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指路明燈

　　　　在第四局游戲終于開始的這一天早上，所有選手都聚集在海都中央大車站外。

　　當(dāng)阿米莉亞介紹第四局“拆東墻補西墻”的游戲規(guī)則時，米萊狄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是立著的。

　　“……游戲中，你可以用雙手、機關(guān)或其他辦法，奪取其他選手的分數(shù)牌，但不可以對他人實施武力攻擊或身體傷害?！?p>　　米萊狄仿佛一頭不安的野獸，恨不得能將每一個字都按住，仔細聞嗅檢查。阿米莉亞言辭若稍有停頓，米萊狄就會懷疑她是否話中有話；阿米莉亞每次轉(zhuǎn)動目光，都能在她腦海中翻起幽暗模糊的猜測。

　　“選手只能在車站大廳內(nèi)活動，不能進入月臺、二樓與三樓。”

　　到底在哪里？

　　委員會給她安排的陷阱，在哪、是什么？

　　米萊狄越焦慮，就越要抓住環(huán)境中一切幽靈般的細節(jié)，越抓，錯過的好像就越多，錯過的越多，她就越焦慮。

　　明明今日涼風(fēng)和緩，她卻覺自己在被灼烤著，皮膚馬上要干裂蜷曲起來了一樣。

　　“……最后請記住，在把分數(shù)牌掛好后，選手就不可以伸手拿自己的牌子了。比如當(dāng)別人來奪牌子的時候，你搶先按住牌子一類的行為，都是犯規(guī)的?！?p>　　在阿米莉亞終于作完說明之后，米萊狄無意間一轉(zhuǎn)頭，卻恰好對上了西涯度的目光。

　　他已經(jīng)出線了，今天沒穿統(tǒng)一賽服，身上是一件灰黑色佛羅克外衣，好像是作為觀眾來看比賽的；此時二人目光一碰，西涯度就沖她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充滿理解似的笑。

　　他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好像在示意她回頭看看。

　　米萊狄怔怔轉(zhuǎn)過頭，目光與羅更撞在了一起。

　　羅更的神色，就好像已咬住了米萊狄的皮肉，正準(zhǔn)備一點點地用白牙將她研碎成一條條纖維——同時，也在笑。他身后那一臺兩米多高的大型機關(guān)，仿佛是一個沉默的注腳。

　　來來去去、嗡嗡作響的世界，似乎都模糊了，遙遠了，只有兩種仇恨，彼此遙遙對望。一種尖銳鮮明，迫不及待；另一種黑沉悔痛，暗流翻滾。一種即將把羅更送上高峰，一種卻好像要將米萊狄拉入深淵。

　　“米萊狄選手，”有人忽然從身邊叫了一聲。“麻煩你抬一下胳膊，我?guī)湍惆逊謹?shù)牌系上。”

　　米萊狄一驚，發(fā)現(xiàn)原來是手中拿著一疊白色扁牌的工作人員，她忙順勢轉(zhuǎn)開身，脫開了與羅更的對視；四下一看，西涯度已經(jīng)不見了。

　　分數(shù)牌是扁平的細長方形，僅有一手長短，系在腰間夾扣里，就好像兩側(cè)各系了一塊飾物，隨走動搖來晃去，并不影響活動。

　　米萊狄轉(zhuǎn)了幾下腰，問道：“別人要怎么把我的——”

　　她沒說完，猛地收住了話頭。

　　“不，我是說……我怎么把別人的分數(shù)牌解下來？”她改口道，心中一片涼涼的驚意。

　　想不到，她的心態(tài)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她滿心只剩下防守和憂慮，不自覺地在腦海里反復(fù)設(shè)想著失敗的那一幕。

　　人一旦開始為失敗作準(zhǔn)備，失敗也就不遠了。

　　如果繼續(xù)任驚恐滑坡，米萊狄還有什么臉說自己是伊丹的女兒？

　　“很簡單，”工作人員對她心中的滔天巨浪絲毫不覺，解釋道：“只要握住牌子，用力往下一拽就行，夾扣不會壞。再扣上時，就這樣一捏……”

　　游戲不允許武力；但在搶奪、掙扎或機關(guān)沖突時，對于“攻擊”就不好判斷了。因此凡是施加在選手身上、強度超過4的沖擊力，就會被分數(shù)牌感知并鳴叫示警，自然有工作人員作出裁判——被判違規(guī)的選手，不僅得到的牌子會被委員會沒收，還要在原地接受“不動懲罰”，三十秒內(nèi)不許離開腳下地磚的范圍。

