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這種事情,沒有人會好過,無論施予受,都將活在內(nèi)心長久的救贖中。我看清了自己所做的錯誤,卻久久的看不明白自己所受的懲罰什么時候能夠停止,或許至死方休吧!以前,我天真的以為懲罰只有降臨在肉體上痛苦,卻沒有想到真正的懲罰是在精神上,一分一毫的消磨我的精神。時間冷冽就像一個永不停止轉(zhuǎn)動的磨盤,無論多么倔強(qiáng)冷酷棱角分明的人,也要被磨去倔強(qiáng),磨平棱角,磨成粉末?!痹S百歲說著蒼老的眼中流出了淚水,花白的頭發(fā)越發(fā)顯的滄桑,他好像一個年邁到行將舊木的病人,茍延殘喘活著,可他還只是半百的年紀(jì)。
許幽眼眶的淚水突兀的流了出來,血脈深情總是無法自抑,更非對錯可以衡量的。看著眼前蒼老的父親,許幽第一次開始有些同情。血脈的傳承,人對自己的家人總是有著極大的包容。
許幽和父親靜靜地坐著,逃避著思索著間或看向彼此一眼,觀察對方的臉色。他們已經(jīng)十年沒有相見,但他們的模樣性格在某些方面卻愈發(fā)的相似。他們有著同根同源生命導(dǎo)引,路徑也不可避免的靠近,這是上蒼的指引,更是出生時所種的天命。
……
“回家吧!看看也好?!痹S百歲說道,臉上露出慈祥的懇求。許幽不忍拒絕,可他的頭還是本能的搖了搖,在這件事上他的身體已經(jīng)習(xí)慣了拒絕,比精神的思索反應(yīng)更快。
“算了,這里挺好?!痹S幽內(nèi)心沉痛的說道,眼睛遙遙的看向窗外,躲開父親蒼老懇求的眼神。
“也好?!痹S百歲勉強(qiáng)的笑道,伸出手想要摸摸兒子的頭,伸到一半看到許幽驚愕躲開后退的臉龐,只能尷尬的收了回去,以笑容掩飾內(nèi)心的悲戚。
“哪個……哪個……我想出去走走?!痹S幽艱難的開口,這種逐客令似的尷尬借口,讓他神色顯得特別慌亂,不敢看向父親露出憂傷的蒼老褶皺的面龐。
“……那好……”許百歲木然的說道,短暫的沉默后,佝僂的身子緩緩走出了房門。許幽看著,半張著嘴,干澀的肥厚的嘴唇沙啞的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在親情面前他顯露的遲鈍笨拙而有無情,可這又何嘗不是他想要的。
上蒼造就人的匠心獨(dú)道之處,便在于讓人們看著眼前的近路,卻義無反顧的走向身旁的遠(yuǎn)路。
“我……我這是怎么了,回來不就是為了解開過去的哪個結(jié)嗎?可現(xiàn)在我又做了什么……”許幽無聲的責(zé)問著自己,憤怒自己的猶豫不決,憤怒自己的錯誤選擇,可卻沒有一絲精神強(qiáng)迫自己去將還未走遠(yuǎn)的父親追回來。一切的事情都好像按照他的劇本在上演,但每到關(guān)鍵時刻又都被他自己將一切攪的糊涂不堪。
風(fēng)無聲的吹著,樹葉無聲的動。陽光將要灑盡的黃昏,灰蒙蒙的街上那道佝僂著的背影顯的那么落寞。觸動著許幽內(nèi)心的柔軟,讓他眼酸落淚。
……
許百歲走在看著手里的病歷單,心里沉沉了,他是個犯過錯的人,間接害了他結(jié)發(fā)妻子的性命。他這一輩子注定不得安寧,這點(diǎn)他早已認(rèn)了。但老天又怎能報(bào)應(yīng)在他的兒子身上,他還那么年輕,還沒有成家,還沒有兒子。老天折磨了他十年,有給了他重重的一個巴掌,這是他活該,可為什么要讓他兒子承受,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好。他蒼老的臉上眼睛紅紅的
,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痛苦如同一塊石頭堵在心頭,狠厲的先要將他精神壓垮。
十年的等待,以為時間回將傷口撫平,換來的卻是潰爛。許百歲憤恨的一巴掌重重的扇在自己的臉上,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給三個孩子應(yīng)有的父愛,又害他們失去了母愛,他該死,可老天卻要他的孩子死在他的前面。他干澀的眼中豆大淚珠忍不住掉了下來,憤怒而有悲傷的吼道,難道愛情的罪孽就那么大嗎?
想到“愛”,許百歲又頹廢了起來,整個人的蒼老掩不住的顯露了出來。不到五十歲年紀(jì)的他,看起來比六十歲還要蒼老許多。少年的他好一口新鮮的吃食,為了新鮮的吃食他斷送了半生?,F(xiàn)在的看著那些鮮亮的瓜果,他的心中莫名的有些煩惱。他想人生的悲劇或許更多的便來自“新鮮”二字。如果當(dāng)初他不好那一口豆花,他不貪戀那一份愛戀,他和白蓮或許便不會相識,更不會相愛,也不會有以后的種種不幸出現(xiàn)。
可愛有錯嗎?愛一個人有錯嗎?難道他許百歲一生就不配認(rèn)認(rèn)真真的愛一個人嗎。就該像豬圈里的豬,羊圈里的羊,渾渾噩噩的長大,到了適當(dāng)?shù)哪挲g被安排交配,繁衍子嗣,然后老去死去。
難道想要跳出被擺布的人生圈套就是罪孽嗎?就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嗎?被拉進(jìn)框子了就要一輩子生活在框子里嗎?不能走出來嗎?如果那樣,那和讓他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如果讓他死又為什么讓他活,還要讓他有思維,讓他們相遇。
許百歲又時甚至有些恨死去的前妻,他不明白她為何那么脆弱,那么狠心的拋下孩子離去,為了不愛的人去死。不愛他為什么要將他拴在腳邊,他們難道就不能像街上平常夫妻那樣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離婚,為了幾百幾千塊錢恨的牙根癢癢,罵的老死不相往來。為什么要用死來解決問題,為什么要將事情做的那么極端。找他吵也好,鬧也好,讓整個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陳世美,在外面養(yǎng)小三也好。有那么多可以發(fā)泄的途徑,她為什么要選擇死,要讓一切都無法挽回。
他們并不相愛,她為什么要為一個不愛的人死,拋下她深愛的三個孩子。許百歲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前妻的死,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愿意一輩子被人奴役,而在被解放的時候選擇死去。
門前的核桃樹上那個深入核桃樹主干的仇恨二字,是那么的刺目,每一次看都能驚出許百歲一身的冷汗。好像一把刀直愣愣的要刺向他的心間,十年間沒有任何改變。但這次他看到這兩個字卻讓他悲傷了起來,他情愿這兩個字能嚇?biāo)惠呑拥睦浜?,可現(xiàn)在不能了,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