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向玉
早晨的陽光落在水榭的連廊上，水面荷花輕舉，有鳥在荷尖上略過，蜻蜓在葉間流連。水波蕩起一片金色的晨光，將一切都顯得迷離。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這里是哪兒，李道生萬萬想想不到這座寧靜的水榭就坐落在混亂的莊州，而且就在一直沖突不斷的莊州和賢州交界附近。
水榭的主人是一個女人，造化境的女人，江湖人稱蒲蓉夫人。
蒲蓉夫人算得上是承御帝國散修當(dāng)中有一號的人物，年不過300便修成造化境，別說是在散修當(dāng)中，就算是三線宗門里都算得上是數(shù)一數(shù)二，加上年輕時容貌可觀，因此在修行界頗受關(guān)注。
來水榭的時候，李道生見過蒲蓉夫人一面，來這里這么多天，也就只見了這一面。
一看之下，還有些失望了。
蒲蓉夫人已經(jīng)老了，突破造化境之后，估計是天賦用盡，再無力人仙，因此到現(xiàn)在快五百歲了還沒到造化境巔峰。
臉上都出褶子了，堪堪也就只能算是風(fēng)韻猶存。
而且此女頗好女色，對男人不是那么感冒，所以和李道生算是相看兩相厭的結(jié)果。
只不過慕容萱和她的關(guān)系頗有些耐人尋味——一個是背叛過朔雪宗、害死自己師尊、加入風(fēng)波樓的妖女，一個是散修界素有佳話的過氣女天才，這兩個人到底是怎么湊到了一塊兒？
而且能夠在這個時候，收留慕容萱和李道生這兩個雷點，只能說兩個女人就差穿一條裙子了。而實際上這些天慕容萱只是半夜來李道生的門口轉(zhuǎn)一圈，沒有想盡辦法進一步騷擾他，就是要和蒲蓉夫人同床共枕的結(jié)果。
“百合花開啊……”
可惜，其中一朵太老了，有礙觀瞻。
慕容萱輕輕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也不做落座，就在他的身后站著，腰身輕輕靠在他的肩頭，柔弱無骨。
“我們什么時候離開？”李道生問道。
“怎么？著急了？”慕容萱抬手把玩著李道生的發(fā)鬢，似乎漫不經(jīng)心。
李道生輕輕推開她：“李濼在我們手上，怕什么？”
慕容萱幽怨道：“你有千生骰子當(dāng)然不怕，師姐也有一個，我沒有，我怕?！?p> 李道生“不耐煩”地解釋：“我不是都跟你說了，當(dāng)初她是宗主，她想要我能不給嗎？一共就這兩個，你用還是我用？”
慕容萱卻突然不吃醋了，笑著說道：“當(dāng)然是弟弟用了！我可不像師姐那樣。只不過，現(xiàn)在出去你打算怎么辦？”
“當(dāng)然是去風(fēng)波樓接一個任務(wù)，然后我?guī)湍惆讶蝿?wù)做了，讓你能正式回到風(fēng)波樓，將我引薦給第一圣天。不然呢？”
“咯咯！”慕容萱跟緊一步，重新靠在他身上，輕聲問：“不是因為蒲蓉夫人？”
李道生臉色一變，露出了一絲被看穿心思的驚慌，倉皇說道：“跟……跟蒲蓉夫人有什么關(guān)系？”
“好了……”慕容萱拍了拍他的頭頂：“一個老女人的醋你都吃?！?p> 李道生打掉慕容萱的手，站起來四下看了看，小聲道：“你瘋了？這話讓蒲蓉夫人聽到，我們就沒法在這兒呆了！”
但是慕容萱卻笑得更開心了。
“你還笑得出來？”
慕容萱笑完了腰，湊到李道生的身邊小聲說道：“弟弟，你沒有否認(rèn)呦！”
“否認(rèn)什么？”
“否認(rèn)你吃醋了?！?p> “我……”李道生表示這一招他是真沒想到。
整理了一下心情，沒有繼續(xù)跟慕容萱扯皮，正經(jīng)說道：“總之，你同不同意？”
“好了好了！急性子！”慕容萱白了他一眼：“早就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要接任務(wù)不考慮萬全，等著出去被抓?。侩[王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不宜輕舉妄動，再等一段時間?！?p> “你已經(jīng)看好任務(wù)了？”李道生意外，于是問道：“多長時間？”