　　據(jù)阿米莉亞介紹，強度4的沖擊力，大概是30-50磅的一拳；也就是說，當(dāng)人存心想要打人時，就肯定超過強度4了。

　　給米萊狄系牌子的工作人員，倒是挺健談。

　　“說著簡單，實際上當(dāng)人在高速奔跑閃避時，要抓住來回晃動的牌子，相當(dāng)難呢……對了，你要記住，奪得的牌子必須在五分鐘之內(nèi)掛上腰帶才有效。”

　　這也是一條無法阻止選手互相勾聯(lián)配合的規(guī)則。

　　試煉賽選手一般都是進來輔助族長連任的，這一點誰都知道；可是為了表現(xiàn)出公平，委員會還是很熱衷于設(shè)置一些看上去是為了防止選手互相輸送分數(shù)的規(guī)則。

　　比如，所有參賽選手的初始位置，都是隨機分配的；為了保密，眾人由工作人員分開帶入場地，避免選手們看到彼此的位置。

　　理論上來說，選手一離開初始位置，就可能變成別人的獵物；可是實際上這一類游戲里，各大家族的選手間早就形成了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今年還會有不一樣嗎？

　　第三局游戲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清楚地說明了審判家族的意思：他們不喜歡底下的家族成員產(chǎn)生妄想，擺明了要保住現(xiàn)在族長的位置；而委員會只需稍稍動動手指，米萊狄就沒有抵抗的辦法了。

　　在審判家族的意志之下，她能感覺到，被激起的暗涌與流沙似乎正在落回原位，越過線的腳步和目光紛紛收了回去……族長們面色紅潤鎮(zhèn)定了，差遣族人時，比以往更加說一不二。

　　除此之外，三十分鐘的設(shè)置也很有意思。

　　選手們在開賽三十分鐘后，就能自行決定退出，給人提供了一個帶著分數(shù)離開賽場的機會。然而它還有一條補充規(guī)則：退出的人并非喊一聲就行，必須前往中央大車站里唯一一個“退出點”，將寫著姓名的家族徽章交給工作人員，再由工作人員記錄下他們身上的分數(shù)牌數(shù)量。

　　沒有敵人的話也就罷了；米萊狄很清楚，自己不可能順順利利走到退出點的。

　　“米萊狄選手，請隨我來。”一個工作人員對她示意道：“我將帶你去你的初始位置?！?p>　　米萊狄點了點頭，隨他進了車站。

　　中央大車站是海都最大的車站建筑，足有三層樓，占地廣袤；游戲場地正是一樓主廳，面積足有近千平米。

　　根據(jù)阿米莉亞的說法，“為了給選手們提供方便”，主廳內(nèi)臨時加置了許多三角形小亭，都是提供清水、維修工具和機關(guān)零件等物資的補給點。除此之外，大廳中暫時停止服務(wù)的售票處、信息臺、酒館等設(shè)施，也全都保持開放——可供人藏匿的地方非常多。

　　米萊狄一邊走，目光一邊劃過了觀賽臺上。

　　中央大車站采用井式構(gòu)造，從二樓三樓的走道上能將整個大廳都盡收眼底，因此走道都被臨時改成了觀賽臺，在海都人前所未有的熱情下，此刻已經(jīng)黑壓壓地坐了不知多少人。

　　人群中，望遠鏡鏡片偶爾白亮地一閃，人型機關(guān)托著茶盤立在一旁，扇子啪啪地扇起帶香粉味的風(fēng)；人們的交談聲模糊地回蕩在拱形穹頂之下，仿佛一支交響曲漫長的前奏。

　　如果說，她此時正身處于一片暗流洶涌的海上，那么頭上觀眾們的視線，就是她唯一一塊能夠緊緊抓住的舢板。

　　至少在海都觀眾面前，試煉賽必須保證表面上的公平；只要委員會有顧忌，她就還有生機。

　　米萊狄緊了緊背包帶子。第四局游戲，是整場試煉賽中唯一一場允許選手自帶機關(guān)的回合；也正是有了背包在，她才稍稍感到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

　　誒？

　　她吃驚之下，登時停住了腳，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那工作人員回過頭，問道：“怎么了？”

