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邊太監(jiān)的小聲提醒下,皇帝終于收攏了思緒,這才開始注意到眼前那副可謂壯觀至極的“千里江山繡”,不自覺站起走下臺階,瞇著眼滿臉驚嘆的撫摸著每一寸繡品。
“真是精致,壯觀啊,朕還從未見過如此精巧的秀作,簡直巧奪天工,竟是比那真畫還要動人!太子有心了!”
“多謝父皇夸贊,此底畫乃兒臣臨摹的張大家的千里江山圖,兩百種絲線是揚兒尋訪民間費時數(shù)月才搜集完成,更是由齊國一十三名繡女共同繡作而成,兒臣不敢居功。”
皇帝第一次認真打量眼前的兒子,似乎與從前模糊的印象截然不同,眼前的人,意氣風(fēng)發(fā),器宇軒昂全然沒有之前懦弱無剛、體弱多病的病秧子氣息,君王點了點頭,不經(jīng)意間又看向那枚他仍然小心佩戴在身上的玉佩,眼神閃過一抹晦暗,旋即轉(zhuǎn)身。
就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太子下跪高聲道:“千里江山恭賀我魏國君王大壽,愿父皇與天同壽,澤被萬民,愿我大魏江山永固、千秋萬代!”一眾朝臣趕忙起身跪地,隨著太子高呼,齊齊應(yīng)聲道:“愿陛下與天同壽澤被萬民,愿我大魏江山永固、千秋萬代!”一聲聲高呼,響徹朝野,君王大喜,躬身扶起曹玄,大笑著說了幾聲好。
不多時,宴會開始,可宸王、紀王、明王的臉色極為難看,剛才那一出竟是那廢物太子獨領(lǐng)風(fēng)騷,儼然儲君風(fēng)范,雖說他本來啊就是太子,但這么多年,他們又何曾有一刻將他放在眼里。平日那個唯唯諾諾的廢物什么時候這般獨當一面了?看著高座之上,那個廢物與那天下無雙的女子相談甚歡,如膠似漆,讓他們?nèi)绾文苋虤馔搪暎?p> 紀王率先站起,朝著太子妃的方向說道:“早就聽聞皇嫂姿容冠絕天下,近日一見,果真是天下無雙啊,臣弟敬您一杯!”
君淮揚也舉杯“早就聽聞紀王年少有為,也是名不虛傳??!這杯皇嫂干了,皇弟隨意!”說完一飲而盡。
“皇嫂果真是性情中人,豪爽,臣弟作陪!”說著一飲而盡。
那紀王繼續(xù)道:“早年皇兄體弱多病,莫說這一副巨畫,怕是連筆都握不長久,又知皇嫂您書畫更是一絕,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還是皇嫂慷他人之慨呢?”
君淮揚一笑置之,“紀王說笑了,我呀就算有那本事也沒那心力啊,太子的衣服可是繡了好長時間,這賀禮自然是太子親自操辦,畢竟我初來乍到,也不了解父皇的喜好,太子體弱,自然也不如紀王那般有心,父皇身邊那么多伶俐的人可都是紀王和其他兩位王爺?shù)男母?,只能是選太子相對比較擅長的書畫了,真是讓皇弟見笑了!”
紀王哪能聽不會出來這話中的陰險,這明明就是在提醒陛下身邊的眼線也太多了些,而他的那些兒子更是人人盯著那把龍椅呢。帝王自然聽得出話里的玄機,有些不悅,紀王也只得住嘴,第一場交鋒就這么不了了之。紀王坐下喝了一大口酒,面色越發(fā)難看,那太子竟只是無奈的笑了笑,伸手將剝好的柑橘、榛子遞給太子妃。二人言笑晏晏,極為恩愛。
舞女剛結(jié)束一支舞,便有人通報吳國使者來賀,片刻遲疑后,帝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進來。一行吳國裝飾的使臣走至大殿中央,下跪行禮道:“吳國外臣伍江率吳國使臣參見魏國皇帝陛下!”
“起來吧,吳國國君已向朕遞交了國文,各位使者入座吧!”
“謝陛下!”
剛落座的伍江看到高座之上正與身邊人交談的女子,再次起身,高聲道:“吳國伍江參拜齊國宣公主殿下,幾年未見,公主可安好?”
聽到自己的名字,君淮揚轉(zhuǎn)頭看到那熟悉的一襲青衫,驚喜道:“吳應(yīng)子!本公主安好安好,你怎的出使魏國了?莫不是你們皇太孫對本公主賊心不死?”