“嘻嘻……你幫我織一條和師姐一樣的圍巾，三天后我們就出發(fā)！”慕容萱看了看他。
“這……好吧！你先告訴我是什么任務(wù)？”
“反正不是對付朔雪宗的，承御境內(nèi)，你猜吧！”
我猜？李道生看著慕容萱離開，笑了笑，這特么還用猜？
能比得上上次偷襲朔雪宗等級的，也只有和大宗有關(guān)的任務(wù)。而承御帝國境內(nèi)的大宗，三山虛無縹緲，瓦罐寺剛拿了一尊神器，白馬書院就在承天京的被窩里，界逾宗幾乎已經(jīng)廢了，除了玉皇觀還有誰？
而且玉皇觀剛剛損失了青墟，九厥老道也被軟禁在承天京，正是個軟柿子。
撇了撇嘴，李道生嘆了一口氣，從背包里取出了三樣?xùn)|西。
兩根毛衣針，幾團白色的毛線，還有一顆晶瑩剔透如同炸頂西紅柿的紅色果實。
“去打一盆水來?！崩畹郎f道。
李濼眼神復(fù)雜地看了一眼他，老老實實轉(zhuǎn)身去打了一盆清水，放在了李道生的身前。
李道生就用真元托著那顆紅色的果實到空中，用真元捏碎，火紅的汁液便落在了水盆里面，將一盆清水變成了鮮紅鮮紅的。
將殘存的果肉隨意扔進池塘里面，李道生把接線團都浸泡在紅色的水中，沒過多久白色的毛線便全都染成了漂亮的瑩紅色。
李濼親眼看到李道生從盆里撈出了一團毛線，濕漉漉的毛線一接觸到空氣，竟然頓時發(fā)出一陣熱氣蒸騰的聲音，其中的水份瞬間蒸干，連帶著毛線團都變得蓬松柔軟了許多。
她有點吃醋了，這么上心的嗎？
而此時，李道生已經(jīng)搭上了兩根針，慢慢地打了兩個套，靠在連廊的柱子上，一邊用真元托著一本書翻看，一邊閑適地織起來。
李濼突然想到李道生當(dāng)初在宓城送給她的幾團毛線，心頭一動，眼睛落在李道生的動作，心中開始慢慢演練，慢慢地入神了。
湖邊連廊，荷光山色，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和安詳。
而另一邊，就沒有這么美好了。
鐘盈正坐在房間里百無聊賴，就聽到外面房門一響，嚇得她趕緊從小榻上跳起來，結(jié)果就看到進來的是慕容素。
“宗主！”鐘盈連忙站定問道：“找到師弟了嗎？”
“沒有！”慕容素正一肚子火氣，頓時一股寒意便噴了出來，站在宗主殿里也不坐下，就這么緩緩踱了幾步，突然就拽住了掛在肩頭的白色圍巾，在手里揪成了一團。
“宗主……”鐘盈嚇了一跳，心道這不是師弟送給宗主的嗎？
眼見著慕容素好像有了什么大膽的想法，鐘盈壯著膽子問：“宗主，是不是師弟在外面惹禍了？”
“惹禍？”慕容素呵呵一笑，終究還是扔下了圍巾：“惹禍倒是沒有，惹別的他倒是拿手的很！”
“唔……”鐘盈覺得這事兒可能很大，自己管不了，于是連忙岔開話題說道：“對了，前些天大長老曾經(jīng)過來，說是玉皇觀最近遇到了麻煩，正在尋求幫助?！?p> 慕容素喘了兩口氣：“所以，大長老怎么看？”
“大長老覺得，這是緩和我們和大宗之間關(guān)系，并且對外表現(xiàn)出渴望盟友態(tài)度的好機會，可以去插一手。畢竟現(xiàn)在能幫玉皇觀的宗門只有我們，剩下的就是承御帝國?！?p> 玉皇觀一定會更樂意接受朔雪宗的幫助，如今他們被帝國控制的很深，若是再接受李家的幫助，說不定都會損失掉主權(quán)也說不定。朔雪宗縱然和玉皇觀有沖突，但是總歸也是立場問題，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大家都可以心照不宣。
慕容素想了想，點頭說道：“你去跟大長老說，明天我去議事廳?！?p> 鐘盈點點頭，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宗主殿。宗主身上的氣氛太壓抑，她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房間里頓時變得靜悄悄的，慕容素就這樣坐在椅子上，握緊了右手發(fā)呆。良久，她臉上的怒氣才微微一垮，嘆了一口氣，抬手從榻上將圍巾招來，捧在手心里定定地看著。
沒過多久，兩滴晶瑩的水花便落在了潔白的絨毛上面。
