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誑語
在無盡深淵漫長蜿蜒的行跡上,靠近天圣與風河邊境的尚州,有一條,也是整個無盡深淵之上唯一的一條分支。自深淵離開中州數(shù)百里后分岔,向北而去,延伸將近兩千里,探入尚州當中。
而在這條分支的末端,將深淵截斷的那一道高聳山崖,被稱為鐵刑崖。
鐵刑崖,就像是一條用鑿子在地面上鑿出來的截面,豎直平整毫無褶皺,深入無盡深淵之中,一直到地下兩千米的位置,山壁才開始出現(xiàn)粗糙和崎嶇。若非是歷史記載明確,看到它的人都會以為,這段跌入深淵的斷崖一定是人為的產(chǎn)物。
然而實際上,鐵刑崖位置的這段地基石質獨特,從深淵當中逸散的魔氣到了分支的末端開始變得細薄,并與靈氣形成了一種詭異的融合,滲透進入巖石當中,導致此處的巖層格外堅硬。
堅硬到哪怕是人仙高手拼盡全力,也只能破壞一分一毫。更別說在萬年前那個混亂的時代,人類的力量從未真正凝聚在一起,斷然沒有人為開鑿的可能。
就算是到了最近萬年以來,三大帝國集合幾乎整個天行大陸的修行力量,利用獨特的工藝和藥劑,在鐵刑崖上開鑿這一處所在,都花費了將近三千年的時間。
而他們在這處絕地之上開鑿的秘密之所,便是三大帝國關押整個大陸上最危險、最窮兇極惡、最難以控制的罪犯的——鐵獄!
歷史上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天行審判的修行人,無一例外都曾經(jīng)關押在這兒。天行審判最終舉辦的地方,同時也在鐵獄上方,鐵刑崖邊緣的天行審判臺之上。
“一旦進入鐵刑崖,便再沒有脫身的可能,你明白嗎?還不滾回去!”大長老看著李道生,低聲呵斥道。
李道生看著她陰沉的臉,突然笑了笑,說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你雖然平時喜歡罵人,其實心里還是疼我的。”
大長老的嘴角抽了抽:“疼你?老身的意思是,就算我圣宗弟子要接受天行審判,也不能去鐵刑崖!成何體統(tǒng)?這將我圣宗的顏面置于何處?!”
李道生微微側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第一圣天弟子,無奈道:“老太太,我朔雪宗哪還有什么顏面?現(xiàn)在圣宗已經(jīng)被人們看成了瘦死的駱駝,雖然比馬還大著一圈,可架不住人家也是駱駝,哪會給我們臉面?”
“那你就更不能去!”二長老也是勸說道:“小道生,第一圣天根本就是在誣陷,他們不會管你到底有沒有罪。只要進了鐵刑崖,接受天行審判,你就回不來了!留在宗門,我們一定會為你盡力洗清罪名,我相信天下人遲早都會想明白……”
三長老站在旁邊,沉默不言。
李道生看著她們,感激涕零:“三位長老的好心我明白,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由不得我們了。若是我不出去,朔雪宗立刻便會陷入被動。三大帝國同時針對,宗主又有傷在身,我們怎么辦?等著滅宗嗎?為了宗主,為了朔雪宗的未來,犧牲我一個,不算什么?!?p> 二長老還要再說,卻被李道生直接打斷。
“二長老,我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此去鐵刑崖,說不定我就真的回不來,宗主和宗門,就交給各位了?!闭f著,他不由得訕笑:“說到底,其實我也不算是真的朔雪宗弟子,畢竟我一個男的……”
二長老終于忍不住了,悄悄扭過頭去擦著眼淚;三長老不由得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長老厲聲呵斥:“胡說八道!你就是我圣宗弟子,生是我圣宗的人,死也是我圣宗的鬼!我說的!”
李道生和周圍眾弟子都是熱淚盈眶,場面凄凄切切。
魚晚歌突然說:“我和你一起!”
李道生立刻斥道:“你說什么胡話?宗主閉關,我走了,你要開始學會挑大梁,懂嗎?!”