　　米萊狄這才抽回了目光——不，她沒看錯。

　　和當(dāng)初看決斗時一樣，今天的路冉舟，也像是被人抽掉了一半骨頭似的，正懶洋洋地掛在觀眾席圍欄上。他身旁，宋飛鴉、刀明克一左一右，都朝她探出了腦袋。

　　即使離得這么遠，米萊狄好像也能看到路冉舟一側(cè)嘴角上的笑，好像能聽見他對身邊二人說話的聲音：“她今天表現(xiàn)不重要，主要是你們必須得佩服我這個識人的眼光……”

　　他們都在。

　　“沒怎么，”米萊狄笑著對工作人員說，“走吧?！?p>　　再次邁出腳步時，她幾乎快忍不住胸中鼓漲漲的暖熱和酸楚了。

　　她差點忘了，自己曾經(jīng)踩過長風(fēng)、破過海浪，曾與那樣廣闊、嚴厲而不可預(yù)料的天地打成過平手。

　　她如今為什么要害怕顧忌區(qū)區(qū)幾個人？

　　只要自己還能握住一根細絲般的機會，米萊狄就要用盡全力，將鉤織了海都權(quán)力體系的紋理，全部解開、抽散。

　　不管以何種方式也好，不管她戰(zhàn)斗幾次也好，海都遲早要為她的腳步屏息，要為伊丹的死補上后悔。

　　好像有一層厚紗布從頭腦中被揭下去了，新鮮充沛的力量涌了進來，米萊狄重新冷靜了——連看見自己的初始位置時，她都沒有生出憤怒，反倒是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陣噓聲。

　　她的初始位置在大廳中央，一根最顯眼的圓球形鐘表柱下；鐘表柱附近是一片開闊空地，正好適合她這人肉靶子。

　　米萊狄簡直有點想笑。

　　原來委員會的手段這么直接？

　　她四下一看，發(fā)現(xiàn)基本看不見其他選手的初始位置；唯獨她站在無遮無掩的空地上，惹眼得活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

　　手段簡單，確實也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米萊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趁游戲還沒開始，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地形。

　　以圓球形鐘表柱為界，大廳恰好可以分成兩半：前一半，叢立著二十個補給亭；后一半，是售票處、酒館等車站設(shè)施，此時沒了乘客，盡是一片沉默的空殼。

　　退出點在設(shè)施區(qū)盡頭，其實就是一張桌子，坐了個工作人員。

　　大廳兩側(cè)，則是一排通往各個月臺的拱形石門——雖然選手不能進入月臺和樓上，但在通道里作逗留卻不受限制；一會兒如果要經(jīng)過石門，得小心里面是否有埋伏才行。

　　此時阿米莉亞恰好隔著半個大廳，站在米萊狄的對面，兩側(cè)高高楣窗所投下來的霧白天光，將她的身形侵蝕了輪廓。

　　“所有選手都已各就各位，”阿米莉亞高聲說：“我宣布，第四局游戲現(xiàn)在開始。”

　　觀眾席的嗡嗡雜音漸漸停了，一時間，大廳里落下了雪一般的寂靜。

　　好像誰也不知道一時該怎么辦好似的，好幾秒鐘過去了，沒人動手。

　　米萊狄的目光一圈又一圈地掃過大廳，她能聽見人走動時靴子打在地板上的輕響，聽見有人用氣聲說話，還能聽見機關(guān)展開時“咔”的一響。

　　在這種自由競爭、高度機動的游戲里，米萊狄沒法再謀定而后動；此刻的位置不理想，身旁什么也沒有，導(dǎo)致她背包里的機關(guān)一時也派不上用場，只能屏息留神著四周動靜。

　　高塔三人在哪兒？

　　在這個念頭浮起后的下一個瞬間，米萊狄就突然意識到，她太傻了。

　　高塔三人還能在哪兒？

　　當(dāng)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果然也晚了。左側(cè)一道淺灰色的影子眨眼間破開空氣，向米萊狄席卷而來；同一時間，一個人影沖出了右邊月臺石拱門，腳步聲登登震動了大廳。