第二天早上，慕容素還是那個不可侵犯的慕容素，誰都不會意識到，慕容素也曾暴露自己的脆弱。大長老甚至不知道她曾經(jīng)離開宗門，在外面經(jīng)歷了那么多。
“玉皇觀的事，具體是什么情況？”
大長老站出來說道：“據(jù)玉皇觀說，是他們的一名弟子被掛在風(fēng)波樓的懸賞之上，很可能招致大量的殺手刺殺。如今玉皇觀實力受損，想要尋求幫忙?！?p> 慕容素不由得冷聲道：“他們也算損失慘重？”
大長老抿了抿嘴，沒法說什么。
玉皇觀當(dāng)初在前往界逾宗的路上出了那樣的丑聞，青墟直接被處死，九厥被軟禁。損失了一個造化境，一個人仙高手，或許看起來很慘?？墒撬麄円惨虼隋e過了界逾宗的戰(zhàn)斗，相對于其他加入戰(zhàn)斗的勢力，損失肯定更小得多。
就這還有臉說損失慘重，分明就是想拉人下水，和承御帝國分庭抗禮。
“大長老覺得可以去？”慕容素沒有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大長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說道：“圣宗已經(jīng)在三宗論道上展現(xiàn)劣勢，承御帝國只會認(rèn)為我們是在垂死掙扎，并不會在意。借著此次機會，也可以緩解上次與玉皇觀之間的沖突，至少以后不要為敵?！?p> “好，那就去吧！什么時候？”
“三天之后?！?p> “我會親自過去?！?p> ……
儋州，風(fēng)波樓。
風(fēng)波樓的總部，就坐落在儋州的會心山之上。
所謂會心山，雖然說是一座山，去更像是一座小島。自儋州流過的浐水經(jīng)過會心山的時候，便被會心山一劈兩半。會心山就像是在浐水這顆大樹上長著的一顆樹瘤一樣生硬突兀，而由于河水水道被分成兩半，此處的浐水河流更加湍急，暗流洶涌，下面暗藏著無數(shù)的旋渦。
而整座會心山，高逾千米，上面卻滿都是黑色的猙獰石塊，如同骨刺一般向外凸出這，與會心這樣美妙的名字簡直就是格格不入。
在這山窮水惡之上，就蓋著一座十二層的高樓。
高樓四四方方，越是向上越窄，像是山頂上又摞了一座小山。
而這座小山一般的高樓，也和整個會心山一般，通體漆黑，甚至更有甚之的是，上面還散發(fā)著隱隱的金屬暗紋。
是的，這一整座二十丈的高樓，全部都由玄天寒鐵打造，本身便是一座仙器！
聞名整個大陸的第一風(fēng)媒風(fēng)波樓，便將心臟安在這座巋然不動的鐵樓當(dāng)中，歷經(jīng)萬年，從未衰落。
隱王漆黑的身影突然自虛空中一步邁出，下一步便到了浐水的河邊。抬頭看向了山頂上的風(fēng)波樓，他靜靜地站在水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片刻之后，一條黑木船就這樣緩緩劃到了岸邊。
船上擺渡的，是一名面色黝黑的老者，見到隱王之后干硬的臉上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靠在岸邊說道：“你居然回來了？沒找到慕容萱竟然敢回來，你就不怕老家伙們找你的麻煩嗎？”
“哼！”隱王邁過禁空陣法，上了黑木船：“刺蛟是樓主的刀，不是他們這些長老的奴才。慕容萱本就是我們自己的事，他們想要對付我？我隱王接著！”
“嘿嘿！”老者搖動了船槳：“小小年紀(jì)，不要這么大火氣。長老們也是長輩，要懂得尊老愛幼才好。就像你說的，刺蛟的事本不歸他們管，可他們畢竟是長老。就算你再得勢你也是個通明，樓主要給他們幾分面子的，何必自找苦吃？”
隱王從面具下看了老者一眼，淡淡道：“我此次回來，自然是有要事?！?p> “極北？”老者知道他從哪來，臉色頓時嚴(yán)肅。
隱王沒有說話，老者便知道，他此次返回風(fēng)波樓帶回的消息，恐怕事關(guān)重大。閑談到此為止，老者手上的船槳加速劃動。黑木船就像是一條泥鰍一樣，在波瀾迭起、暗流洶涌的浐水之中左搖右晃，沿著一挑詭異曲折的路線快速穿梭，很快到了會心山下。
隱王跳下船，對著老者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上了山。