拍了拍魚晚歌小腦袋,李道生也不再拖沓,對著三位長老和宗主峰的方向施了一禮,然后轉身走向了第一圣天等待的押送隊伍。
二長老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冼圣子,沒想到這種臟活兒累活兒,居然是第一圣天的圣子親自來辦,我真是受寵若驚??!”
看著冼清秋,李道生揶揄道。
冼清秋冷笑連連:“李道生,你做下如此天怒人怨的罪孽,居然還跟我嬉皮笑臉?對于你這種窮兇極惡、令人發(fā)指又狡詐多段的罪犯,當然要萬無一失。本圣子親自押送你,諒你也無法從我手心里逃脫的掉!伸手!”
李道生無所謂地將雙手平伸出去,“嘩啦”一聲,禁靈鎖銬住雙腕,身體中的真元頓時變得沉重無比。雖然不如被陰陽鎖鎖住的時候那般桎梏,但是原本的實力也是十不存一。
“好東西??!”李道生看著這道鎖鏈,還有些驚喜。
冼清秋只當他是死鴨子嘴硬:“這可是專門為你定制的禁靈鎖,不止能夠鎖住經(jīng)脈丹田,上面烙印的陣法與真知鐘同出一源??v然你有天大的本事,能化身千萬,都無法逃脫!”
李道生一臉懵逼:“冼圣子你在說什么?”
“哼!裝傻也沒用!”冼清秋轉頭看向了朔雪宗的三位長老,拱手說道:“既然如此,那李道生我就帶走了。希望朔雪宗以后也能夠潔身自好、慧眼識污,不要再縱容弟子,做出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
鐘盈忍不住開口反駁道:“天行審判還未進行,怎么在冼圣子說的就好像李道生的罪行已經(jīng)定下來了一樣?若第一圣天是打著不審便定罪的心思,那干脆把天下人殺光算了!”
朔雪宗弟子也是義憤填膺。
冼清秋看了看鐘盈,又抬頭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其余弟子,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屑的譏笑。甚至都沒有回應一句,他便揮揮手,帶著押送隊離開了朔雪宗的山門。
“此人竟如此囂張!”鐘盈咬牙切齒。
眾弟子看著他們離開,都是怒目圓瞪。
當扇門關閉的那一刻,大長老蒼老的身軀突然變得更加佝僂了許多,仿佛一瞬間老了幾百歲,臉上的皺紋都顯得憔悴灰敗起來。
腳步在地面上跺了跺,老太太悲聲道:“今日,朔雪宗遭受了萬年來從未有過之屈辱!在場的每一個朔雪宗弟子,每一個!都要將這份恥辱銘牢記在心!你們要記住,李道生是為了你們,為了整個宗門,才平白受過,才自甘囹圄。你們都要明白,這是為了什么!這是為了宗門的振興,為了我們每個人,我們的徒子徒孫,不會再像我們一樣受這等腌臜氣!李道生走了,還有我,還有你們。我們走了,還有世世代代!遲早有一天,今日之恥辱,我們要去向這些人一一討還回來!但是現(xiàn)在,你們都給我回去!修煉!誰也不許再談論此事一句!”
所有朔雪宗弟子都是含著悲憤,不甘轉身離去。
只有鐘盈和魚晚歌留在了這里。
大長老嘆了一口氣,擺手說道:“你們也回去吧!”
魚晚歌卻搖了搖頭:“我去議事廳?!?p> 三位長老對視了一眼,最終也沒有反對。鐘盈便留在了魚晚歌的身邊,五個人一同返回了議事廳。
片刻之后,大長老因為還要坐鎮(zhèn)八十三領改革,忍痛離開山門。剩余的四個人在議事廳中沒有出來,其他宗門弟子返回居所之后也沒有出來。
李道生側頭回望,仿佛看到了朔雪宗九十九山,全部籠罩在一片低壓壓、揮之不去的陰云之下。
“現(xiàn)在后悔,晚了點吧?”冼清秋譏諷道。
李道生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將目光收回來,舒服地靠在了隕鐵打造的囚籠上,看著冼清秋意外地問道:“冼圣子,你不會真以為這些玩意兒能困得住我吧?”
