如果猜測不錯的話,他如此急不可耐地到處顯擺自己能力與殷實家底其實是為了借花獻佛,以此來獲取佳人芳心。
不用說,現(xiàn)在門外穿得一身燒包,騷氣外露的白衣少年郎肯定就是那個好逑的大“菌子”,確實長得確實英武不凡,身上衣飾看著也甚為華貴!
張鼎豐心頭頓感不爽,他憑什么啊,我靠實力得到的位置,憑什么拱手相送?就憑區(qū)區(qū)五兩銀子么,切,幼稚,本公子是那種在乎錢的人嘛!
雖然前世張鼎豐生活過得也不算富裕,但是他從來都認為金錢生來就是服務于人的,絕不能本末倒置,讓自己淪為金錢的奴隸。所以到最后他視金錢為糞土,金錢也視他為同類,臭味相投但自此形同陌路。
張鼎豐對生活理想一貫堅持錢不再多,夠用就行。他從來不會為五兩銀子而折腰,從前不會,現(xiàn)在也不會,以后更加不會。
在原來的世界中,張鼎豐偶爾也會遇到讓座的央求,那個時候因為道德綁架種種原因他往往都會妥協(xié)。理由很簡單,他不想與全世界對抗,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自從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后,他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道德束縛和思想禁錮,反正誰也不認識我,我即使無恥一點、自私一點,也不會受到良心譴責。
“什么,區(qū)區(qū)五兩銀子就想買斷本公子的尊嚴,這要傳言出去,讓本公子的顏面往哪里擱?正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張鼎豐大義凜然的道。小樣,不是想泡妞嘛,老子先惡心死你。最煩你們這種出門泡妞處處留精的風騷才子,說白了,你們脫了衣冠是禽獸,穿上衣服就是衣冠禽獸。
“客官,客官……”店小二頓時黑線滿額,這位客官臭不要臉的一出簡直忒地無恥了。抖掉一身雞皮疙瘩,大為恭敬道:“那位公子只想與您換個位置,并沒有說要出錢買您的尊嚴。假若客官覺得錢少的話,那位公子愿意出更高的價格,不知客官可覺合適?”
嘿嘿,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這店小二說話滴水不漏,官話一套一套,搞得張鼎豐想借機打壓本地才子囂張跋扈氣焰都沒有借口,真讓人憋屈。
“若是你愿意,本公子愿意出十兩紋銀買你的位置?!币魂嚦錆M自信的聲音從門外蕩來,循聲望去,只見方才在門口徘徊數(shù)久的白衣燒包男手中搖著一把折扇,風度翩翩地走了進來。
面如冠玉的臉上始終泛著淡淡的微笑,渾身的英氣咄咄逼人。在這個世界,飽讀詩學的儒雅男人像是行走在大街上的荷爾蒙,效果比春藥還好使,尤其長相頗為俊逸的男子更為之能受到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鐘愛。
張鼎豐兩世為人,兼之死不要臉,亦絕非等閑之輩。不甘示弱地擺正頭頂綸巾,這玩意太他娘的礙事,在這個折扇綸巾的潮流時代不帶還不行。
先狠狠瞪了一眼爬在楠木四方桌面上等著看好戲的趙小哼二人,媽的,沒看到這家伙身后跟著兩名小廝嗎,還不快過來撐住場面,怎么也不能讓這小子在氣勢上將我Pass了,那我以后還在姑蘇城怎么混。
也算趙小哼二人沒傻到家,疾忙站起身杵在張鼎豐身后,臉上均布滿了難言的興奮之色。這種千載難逢百年難遇的場景好久沒遇到過了,話說管事老大每逢盛世必然拔腿就溜,難得見他硬氣一回。
“假如我不愿意呢?!睆埗ωS沉默半晌,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他沒想到眼前這小白臉出手如此闊綽,十兩紋銀在這個世界足夠普通人家一個月生活,即便如此,張鼎豐還是義不容辭地拒絕了他。有錢又如何,千金難買我愿意。
那白面公子沒想到對面這穿著樸素的窮酸儒端的十分與眾不同,面對白花花的銀子竟然可以做到不為所動,委實難得!
“既然你不愿意,本公子也不愿強人所難。這樣吧,你出個價格,本公子斟酌則個?!卑酌婀訐溥暌宦暎蜷_手內折扇輕搖兩下,又很快合折起來,擎著扇尾在掌心輕輕敲打著扇骨,不由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
見這白面公子拽的一手好文,一副斯文清秀模樣已然引來幾個少女花癡的駐足圍觀,張鼎豐不禁心內冷笑連連,若是果真不愿強人所難,后面又何必再多此一問,話說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做事的行徑卻卑鄙下流。
呔,這貨原來是個斯文敗類!