伍江灑然一笑,“多年不見,公主一如既往的愛說笑啊,皇太孫早就死心了,連齊國皇帝陛下都十分看中太子殿下這個女婿,我們皇太孫啊還不心灰意冷??!臣出使魏國是為了兩國互市通商的正事?!?p> 君淮揚也大笑“父皇連看中誰你都知道?你也沒變,嘴里沒一句實話,你可別忘了,與齊國互市通商的便利,可是本公主給的,你要是惹本公主不高興,我也可以立刻收回!”
伍江急忙行禮告饒道:“外臣知錯,外臣知錯了,還望咱們尊貴的公主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寬恕在下吧!外臣可是帶了禮物送給公主的。”
君淮揚眼前一亮“什么禮物?”
朝廷眾人被這二人堂而皇之的交談驚得面面相覷,那外臣一口一個公主殿下,難道不知她現(xiàn)在是太子妃?齊皇認可他們的廢物太子?笑話,無權(quán)無寵有體弱多病的女婿誰會喜歡?齊國朝政大事竟也聽那女子的言語?那吳國外臣又如何與那太子妃有如此交情?
自然不管這些人心中的疑惑與腹誹,伍江開口道:“是外臣窮吳國之力鍛造的織天錦,一百年僅此三匹,將其送于公主!”
此言一出,再無人說話了,滿座皆驚,織天錦,物如其名,傳聞能夠織補天闕的至堅至輕的錦緞,因為制作極為艱難,除了五百年前大一統(tǒng)王朝的帝王用六十年時間搜集一匹織天錦用于制作女兒衣服外,還從未有人搜集到完整的一匹織天錦,這人要送織天錦?還是三匹?雖說吳國境內(nèi)的江南道織造冠絕天下,但鍛造這三匹織天錦只怕真的是窮盡吳國之力,只是為何會這般輕易送于那齊國的一個公主?
正在眾人疑惑之際,伍江作揖道:“外臣代吳國感謝公主當年開放互市通商的恩情,才讓我吳國江南織造得以一鳴驚人,此間最為珍貴的織天錦自當獻給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眾人心中更加震驚,一國互市竟是由一個女子就可決定?
帝王終于開口對著君淮揚說:“想不到,太子妃還曾促成過齊吳互市,想來齊魏互市也是你促成的,虎父無犬女,巾幗不讓須眉??!”
“父皇謬贊,齊吳互市是兒臣啊想要江南織造的雙面繡法,而齊魏互市不過是為了承安罷了,他喜歡齊國的宣紙?!闭f著便與曹玄對視一眼,笑意滿滿。
“你們夫妻琴瑟和鳴,朕也甚是高興!”
一場宴席過后,酒足飯飽,君淮揚正要跟曹玄回去,就注意到魏無衣心不在焉的動作,即便他戴著面具,她也知道他一定愁眉不展,行至人煙稀少處,君淮揚開口道:“師兄有心事?為何愁眉不展?”
曹玄納悶的心里嘀咕“戴著面具,如何看出的愁眉不展?”
魏無衣皺眉開口道:“只怕吳應(yīng)子遇到棘手的事了!”
“可是吳應(yīng)子并未求助”
“織天錦,補天,公主聰慧,悟不出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你是說他的棘手之事涉及帝位之爭?”
魏無衣點了點頭
君淮揚心中了然“師兄想出宮?”魏無衣猶豫著沉默。
曹玄問道:“魏將軍要去找那個吳國使臣,你們與他相熟?”
