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恍然
靈鵲鎮(zhèn)。
靠近界逾宗的一處微不足道的小鎮(zhèn)，總?cè)丝诓贿^三萬人，靠近邊境，附近又沒有任何特色的產(chǎn)業(yè)，在無數(shù)的邊鎮(zhèn)之中顯得平平無奇。進出鎮(zhèn)子的人，大多是來往邊境和南北的客商、游俠和游歷者。
托庇于界逾宗門下，靈鵲鎮(zhèn)平日里也算是風平浪靜。最近這些天，鎮(zhèn)子里卻突然變得十分熱鬧了起來。
“快點！座北山跟六扇門的人打起來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戲！”
“真的？在哪兒？在哪兒？”
“看什么看？神仙打架，萬一誤傷了……誒，你們等等我！”
陸陸續(xù)續(xù)的人從鎮(zhèn)子的各處冒出來，朝著靈鵲鎮(zhèn)的西口趕過去。而在西鎮(zhèn)口前的空地上，正有兩伙人對峙著，氣氛十分膠著。
其中一方帶頭者身穿緋紅色的繡邊公服，腰挎長刀，頭上戴著巍巍高冠；另一方則是里穿白袍，外面罩著黑色的無袖敞襟半褂，胸前露出的白袍之上，繪著一片雪山的圖樣，各個手持長劍。
靈鵲鎮(zhèn)的人漸漸匯集過來，遠遠地將這兩伙人包圍了起來，將鎮(zhèn)口堵了一個水泄不通。
就在人群的后面，一個身穿華服的年輕公子自鎮(zhèn)外悄然而至，手搖折扇施施然走向這邊。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名身穿黑色勁裝，頭戴黑色面具的瘦弱護衛(wèi)。
圍觀的人群中，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他們的接近。
不過怎么看，這一對兒都像是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和隨從，根本就沒有任何出彩之處。所以這些人也只是稍微看了他們一眼，便重新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了六扇門和座北山的對峙之上。
年輕公子手中折扇一收，側(cè)頭小聲對黑衣護衛(wèi)說道：“看，我說的沒錯吧仙姑？邊境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有，就是戴個面具而已，根本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黑色面具點點頭，卻傳來了慕容素的聲音：“只是，座北山和六扇門的人，為什么會在這種地方？”
“誒，老鄉(xiāng)，這是怎么回事兒？”李道生拽住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小聲問道。
漢子看了看李道生現(xiàn)在的形象，頗有點不想搭理，但是手里卻突然多了兩塊碎銀子，頓時就殷勤了起來，解釋說道：“最近六扇門不是在四處搜尋從界逾宗逃散的魔宗殘黨嗎？座北山的人突然到這邊，說是也要找什么人，都是找人還能不碰上？嘿！兩邊已經(jīng)互相看不順眼很多天了，今天聽說是因為座北山亂入，結(jié)果讓六扇門追丟了一個魔崽子……”
“不不不！”這個時候，一個手握雁翎刀的人轉(zhuǎn)身過來，糾正道：“我可是親眼看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魔修！是六扇門先找到了座北山要找的人，想偷偷抓走，結(jié)果座北山的人聽到消息趕過來，兩邊人差點沒打起來，然后就讓那女的給跑了！”
“女的？”李道生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好看嗎？”
“嘿嘿！美不勝收！”刀客露出了一個你我都懂的表情。
壯漢卻不以為意：“你說你親眼看到，我還說我親眼看到呢！我怎么聽說就是魔宗的人？”
這個時候，一名身上穿著竹紋長衫的年輕人也加入了討論組：“這位仁兄，當時的情況確實是我們親眼所見。事情就發(fā)生在鎮(zhèn)子里的清風坊，六扇門先行入內(nèi)，座北山稍后便至，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飄然而去，只在屋頂上一閃而逝，那容貌身姿卻讓人留戀難忘，簡直三月不知肉味……”