老者搓了搓手，看向風(fēng)波樓外的世界，嘆了一口氣，輕聲念道：“四十年了，外面的世界，還是一點都沒變啊……亂七八糟！”
在老者的嘆息聲中，隱王的身影消失在了會心山嶙峋的石刺當(dāng)中，邁步登上風(fēng)波樓。
這條路他走了上百年，再熟悉不過。他可以閉著眼睛登上山，然后閉著眼睛上風(fēng)波樓，趕到十重樓上“刺蛟”的總部，不需要浪費一點的時間。
可這一次，他還是覺得不夠快！
作為風(fēng)波樓下屬秘密刺殺組織、天下第一刺殺團體“刺蛟”的首領(lǐng)，風(fēng)波樓核心的人都知道隱王的這個這個真正身份。
相對于下九重樓當(dāng)中負(fù)責(zé)普通風(fēng)媒、任務(wù)的下級成員來說，能夠常駐第十重樓的隱王，絕對是僅次于樓主、長老和各位堂主的存在。雖然他只是通明境界，可誰也不會把他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通明。
隱王給他們的印象，一直都是神秘、靜默、充滿危險，更讓他們不得不敬而遠(yuǎn)之。
可今天，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顯得有些狼狽，瘋狂地順著山路跑上來，然后沖進了風(fēng)波樓，片刻都不停留，就像是有人追命一般，化為一道黑影，在所有人驚疑的目光中崇尚了十重樓。
但是這還沒完，沒有理會十重樓里屬下的見禮，隱王便大步邁上了通往第十一重樓的階梯。
“極北、無盡深淵重大變故，隱王求見宗主！”
聲音傳到了十一重樓之上，一聲輕微的房門聲傳來，穿著黑袍的老者站在樓梯的上方，皺眉問道：“隱王，你不是去找慕容萱了？”
隱王再次說道：“尋慕容萱至極北，得到重大消息，隱王求見宗主！”
“上來吧……”一個略顯粗糙的聲音從十一層樓更上方傳來。
站在樓梯最上方的長老猶豫了一下，側(cè)身讓出另一條路。
隱王看了一眼那名長老，大步邁上了十一層，然后片刻都不停留，直接上到風(fēng)波樓的最頂層。
十二重樓！
風(fēng)波亂身上隨意穿著一件麻布袍子，盤了一條腿坐在地上，抬頭看了隱王一眼，擺了擺手說道：“坐下說話?！?p> 隱王深吸了一口氣，跪坐在風(fēng)波亂的面前。
“樓主，此前被慕容萱騙到極北，屬下險些迷失在寒流風(fēng)暴當(dāng)中，幾乎險死還生。脫身之時，竟然發(fā)現(xiàn)了魔宗的樓船！”
“幾艘？”風(fēng)波亂手中拿著一柄小刀，在一塊玉板上雕刻著一張地圖，一張?zhí)煨写箨懙牡貓D。
隱王看著他，低聲說道：“回樓主，總共十三艘……”
“咔！”
刻刀卡在了白玉當(dāng)中，風(fēng)波亂收回了手，皺眉問道：“確鑿？”
“親眼所見！”隱王點頭道。
風(fēng)波亂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地圖說道：“魔宗頻頻動作，本以為將欲起事，但無盡深淵之中卻很詭異。第一圣天還在猜測魔宗會搞什么詭計……呵！沒想到這些人，居然偷偷跑到了極北。這是打算換一個老窩？這一任的魔主，看來有點意思?！?p> 隱王問道：“樓主，魔宗前往極北，必然引動天下，我們該如何行動？”
“不著急?！憋L(fēng)波亂拍了拍身上的石屑，站起身說道：“先將消息傳遞給第一圣天，看葉摘空什么意思。有第一圣天頂著，我們不必強出頭?！?p> “那我……”
“你回來的正好，我這里有個任務(wù)交給你?！憋L(fēng)波亂說道：“當(dāng)年桐月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隱王愣了一下，點頭。
“桐月之事，已經(jīng)牽扯到了樓中大計，當(dāng)年的人，你去處理掉吧！”
“是！”隱王問道：“人在哪？”
風(fēng)波亂隨手把刻刀一扔，掉在桌上，發(fā)出鏗鏘的聲響。
“玉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