　　不等米萊狄轉(zhuǎn)身逃跑，兩邊突襲已夾了上來；她從余光那一片模糊的影子里，仍然認出了朝她直直撲來的栗唯。

　　在那一刻，仿佛時間放緩了呼吸，一切聲音都被抽離了腦海，全世界只剩下了米萊狄自己，以及來自左右兩邊的襲擊。

　　她急急一擰腰、一轉(zhuǎn)步，堪堪從那淺灰影子的包裹中轉(zhuǎn)了出來——她這才看清，那是一條蛇般的柔性機關(guān)。

　　長蛇機關(guān)一擊落了空，“蛇頭”頓時一翻，身體好像是一根能夠靈活折轉(zhuǎn)的鐵絲，繼續(xù)朝米萊狄咬了上來；與此同時，栗唯的手也探向了米萊狄腰間。

　　米萊狄像訓(xùn)練有素的舞者一樣，右胯帶著身子再次往后一轉(zhuǎn)，分數(shù)牌在她腰間半旋著甩了一個圈，以毫厘之差，錯過了栗唯的指尖。

　　背包里的機關(guān)來不及拿了，米萊狄干脆抓住背包，迎面朝長蛇機關(guān)揮擊出去。

　　不能打人，她打機關(guān)總可以吧？

　　米萊狄用足了力氣，將長蛇機關(guān)給打得向后高高一揚；她的時機與方向都拿捏得很準(zhǔn)，長蛇果然向栗唯臉上甩了過去。栗唯還來不及再次襲擊，眼見面前襲來一道黑影，一驚之下，急忙一伸手——等他啪地一下將機關(guān)握在手里，他臉上才霎時浮起了后悔。

　　他大概意識到了，如果任機關(guān)打上來，那么米萊狄可能會因違規(guī)受罰了。

　　米萊狄此時哪有時間感謝栗唯的戰(zhàn)斗本能，趁著這好不容易掙來的一息工夫，掉頭就跑；然而不等沖入設(shè)施區(qū)里，她急急一擰身，以一個尖銳的角度，從斜刺里折返了回去。

　　她這一下果然像釣魚一般，從大廳設(shè)施區(qū)方向釣出了一個金紅頭發(fā)的人影，朝她飛快撲了上來。

　　米萊狄仿佛一頭被鬃狗群包圍追擊的幼豹，從栗唯的胳膊，和娜娃的機關(guān)之外，疾奔而過，速度快得幾乎成了一道虛影，一頭就撲進了林立的補給亭中，把三人的目光暫時擋在了亭外，心臟好像都要燃燒起來了。

　　他那一臺大型機關(guān)呢？

　　這個念頭才一升起來，米萊狄就有了答案。

　　那一臺大型機關(guān)，剛剛從一個補給亭里抬步轉(zhuǎn)了出來，正好攔在了她的眼前。

　　米萊狄急急向后一仰腰，看著那大型機關(guān)的“胳膊”從自己的鼻尖上擦了過去，饒是她一向冷靜，后背上也泛開了一片熱汗。

　　西涯度隱晦提起的“設(shè)置”，恐怕就是指這個吧？游戲一開始，她就被有意放在了高塔家的包圍圈內(nèi)。

　　這是一臺典型的長安“卉”字形機關(guān)，在“卉”字骨架上，一層層地又加裝了功能性機關(guān)。從它肩膀上垂下來的那一支“金屬框”，恰好適合這一個不能動武的游戲：它可以塊塊分解、再重組成不同形狀的框架，能在短短片刻，就按照目標(biāo)的身體形狀，構(gòu)造出一個拘束對方的牢籠。

　　自己的機關(guān)——

　　米萊狄朝它一掃，帶著失望否決了自己的念頭：不行，這家伙果然太大太沉了，她的機關(guān)用不上。

　　眼看框架機關(guān)再次朝她籠了下來，米萊狄不避不讓，反而矮腰往前一撲，抱住它另一條“胳膊”，踩著“卉”字形機關(guān)的胯骨，登登幾步攀上了它的肩頭，在觀眾席上高高的叫好聲里，米萊狄從機關(guān)背后一躍而下。

　　一直試圖抓她的那支框架機關(guān)，“當(dāng)”一聲，打在了“卉”字機關(guān)自己臉上。

　　“干得好啊！”從觀眾席上傳來了一聲高呼——似乎屬于刀明克。

　　她一翻過去，后頭追擊米萊狄的高塔三人，反而被“卉”字機關(guān)給攔住了；等羅更操作著機關(guān)讓開路時，米萊狄已經(jīng)藏進了一個補給亭里，壓著劇烈顫動胸膛的呼吸，一點聲音也不敢發(fā)出來。