李道生不由得無語，三月不知肉味是你這么用的嗎？你當是什么肉呢？
不過看場中對峙的這些六扇門和座北山的人，第二種說法倒確實是更有可能性。兩邊這些人里面就沒有一個超過明堂的高手，要知道當時界逾宗的魔修，最低也是明堂，能從當時那種情況逃出來的，不是曜塵就是通明，不做他想。
若真是魔修出現(xiàn)，這些人還想圍堵？恐怕現(xiàn)在小命都沒有了。
“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女子，竟然讓六扇門和座北山的人共同抓捕！又讓兩位兄臺如此難忘，真可惜沒有親眼見到！”李道生虛偽地感慨道。
書生卻興致勃勃起來，說道：“那當然是以為高來高去的俠女！這位公子想要一睹華妍，其實也并非沒有任何辦法，只是……”
“只是什么？”李道生問。
刀客卻嗤之以鼻：“魏窮酸，你又在賣你的畫了！誰不知道你畫女人向來是添油加醋？本來只有三分，你能畫出十分模樣，搞得整個靈鵲鎮(zhèn)烏煙瘴氣，都快人人喊打了，還想糊弄人？”
魏窮酸滿不在乎，解釋道：“那些庸脂俗粉，哪配得上我的高超技藝？能給她們美化，是因為她們長得過于丑了！這位俠女可不一樣，本是人間絕色，無論增添都是破壞了她的絕世容顏！不信你要看看就知道，我畫的絕對和當時那俠女一模一樣！”
“好??！若真是一模一樣，我便出價一百兩！”李道生呵呵笑道。
“一百兩！”魏窮酸眼中精光四射，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從背后的書箱當中抽出了一卷宣紙，只是展開了一點，露出了那女子的臉，得意洋洋：“如何？是不是十分一模一樣？”
刀客也是有些意外：“沒想到啊沒想到！果真是傳神無比！”
李東升看到這張臉，則是轉(zhuǎn)頭和慕容素對視了一眼，隨后不動聲色道：“我給你一百五十兩！”
魏窮酸的呼吸一滯：“當真？”
“當然！”李道生手中握著三塊五十兩的銀元寶：“不過今日我們買了一張畫的事情，你得保證不會說出去?！?p> 魏窮酸一臉迷茫道：“這位公子說得可真是稀奇了，每天買我畫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記得請呢？我又不是過目不忘的天才！”
“切！”刀客看著他那諂媚的模樣，有些不屑，干脆轉(zhuǎn)過身去不理會了。
李道生和魏窮酸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畫卷到手之后便收進了背包當中。壯漢看到這一幕，立刻意識到這兩位是修行人，也不說話了，生怕再說錯什么。
而這個時候，六扇門和座北山的人已經(jīng)拉開了架勢，無非就是罵賬，聽來索然無味。
六扇門指責座北山身為風河帝國的宗門，居然在承御帝國胡作為非，干擾他們辦案，話里話外都是要投訴他們。還說當初界逾宗的事情，圣劍宗和六扇門合作密切，簡直狐假虎威。
而座北山則堅持聲稱是宗門至寶被人偷走，而且他們是江湖人，更是風河帝國的江湖人，根本輪不到他們六扇門來管。
李道生搖了搖頭，趁機悄悄摸過了人群的邊緣，和慕容素進入了靈鵲鎮(zhèn)當中。
“六扇門還真是給他們臉上貼金?！弊咴阪?zhèn)子的街上，李道生不由得嗤笑：“衛(wèi)長風這貨被氣跑的時候義憤填膺的，結(jié)果圣劍宗還不是就在邊境上打了打醬油？根本連邊境都沒出來過，還合作密切，共同剿魔，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慕容素并未就這個話題繼續(xù)展開，而是說道：“看來，六扇門也在尋找我們?！?p> 什么搜尋魔宗殘黨，根本就是幌子。界逾宗當時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哪有什么魔修跑出來？說到底六扇門就是在找慕容素和李道生。
不只是六扇門，朔雪宗的人也在暗中搜尋。這些天躲在山里，李道生就見到了好幾撥朔雪宗弟子從山間搜尋而過，如果不是他們藏得深，恐怕就被發(fā)現(xiàn)了。
至于為什么不愿意被他們找到，只能說是不得已罷了。
離開界逾宗的時候，慕容素的情況很糟糕。