嘿嘿,老子平生最喜好的就是打假,看我來揭穿你的虛偽面具。
“三……”看對面白面公子眉峰輕皺又很快恢復如初,你以為我出三十兩么,偏不如你意。張鼎豐稍稍調整了一下嗓音,接著臉不紅氣均勻的笑道:“三千兩紋銀,一個子兒都不能少?!?p> 靜,鴉雀無聲的靜。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張鼎豐,心中止不住地嘆息。這么優(yōu)秀的年輕人,怎么出門都不帶腦子呢?
誰會平白無故花三千兩銀子買一張楠木四方桌,腦袋讓驢踢了?再說,三千兩別說買張吃飯木桌了,就是皇上的龍……呃,萬萬不可褻瀆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就算是買下整棟“燕云樓”也不在話下,這年輕人真會做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光明山上的土匪也不過如此。
白面公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跟本公子開玩笑?”
“是你先跟我開玩笑的?!睆埗ωS輕輕抖動了一下眉梢眼尾,聳聳肩道:“你以為有錢很了不起嗎?你以為有錢就可以買到所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嗎?錢雖然能通神鬼,但是不好意思,我的尊嚴絕對不廉價賤賣?!?p> “你……”白面公子如果再覺不出上了張鼎豐的當,那他才是姑蘇城里頭號大呆瓜。面色不豫地冷冷盯著張鼎豐,他沒想到自己今日會栽在一個粗鄙不堪的野蠻人手里,尤其還是在心上人的面前。這口氣,忍不了。
“哦,對了,還有。本公子有名諱,不是叫‘你’,本公子姓胡名邵逸,你大可稱我一聲胡公子?!睆埗ωS才不愿自己的大名在這種場合被毫無修養(yǎng)之人齒及,那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所以先暫時便宜你了胡邵逸,反正死人的名頭不用白不用。
白面公子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化著,雙目陰鷙沉沉,心中頗是大憤。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卻見此時從門外疾步踱來一體形肥碩的胖子,臉上笑瞇瞇如一尊彌勒佛。
離老遠,他已沖著雙方拱手道:“不知二位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則個。”
“在下姑蘇柳淺白,無意勞動大駕,實感愧之!”白面公子文縐縐地對著彌勒佛搶先拱手還禮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張鼎豐懂,見對面那弱雞公子先自己一步報了名號,他也不甘示弱抱拳笑道:“在下胡邵逸,口拙嘴笨,一向不善言辭,還望掌柜的莫怪,莫怪?!?p> 那彌勒佛踱步到二人身前,呵呵一笑。待立定身子后又再一次拱手道:“在下白方一,乃是這家酒樓的掌柜。兩位貴客遠道而來,白某本該盡心招待,怎奈何本店鋪陳不善,若是二位看得起在下,我倒是想了一個折中辦法,不知二位可愿賣白某人這個面子?”
張鼎豐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見這掌柜行事磊落,又深諳做人之道,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微笑道:“掌柜但說無妨?!?p> 白方一扭頭看著柳淺白,后者沉吟一陣兒,最終略微點了點頭,表示悉聽尊便。
白方一見雙方均無異議,不禁笑道:“本店店小利薄,經營多時在這方圓百里有積攢了些名頭。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話何不用在此間雅房共用午膳,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二位今日也算賣給我白某人一個面子,至于飯錢,一律減半,不知二位貴客意下如何?”
張鼎豐眨眨眼,這白方一不虧為掌柜的,說話就是有水平。而且這間雅間寬敞極大,即使放置四張桌子也是綽綽有余。心中隱隱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當即點頭同意。
那文弱公子柳淺白本欲同佳人在此吟詩賞景,在炫耀滿腹文采的同時,順帶增進一下雙方感情,沒想到被三個鄉(xiāng)下佬攪了局,心里暗暗不爽。
正欲出言走人,不想此時從門外仙袂飄飄地移步進來一面縛素紗的白衣女子,聲如天籟道:“多謝掌柜成全。柳公子,我們今日就在此用膳吧,人多也熱鬧些?!?p> 聞音識美人。哪怕對方半遮面,張鼎豐從她身著打扮和隱隱散發(fā)出的淡淡如蘭似麝的香氣已然篤定,這是一顆好白菜……不對,這個婆娘不是人,定是嫦娥下凡塵。
可惜,好白菜又讓豬給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