　　“暫時別追進去，”羅更的沉聲命令回蕩在空氣里，“我們還不知道她藏在哪，別反而給了她一個搶分數(shù)牌的機會?！?p>　　不愧是羅更，果然夠小心的；她的計劃就是要埋伏起來，伺機搶奪分數(shù)牌。

　　米萊狄四下打量了一圈。

　　補給亭的設(shè)計構(gòu)建十分特殊：它是由一根梁骨連接起來的兩塊大三角板材，補給的物資就放在梁骨下方的一張桌子上。

　　不知道有沒有能配合自己機關(guān)使用的東西？

　　趁著羅更幾人還沒走進來，米萊狄趕緊走到了桌旁。她認出了好幾種機關(guān)零件，還有一個老熟人——與刀明克決斗時，用來融斷欄桿的空心手筒。

　　米萊狄絲毫沒猶豫；剛一將空心手筒塞進背包里，她忽然感覺到自己脖子后的汗毛一根根地站了起來。

　　這附近……好像太安靜了吧？

　　自從羅更說完那一句話后，高塔三人就像消失了一樣，連觀眾席上都重新落回了寂靜里，仿佛整個車站大廳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在等著一件事發(fā)生。

　　在危機感悚然爆發(fā)的那一刻，米萊狄甚至連回頭都來不及了，雙手按住桌面翻身一滾，各式零件與她一起咣當(dāng)當(dāng)?shù)?，落在了另一邊地上。她一抬頭，就在自己剛才所立之處，看見了那條淺灰色的長蛇機關(guān)，正悠悠地浮在空氣里。

　　長蛇機關(guān)的另一頭，就纏繞在娜娃的手臂上；娜娃站在三角亭外不遠處，一雙尖細眼睛都睜圓了。

　　她恐怕沒料到，她一步步慢慢欺近，悄無聲息地放出機關(guān)，卻在最后關(guān)頭被米萊狄逃了出去；而米萊狄也萬沒想到，才過了不到半分鐘，娜娃就已經(jīng)摸到自己背后來了——簡直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了，筆直過來的一樣！

　　筆直過來的人，可不止娜娃。

　　從被一座座三角亭切分出的條條小路上，羅更與栗唯從不同方向撲了出來，正好與身后虎視眈眈的娜娃一起，形成了合圍之勢，將米萊狄堵在了中央。

　　“她跑不掉了，”觀眾席中有人驚呼了一聲。

　　她用盡力氣奔逃，卻好像始終沒有從高塔家包圍圈里真正逃出去過；對方的攻勢一輪接著一輪，逼得她除了逃，居然沒有別的辦法。

　　羅更剛才那句“不知道她在哪”，難道只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一瞬間，米萊狄涌出了急智；她以手按住桌子一跳，翻上桌面，在幾人合撲上來以前又縱身一躍，高高跳進半空，伸手抱住了頭上的骨梁。

　　她吊在半空里，使勁又踢又蹬幾下，還踹了那長蛇機關(guān)一腳，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像只大鳥一樣，半蹲半伏在僅有一掌寬的骨梁上，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

　　“你還真能逃啊，”羅更此時已沖到了她腳下，仰頭咬著牙笑道：“可你總要下來的?！?p>　　米萊狄此時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她此刻腦子里只回蕩著一個聲音——剛才從觀眾席中傳來的那一聲驚呼，“她跑不掉了”。

　　是了，由于沒有頂篷，哪怕選手進入補給亭，在樓上觀眾席也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會喊出那一聲，按理說不奇怪。

　　米萊狄慢慢抬起了頭。

　　二樓三樓的觀賽席上，不知道有多少張臉、多少目光，都正聚集在她身上，還有人從欄桿后探身出來，伸著脖子盯著她。

　　米萊狄渾身都在微微地發(fā)顫。

　　她怎么才想到這一點呢？

　　委員會僅僅把她放在高塔家包圍圈里，當(dāng)然不夠保險；西涯度所說的設(shè)置，也沒有那么簡單。

　　中央大車站這個地點本身，就是“設(shè)置”。因為車站大廳里，包括酒館、售票臺在內(nèi)的一切設(shè)施，都是向上敞開的。

　　作為全場唯一一個真正會與其他選手產(chǎn)生沖突爭斗的人，米萊狄每時每刻，都吸引著頭上大量觀眾的目光；而觀眾們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目光，成了給羅更指路的最佳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