說著,他晃了晃手上的禁靈鎖,滿臉的不屑。
冼清秋心頭一緊,下意識地便握住了劍柄。
但是下一刻,他便惱羞成怒:“李道生,到現(xiàn)在你還要故弄玄虛?!你能不能逃脫又如何?你如跑了,我便去朔雪宗要人,到時候她們交不出來,整個宗門都要被你拖累。呵呵,到時候,朔雪宗的覆滅便不費吹灰之力,墻倒眾人推,與我第一圣天又有什么關系?”
果然,他看到李道生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笑容更加得意放肆,大放厥詞。
“到時候莫說是你,我想抓誰就抓誰!魚晚歌?四大長老?還有慕容素!哈哈哈哈!”他的笑容漸漸淫蕩起來:“就是不知道慕容素這種人被廢掉修為躺在床上任我采擷,會是怎么樣美妙的風景??!如果再加上魚晚歌,將她調教成我的女奴,在將朔雪劍賜給她,到時候朔雪宗是什么?”
是第三圣天。
“哼!”冼清秋再不顧及李道生,極盡鄙夷。
但是讓他失望的是,李道生的臉色只是難看了片刻,便重新恢復了原樣。這個人就在囚車里面看著他,一點都不生氣。冼清秋越發(fā)覺得此人除了陰險狡詐之外再無可取之處,不過是個吃軟飯,連點血性都沒有的小聰明蛋而已,讓他囂張的興致都沒有了。
李道生笑了笑,靠在囚車里面看著四周飛掠而過的天云,一言不發(fā)。
估算了一下他們行進的速度,就算是有囚車上的陣法加持,和隊伍里的兩名造化境催動,這樣的速度趕到鐵刑崖,也得個四五天的時間。
打了個哈欠,李道生緊了緊身上的袍子,伸手就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塊麻辣兔肉吃起來。
冼清秋飛著飛著,就聞到一股好聞香味,一扭頭鼻子都要氣歪了。抬手將李道生手上的儲物戒指剝走,打開一看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頓時大怒。
“將儲物裝備都交出來!”
李道生攤開手:“我的儲物裝備就那么一個戒指,你都拿走了,我還有什么?”
說著,他又掏出了一顆藍莓塞進嘴里。
冼清秋大怒,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惱羞成怒,真元在他的身上掃過,居然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件儲物裝備。
李道生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頓時就笑了:“我知道了,你是饞了是吧?不就是兩根肉干嗎?你要我給你就好了,至于嗎?”
“你到底把東XZ在哪兒!”冼清秋瞪眼。
李道生伸手在屁股后面摸了摸,就摸出了一把的梅子:“藏在屁眼子里,你還吃嗎?”
“你……”
李道生撇了撇嘴,再也不看冼清秋。
冼清秋見狀,冷笑威脅道:“等到了鐵刑崖,我看你還怎么藏!發(fā)現(xiàn)私藏儲物裝備入獄,便是直接針刑一個時辰,有你受的!”
呵呵!
李道生心中冷笑,你能發(fā)現(xiàn)才有鬼了。系統(tǒng)背包你都能查?你咋不成神?
時間就在行進當中度過,而隨著冼清秋沿途散布消息,李道生被抓走的新聞也迅速在天行大陸上傳播開來,引動了各方勢力的關注。
當隱王將這個好消息帶進秘牢深處的時候,慕容萱正坐在原地發(fā)著呆,看著空蕩蕩的兩只手,嘴里不停地喃喃念叨著同一句話。
“沒有了……沒有了……怎么會沒有了?怎么會!沒有了……”
看著她如今悲慘的模樣,隱王已經(jīng)失去了嘲諷的興趣,只是說道:“李道生被第一圣天誣陷勾結魔宗、屠殺六城,已經(jīng)被帶出了朔雪宗,扭送鐵刑崖,等待天行審判。你應該能猜得到,一旦進入鐵刑崖,李道生便再也沒有活著離開的可能?!?p> 然而慕容萱在聽了他的話之后,還是什么反應都沒有,呆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隱王不耐煩地呵斥道:“你再找也不可能找得回來了!李道生在圍巾上用了夏時果,以夏時果的汁液浸透整條圍巾,冬天一到,溫度降低到冰點之下,圍巾就會隨著夏時果的成分一起揮發(fā)消散,再不復存!”