君淮揚開口道:“吳應(yīng)子前些年曾去過齊國,與師兄不打不相識,師兄那個時候是個武癡,剛好吳應(yīng)子實力強勁,正好是師兄武道一途最好的磨刀石,更是不辭辛勞日日陪師兄切磋,有了空閑還會給我買很多新鮮玩意,那個時候我們住在凌云閣,遠離朝堂宮殿,逍遙自在。吳應(yīng)子是師兄最看重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p> 曹玄點了點頭:“那你們?nèi)グ?,朋友有難自該兩肋插刀”
“可是你一個人?”君淮揚抬頭問他
曹玄溫柔一笑,摸了摸君淮揚的頭,說道:“揚兒,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從來都是一個人??!何況諸葛先生也在,去吧?!?p> 君淮揚是心有愧疚的,她嫁與他雖說只是因為一場交易,可她剛回來就要出去,實在覺得對不住他。
見君淮揚沒有動的意思,曹玄對魏無衣笑道:“魏將軍帶她走吧,莫要耽擱了想做的事,我也不想她一個人在宮里胡思亂想,既然心有疑惑,那便去做,也好過日后懊悔?!?p> 魏無衣點了點頭,“多謝殿下!”說完便帶著君淮揚消失于暗夜。
他們走后,曹玄望向兩人消失的方向,然后抬頭望月,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知道她不愿留下,他也知道魏無衣不會放心將她留下,所以他成全他們,他只是突然有些傷感,自出生以來,似乎沒有什么是真正屬于自己的,他一直在失去,疼愛自己的母親自縊于椒房殿、教導(dǎo)自己的太傅為保太子之位撞死于威光殿、外公征戰(zhàn)四方最終老死病榻、兩位舅舅為避嫌自請發(fā)配邊疆……
或許只有想到他們,曹玄才會抱怨命運,覺得自己很委屈。
拿著酒壺的穆青云悄不可聞地來到曹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罵道:“你這傻小子,不想她走就說唄,再這樣下去,我看你媳婦兒呀就要被我那風(fēng)流倜儻又武藝高強的徒兒給拐走嘍!”
曹玄轉(zhuǎn)悲為喜,笑著說道“先生又喝醉了,怎的站在我這邊了。何況我只希望她能開心,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你啊,我剛開始是不喜歡的,性子太弱,而且陰沉沉的,就像別人都欺負你似的,給人的感覺就很壓抑?!?p> 曹玄淺淺一笑,穆青云繼續(xù)說:“可是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對你啊有了改觀。不說治理朝政是一把好手,僅憑待人接物而言,你一定會是個仁德的明君,而你身上那些老氣橫秋的暮氣也不過是你的保護色罷了,畢竟在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很難的?!?p> 曹玄仍是望向天際淺淺笑道:“謝謝先生,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有人對我說過心里話了,更何況還是稱贊的話。”
穆青云與他并肩而立,有些醉意說道:“那丫頭選你,或許是對的吧!”說著又灌了一大口酒,“若是在太平盛世,曹玄一定可以將國家治理的很好,會有無數(shù)良臣輔佐,會有當世名將相助。說來,先帝給你選的三公都是治世能臣,你兩個舅舅更是天下無雙的名將,母親出自將門,坐擁這么好的人和,為何會走至今日的絕境?。 ?p> 曹玄自嘲一笑“是承安無能,讓他們和你們受累了”
穆青云眼神黯然,搖了搖頭“你啊,真是可憐啊,哪里是你的過錯,什么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活著多累??!”
曹玄沉默,穆青云繼續(xù)道:“你們?nèi)齻€倒霉蛋,都沒了娘,魏無衣比你幸運,他早早遇到了宣丫頭,宣丫頭比你幸運,她有寵愛她的父兄,可你何嘗不比他們更幸運?”
曹玄疑惑的望向他,穆青云笑道:“你母親陪了你很多年,可丫頭連她娘都沒見過呢,你爹待你不好,魏無衣的爹又何嘗不是,可你娶到了宣丫頭,魏無衣呢,他從小拼命的習(xí)武,拜我為師之時許下的唯一心愿就是有資格站在宣丫頭的身邊,可你出生便有資格成為與她相配之人。因為你是大魏太子,她是大齊公主?!?p> 曹玄釋懷地笑了笑,“是啊,娶了揚兒,天下不知多少人羨慕我呢,何必再徒增幽嘆,我要盡力做那德配其位的太子,就算是為了她也要穩(wěn)坐東宮!”
穆青云遞過酒壺“來一口?人生多是不平事,心思郁結(jié)之時,當浮一大白?!?p> 曹玄接過酒壺,閉著眼喝了一大口,入口辛辣卻只覺痛快。
江湖兒女暢飲結(jié)義,比這無趣的廟堂痛快多了!
——
魏無衣已經(jīng)帶著君淮揚來到了吳國使臣所住的客棧,通過暗探的消息,二人進入一間不起眼的小房間,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屋內(nèi)人已然拔劍而出,魏無衣沒有出劍,實際上為了不暴露身份,來到大魏后,他幾乎從不在外人面前拔劍,他只是一個飛身將屋內(nèi)拔劍之人制服,屋內(nèi)幾人正要出手,一名領(lǐng)頭的青衫劍客大喝一聲“住手!”雙方同時住手,那劍客又驚又喜,恍如遇見故人!
身處死地之境,卻遇他鄉(xiāng)故人,豈不讓人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