在界逾宗外與血魔一戰(zhàn)，已經(jīng)幾乎耗盡了慕容素的體力?？v然有李道生給她的大量歸元丹服用，可真元也無法迅速補充精力和氣血。再加上長時間動用朔雪劍，終究引動了千年冰蕊的侵襲。當時她強行壓制著千年冰蕊的寒毒，才勉強與其一戰(zhàn)。
而她最后施展的“朔雪開玄”，更是一門禁咒類型的法術(shù)。
禁咒之所以是禁咒，正是因為其巨大的威力和同樣巨大的代價。
施展這一門禁咒，慕容素終于重創(chuàng)了血魔，可是也幾乎耗盡了自己身體當中的真元，更是寒氣倒灌進入經(jīng)脈，不斷在體內(nèi)流竄。若是普通人，只需要靜坐壓制，假以時日就能夠?qū)⒎词傻暮畾怛?qū)散。
可慕容素不一樣。
寒氣進入經(jīng)脈之后，更加劇了千年冰蕊的反撲。施展朔雪開玄之后，她也只剩下了一擊的力量，卻不成想慕容萱出現(xiàn)，也沒能斬殺血魔。一擊之后，她沒有余力追趕，只能選擇立刻壓制千年冰蕊。
界逾宗陣法一破，慕容素便立刻意識到李道生可能陷入危險，強行拖著已經(jīng)到達極限的身體趕到了界逾宗。面對當時的情況，她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擊之力。果斷選擇斬殺霍言，將廉雄這個人仙高手解救出來，嚇跑了血魔，也耗盡了自己最后的力量。
在那一瞬間，慕容素用來壓制千年冰蕊的僅剩一點真元傾瀉而出，丹田和經(jīng)脈瞬間處于一種真空的狀態(tài)。可能千年冰蕊都沒反應過來，一下失去了壓制的力量，儲存的龐大寒氣猛然間噴涌而出，將慕容素全身的經(jīng)脈凍結(jié)，沖得七零八落。
李道生帶著慕容素離開的時候，她已經(jīng)渾身僵硬，經(jīng)脈寸斷，幾乎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兩個人躲在深山當中，過了將近十天的時間，日夜灌以先天離火之體的鮮血，才讓慕容素恢復了行動能力。又不得不防備著隱王和慕容萱，同時也防備著還沒有查清到底是不是奸細的四長老，小心翼翼得東躲西藏，膽戰(zhàn)心驚。
好在的是，隱王和慕容萱當時狼狽逃離，應當是沒有注意到李道生離開的方向，再沒出現(xiàn)過。
朔雪宗弟子雖然遇見了幾次，也是有驚無險。
現(xiàn)在慕容素的狀態(tài)，比正常人都弱，決不能被人找到。一旦暴露在敵人和奸細的目光下，又在遠離朔雪宗的地方，就相當于把脖子交到了他們的手上！
“其實，我們可以尋求六扇門的幫助……”
“不行！”還沒等慕容素說完，李道生便果斷否決：“承御帝國也沒安什么好心，之前不過是看在鎮(zhèn)海大陣的份兒上而已，他們我也信不過。”
慕容素倒沒有生氣，而是笑了：“你好像對誰都不相信?！?p> 李道生不假思索：“誰說的？我信你??！”
慕容素愣了一下，看著李道生的背影，隱隱有種預感。以前李道生說起這種話的時候，她都從未在意過，因此也從未在心頭重視起來的預感。
不過很快，她便搖了搖頭，將心頭的想法壓了下去，覺得是自己暫時失去修為，太過敏感了些。
趁著六扇門和座北山在西鎮(zhèn)口對峙，李道生和慕容素幾乎沒有收到任何盤查，便進入了靈鵲鎮(zhèn)，找到了鎮(zhèn)子當中最大的勾欄。
勾欄，是任何一個城鎮(zhèn)當中最大的藏污納垢之地，也是整個城鎮(zhèn)當中行事最便利的地方。
當然，前提是你要有錢，大筆大筆的錢！
在黃金靈石的攻勢下，李道生在靈鵲鎮(zhèn)勾欄最出名的綜合娛樂企業(yè)“柳樓”的旗下?lián)碛幸蛔套獾脑鹤?。提供的服務包括獨立居室、一日三餐、跑腿灑掃、搜集消息、應付盤查等等，如有其他需要，可以加錢。
帶著慕容素穿過了一片鶯鶯燕燕，來到了柳樓的后院，穿過幾段松竹掩映的小路，柳樓的小廝帶著他們到了一處名叫“飛鳶閣”的小院門前，將鑰匙交給了他們之后，便轉(zhuǎn)身離去。
推門走進飛鳶閣，李道生滿意地點了點頭。
可以看得出來，院子經(jīng)過了很精致的打理，墻邊的花含苞待放，門前還有兩片翠竹，廊下的一口古井上搭著精致的井臺和轆轤。
慕容素四下看了看，推開房門走進了小閣，里面也是干凈整潔，生活必須一應俱全。
“那就先在這里住兩天，等到仙姑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再去宓城。”李道生說道。
慕容素看著他輕車熟路的模樣，想到來之前李道生面對柳樓那些洪水猛獸時候的淡定，不由得問道：“這種地方，你常來嗎？”
