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她和她最后的懺悔

　　等到李道生趕回朔雪宗，天變的跡象已經(jīng)徹底消失，他也開始松了一口氣。

　　薛冰帶著眾弟子前往了宗門各處，開始穩(wěn)定局面，并且為接下來的封山做準備。沒人問過李道生為什么要封山，但是他們都能夠隱隱猜到，或許就和這一次的天變有關。

　　慕容素站在朔雪峰的山頂上，遠遠地看向承御神國那道金光落下的反向，若有所思。

　　見到李道生回來，她問道：“你之所以一直都不愿意宗門的人成神，是不是早有預料？”

　　李道生微微點頭。

　　但實際上他心里清楚，真正未卜先知的不是他，而是玉守。

　　之前莫名其妙的事情，已經(jīng)開始緩緩揭開了迷霧。若非是玉守封住了他的神技，當初在地下核心的時候，他與風波亂之間的戰(zhàn)斗，勝負還尚未可知。

　　一旦他贏了，不管朔雪宗如何規(guī)避與其他勢力的沖突，在天道降下九道神座的時候，他都會被卷進這一場浩大的神戰(zhàn)當中。

　　從天道的偏頗就能看出來離開，碎玉的魔國，竟然能夠得到五道金光的垂憐?？梢娚襁x者在神戰(zhàn)當中，必定首當其沖。而李道生沒有成神，便避開了所有的爭端。

　　而且，李道生也從來都不認為天道賜予的神座有什么好處。

　　“總之神國之間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注定開啟，這一次我們暫時算是避開了一場災禍。趁著他們?yōu)榱诉@幾座神座打得頭破血流，我們可以安心發(fā)展一段時間。”李道生看著趕來的魚晚歌囑咐道：“記住，在神戰(zhàn)期間，至仙巔峰也都要壓制修為，我想看看這一場亂戰(zhàn)的結(jié)局……”

　　說到這里，李道生不由得想到了當初自己的胡思亂想，天行大陸這個游戲，真名果然還是SkyAwayOL是吧？就這里天道的作死程度，他已經(jīng)開始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最后了。

　　當然，為了能夠堅持到最后，他還需要一些備用的手段。而這個備用手段，似乎已經(jīng)可以動用了……

　　慕容萱被封鎖了修為和五感帶回來，然后被謝安月扔在客峰上，就再也沒人管她。她就這么呆呆地坐在山頂?shù)呐_階上，看著朔雪宗弟子飛來飛去的忙碌著，雙眼木訥無神。

　　周一文和蘇米也經(jīng)過了客峰，只是看了她一眼，卻并沒有搭話。

　　這個時候，慕容萱的眼神才終于開始有了一些生氣。

　　她呆呆地轉(zhuǎn)身，看向周一文他們離去的方向，這些日子在秘境當中所經(jīng)歷的一切，在她的眼前飛快閃現(xiàn)。她竟然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可憐，可憐到這世間在沒有人比她要更丑陋和無知。

　　可惜，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化為泡影。

　　慕容萱伸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她能夠感受得到，千年冰蕊已經(jīng)在慢慢成熟了。她犧牲掉修為爭取到的這段時間，也已經(jīng)開始接近尾聲，她的時間只剩下了短短的幾天。

　　她甚至都看不到這個大世的真正降臨，這時代的一切，似乎從來都和她無關。

　　她就要死了，可是她卻感覺從未活過。

　　抬起頭來，看著朔雪宗的這些山間云氣，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重新仔細去看這個宗門，一如當年被歐陽玉帶回來的時候那樣。

　　這個時候，慕容萱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輩子度過了數(shù)十年，經(jīng)歷了那么多。可是真正讓她感覺到活著的時間，卻實在并不多。

　　她仍然能夠記得的，只有周一文擋在她身前的那一瞬間、什么時候愛上了那個叫李道生的男人、和慕容素在宗主峰上居住過的點滴、平生第一次登上朔雪峰的山巔俯瞰眾生的震撼，還有……

　　想到這里，慕容萱猛地飛身而起，在朔雪宗弟子的穿梭中，朝著英靈峰的方向緩緩飛去。

　　歐陽玉的墓碑依舊，矗立在山頂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之中。

　　慕容萱輕輕落在墓碑之前，便看到了已經(jīng)在這里的慕容素。但是這一次，她的眼中卻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嫉恨和敵意，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知道嗎？”慕容素輕輕開口：“師父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

　　慕容萱站在墓碑前，一言不發(fā)。

　　慕容素仿佛自言自語：“當年回到宗門之后，師父將宗門的事情托付給四位長老，讓給我宗主之位。她拉著我的手告訴我，她這輩子覺得最虧欠的人就是你。當年是她將你帶回了朔雪宗，可是一直以來卻疏于親近，最終也什么都給不了你?！?p>　　“她本來想，等到那一次正魔大戰(zhàn)之后，就讓我暫代宗主之位，帶著你去尋找你的生身之地，去尋找你的生身父母，若是能找到，也算是她能夠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墒菦]想到，還沒來得及去，她就已經(jīng)……你也……”