這個時候,慕容萱才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隱王,看著看著,就癲狂慘笑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她的臉色悲戚:“你是說,他從開始就從沒想過要把它給我……”
“呵!我告訴過你,李道生來風波樓,接近你,都只為了讓你被囚禁。就算如你所說,他還有其他目的,可你是什么?區(qū)區(qū)一個棋子,癡心妄想什么?慕容萱,你便總是如此自以為是,才會淪落到今天的下場。到頭來,李道生什么都沒給你留下!”
嘲笑著,隱王突然想起來:“對了,也不是什么都沒留下,至少給你心頭上留了一把刀!哈哈哈哈!”
他笑著轉身:“現(xiàn)在,給你插了一把刀的這個人,現(xiàn)在就要去鐵刑崖了!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天行審判準時開始,新年之前李道生便會身首異處!不管你是舊情未了,還是仇怒難消,都再沒有機會了。當然,反正你也不可能離開這兒……”
慕容素身子一垮,整個人癱軟在地上。隱王離開秘牢,身后響起了斷斷續(xù)續(xù),混在一起的悲慘狂笑與哭聲。
與此同時,李濼也得到來這個讓她如遭雷擊的消息。
“天行審判?!”清漱郡主猛地站起來,在房間里轉起了圈圈,都要氣哭了:“這個人,怎么就不知道消停消停?!”
九月小聲道:“郡主,不是他不消停,這次是有人誣陷的?!?p> “怎么辦?怎么辦?”李濼轉著圈,突然停下來,就要往外跑:“我去找皇兄!讓他幫忙證明李道生的清白!”
九月連忙攔住了這姑娘,勸說道:“郡主,你忘了上次你在承天殿聽到的事情了嗎?陛下是絕不會為了朔雪宗得罪其他兩個帝國的。而且國內現(xiàn)在被屠殺了一個縣城,三個鎮(zhèn)子,總共死了幾十萬人,怎么可能公然袒護他?”
“那我該怎么辦?”李濼都要哭了,跺了跺腳:“我去找千慧師父!”
九月沒辦法,只能和李濼匆匆離開皇宮,去了她從來都沒住過幾次的郡主府,找到了留在郡主府里的千慧和尚。
千慧和尚長得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兩條壽眉又厚又長,白絨絨像是兩條云朵掛在光頭下面。厚厚的眉毛下面,是一雙慈愛的眼睛。
看著李濼跑進來,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連忙站起來扶住了小姑娘,笑呵呵道:“郡主,何事如此慌張?莫急,莫急,坐下來慢慢與老衲說?!?p> “師父!”李濼眼含淚水:“我的命定之人就要死啦!哇——”
李濼一下就哭出了聲,九月這才斷斷續(xù)續(xù)將李道生的消息告訴了千慧。
千慧聽了之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又是李道生!
自己當初就不該給李濼出主意,說去找什么命定之人。前些日子,李道乾才剛剛派人過來,明賞暗罰地敲打了他一番,現(xiàn)在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他能怎么辦?
“嚶嚶嚶,師父,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呀!”
千慧心思電轉,無奈地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教大的丫頭,心中暗道一聲徒兒不要怪我,臉上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郡主,此事你莫要擔心了。既然是命定之人,便不會如此簡單便落入死局。我看天機,李道生這一劫是有驚無險,無需掛懷的。呵呵!”
李濼頓時驚喜非常:“真的?”
千慧口宣佛號,心底發(fā)苦,強顏歡笑。
“當然,出家人不打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