“??？”李道生愣了一下，沒想到慕容素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我是說……”慕容素也覺得自己問的似乎有點歧義：“我是說，你以前經(jīng)常見到這樣的地方嗎？”
“算是吧……”
網(wǎng)上什么沒有？
“哦！”慕容素在門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看著院子頭頂?shù)奶炜铡?p> “要不要去躺一會兒？”李道生拿了一件袍子批在慕容素的肩頭，輕聲問道。
慕容素搖了搖頭：“這些天一直躺著，我想坐一會兒，看看外面的風景?！?p> 說著，她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的落寞。
這是一種不知道自己還能多久留在這世上，帶著無限眷戀和不甘，卻從不表露出來的落寞。
李道生有些心疼，并不想讓慕容素就這樣低落下去。他記得前世自己生了重病身體虛弱的時候，就很容易精神脆弱，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xiàn)在慕容素的狀況很相似，他需要一個話題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慕容萱到底是誰？”李道生從背包中掏出了一顆毛線球和連根鋼針，開始織起來。
毛線球是他親手從羊克思的身上薅下來搓成的，鋼針也是他自己打造磨光的。
慕容素眼中浮現(xiàn)出了一絲的興趣，也知道李道生是在讓她分心，便有些感動。
“慕容萱，是我的師妹?；蛘哒f，更像是我的妹妹?！彼龂@了一口氣說道：“當年我被師尊帶回宗門的時候不過七歲，沒過多久，師尊又給我?guī)Щ貋砹艘粋€師妹，她就是慕容萱?！?p> “慕容萱比我小一歲，那個時候她很笨，七八歲的時候很多事情還沒辦法自己做，師父宗門事務繁忙，幾乎都是我?guī)еx書，帶著她出去玩，給她備飯，給她穿衣。不過開始修行之后，一切都變了?！?p> “她被檢測出了萱寒之體的天賦，我被檢測出了朔雪劍的契合度。她的天賦比我高，但是卻無法繼承宗主之位。從那之后，宗門對待我們二人的態(tài)度都不同了。我們都能感覺到，長老、弟子，甚至是師尊，暗中都在偏向于我?；蛟S正是這樣，才導致了后來的事情發(fā)生……”
“四十年前，我還是十四歲，慕容萱十三歲?！?p> “正魔大戰(zhàn)最終的決戰(zhàn)正要開始，師尊率領宗門高手前往戰(zhàn)場，同時慕容萱也無故失蹤。具體的經(jīng)過沒人清楚，我只知道，師尊重傷歸來之后，隨行的四長老親口對我們說，在戰(zhàn)場上曾見到了慕容萱。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四位長老認定慕容萱叛宗，甚至可能就是導致圣宗幾乎全軍覆沒的罪魁禍首?！?p> “當時我很絕望，師尊身死，師妹背叛，這樣的一個個消息傳來，朔雪宗的重擔落在我的身上，長老們對我充滿期待，對待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再像對待一個小孩。為了提升實力，我吞服了千年冰蕊，并且試著把這些不好的記憶都封存起來。可是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p> 李道生搖頭道：“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了風波樓，當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其實也都不重要了。”
“是啊……”慕容素微微點頭，沉默了片刻卻突然問道：“慕容萱，漂亮嗎？”
李道生愣了一下，點頭承認：“不得不說，老宗主眼光一直都不錯?！?p> 慕容素聞言笑了笑：“那她抱你的時候……算了，你喜歡男人的?！?p> 李道生臉色古怪，手上的針線活兒都停了，回頭看向慕容素道：“仙姑，你還真信??？我當然是說著玩的！你還看不出來嗎？”
慕容素微微發(fā)愣，看著李道生灼灼的目光，那種預感再次回到了心頭，闖進她如今脆弱的內(nèi)心。
啊，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