　　慕容萱的肩膀微微一顫，抿緊了嘴唇，雙手攥得慘白。

　　“師父當時受了很重的傷，修為在漸漸流逝，肉體的死亡卻十分緩慢。到最后，她已經(jīng)開始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說了很多話。她說起過自己小的時候，說起過師祖是，說起過長老們。可是她說的最多的，還是我們兩個人?！?p>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師父雖然平時和我們親近不多，但是我們的事情，她卻全都記得。一樁樁，一件件，甚至很多事情，我自己都忘記了，她卻記得?！?p>　　“大長老告訴我，當年師父在管理宗門的時候，常常荒廢修為。可是只要一有空，她的神魂之力就會掃過宗主峰，看看我們兩個人，重新抖擻精神，繼續(xù)處理那些令人頭疼的內(nèi)外卷宗。甚至于當年云水月一直在暗中照顧我們，都是師父安排的。”

　　“只是可惜，師父英明一世，最大的弱點，竟然是太過相信身邊的人?！?p>　　“我現(xiàn)在想，或許當初，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云水月的所作所為，也知道了是你打算暗中勾結(jié)第一圣天和承御帝國。但是她卻依然帶著你上了戰(zhàn)場，假裝是禁不住你的軟磨硬泡。但是現(xiàn)在想想，她是在用這樣的行為告訴你，她依然覺得你還是她的孩子，不管你怎么看待她，她都會一樣看待你?！?p>　　“夠了，不要說了！”慕容萱突然厲聲喊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慕容素嘆了一口氣：“你以為這么多年來，你真的是靠自己熬過了這么多年嗎？就算封山不出，朔雪宗的影響竟然跌落到了連當年的你都抓不到的程度嗎？”

　　“是師父，她告訴我，告訴大長老，讓我們放過你。她在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不斷喊你的名字?！?p>　　“你知不知道？她希望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報仇，一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她都覺得你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她的錯。她希望你能活著，哪怕回到朔雪宗一次，到她的墓碑前來。不是為了讓你承認你做過的事情，而是她自己想要見你一面……”

　　“讓你可以原諒她。”

　　慕容萱的眼眶通紅，終于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

　　當兩個生命最后的懺悔終于相遇的時候，慕容萱只感覺撕心裂肺。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所追求的所謂復仇、所謂嫉妒，全都化為了悔恨。

　　她的雙手扶在墓碑上面，深深地，將自己的額頭緊貼在粗糙的碑面上，模糊的眼睛看著上面飽經(jīng)風霜，在這里等待了她五十年的那三個字，失聲痛哭。

　　靜靜的雪山上，哭聲埋進了風雪。墓碑靜靜地聽著，默然看著山間白云蒼狗，悲戚無言。

　　眼淚不斷從慕容萱的眼中瘋狂涌出，在臉頰上流淌一片。她聲嘶力竭地嚎哭宣泄著這五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悔恨和悲痛。

　　曾經(jīng)發(fā)誓再也不會為誰掉眼淚的人，終于見到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傷口。

　　這道傷口，空洞得就像是一口無人問津的枯井，井口下面全是黑暗，黑暗的再下面，埋滿了她自己一次次心死的骸骨。

　　甚至她都沒發(fā)現(xiàn)，當她的眼淚落在臉上的時候，竟然隨著滑落漸漸消失，就像是落入了干涸的土壤一般，被渴求著吞噬。

　　萱寒之淚漸漸滲入了她的身體，沿著血脈，漸漸匯聚到了心脈之間。

　　千年冰蕊猛地爆發(fā)出一陣璀璨的光芒，在慕容萱的心脈之上抬起頭來，茁壯著，搖晃著，散發(fā)著自己的喜悅和渴望。

　　它的根須深深扎進慕容萱的心臟里，貪婪的吸取著萱寒之淚的能量。潔凈無瑕的冰蕊緩緩生長，隨后瞬間干枯，化為一顆種子，真正種在慕容萱的心頭上，開出了第二朵時間最美的雪蓮花。

　　這一刻，慕容萱悲戚的哭聲猛地沖上云霄，震動了周圍的積雪，連地面都在不斷顫抖著。

　　她的境界在沒有了桎梏，猛地沖上了造化境，甚至在淋漓的淚水中，再次沖上了人仙的境界。萱寒之體與千年冰蕊的結(jié)合，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了恐怖的力量，讓慕容萱的滿頭黑發(fā)，從發(fā)根開始變得晶瑩剔透，逐漸延伸到了發(fā)梢，留下一點點晶瑩的微藍。

　　可是這些，慕容萱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終于被送到她面前時。

　　她卻再也沒有半點的感動，她的全身全心，只剩下了無盡的悔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