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點七星燈?!?p> 第二輪時,長風照例射穿了一盞紅燈籠,只是這次卻不是賦詩,而是策論,主要是圍繞律法。談僖伶大學專業(yè)就是法律,看到這個題目總算提起了興趣。
這個朝代的律法和唐朝相近,律令格式都已發(fā)展完善,一部《中原阮律》堪稱公法與私法、實體法與程序法的混合之作,內(nèi)容豐富,語言精煉。
這次的題目便出自《中原阮律》,要求眾弟子指出任意一處律法中不合理的地方,說明理由并進行更正。這對于談僖伶不是難事,對于身處其中的眾位弟子卻屬實不易。
規(guī)定時間已到,有些弟子才堪堪寫了開口,大部分總算還是寫到了一些。
有的人認為稅收制度不合理,應該不按土地按人頭,想到歷史上人們?yōu)榱颂佣惒睾⒆拥那榫?,談僖伶不由得搖了搖頭。
有的人認為契約形式不嚴謹,應該規(guī)定房屋、牛羊、馬車、甚至是一根針都得畫押書契,想到他還是沒區(qū)分不動產(chǎn)與動產(chǎn),談僖伶不由得嘆了嘆氣。
還有人說土地兼并問題尖銳,應該對土地大戶征收重稅,想到土地私有制尚未被觸及,談僖伶不由得扶了扶額。
其余弟子看自家?guī)煾赣质菄@氣又是搖頭,一個個都嚇得不敢作聲。長風見狀,心思一動便道:“師父,不如讓小師弟來。他跟著師父學了這么段時間,不可能毫無長進。”
的吧?
蠢笨玩意兒。長風笑著看向師弟,后者正靜靜地坐著,聞言沒有說任何話。
“是呀,總該能寫出點什么的吧。上趕著要做師父徒弟,總得學到點什么東西吧!”一直未說話的緹云這會兒也插了進來。
緹云知道,師姐是在給聽雨機會,不想讓他一直籍籍無名下去。可惜聽雨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平日就沒見他認真讀過書,還不知等下要如何出糗呢。真是白瞎了師姐的好心!
聽雨依然沒有說話,他的背單薄而筆直地堅挺著。無神的眼睛對著案桌,一言不發(fā)。
忽然,談僖伶覺得他是在等她。
“聽雨……你寫完了嗎?”最后,她還是問了他。
聽雨這才勾起唇,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看稿——事實上他也看不見,而是將腹稿一句一句像流水一樣娓娓道來。
確實不錯,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說出來的東西。聽雨論述的是刑律的適用人群問題。其實在《中原阮律》中,已經(jīng)有了類似承擔如今刑事責任年齡的初步規(guī)定,只不過還是粗略了些些,也沒有對特殊罪名劃分不同年齡層。
比如現(xiàn)代中國,就有了較為成熟的規(guī)定:十四歲以上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的要承擔刑事責任。而十二周歲到十四周歲僅對情節(jié)惡劣的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承擔刑事責任。
談僖伶微笑著看向聽雨。謝謝你。這是一句心里話。
“不錯,聽雨所言亦是為師心中所想?!闭勝伊嬗洲D(zhuǎn)頭看向聽風,“玉牌?!?p> 其余弟子到底都是正經(jīng)讀書人,聽了聽雨這番論述,個個都是心服口服,上一輪對他的不悅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而緹云卻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吐血之感,她咬著一口銀牙,心里罵道:小人得志!她看向臺上,卻見師姐也是一幅欣慰的表情,不禁有些泄氣:現(xiàn)在全書院只有她一個人討厭聽雨了嗚嗚嗚……
每一輪拔得頭籌者都會有一個玉牌。集齊三個玉牌就可以代替掌燈人,點亮今年的書燈。
長風心里又氣又惱,面上卻笑得真誠,像是真正為聽雨開心一般,親自送去玉牌。
“師姐,謝謝你啊?!甭犛甑吐曊f著,嘴角噙著嘲諷的笑。
長風指尖微顫,笑容都有些僵硬。
第三輪是流觴曲水形式的詩會,所有弟子都玩得很開心,談僖伶沒有多加打擾。毫無意外,第三塊玉牌又給到了聽雨。
連得三塊玉牌,聽雨在書院弟子的心中,從一個無所事事的瞎子變成了一個深藏不露的青年才俊。
夜色深了,月色皎潔,燭火微亮。
聽雨一個人,從臺下一步步走了上來,雖慢卻穩(wěn)。明明看不見,談僖伶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一直對著她所在的方向,表情虔誠又帶著讓人不忍拒絕的期待。
“……點書燈?!弊罱K,長風還是不情愿地講出來,隨即就轉(zhuǎn)身大步走開。
案桌上是一個題著詩的白燈籠。聽雨用火折子點亮一根提燈柱。提燈柱的一端瞬間冒起了一團小火苗。聽雨拿著提燈柱的另一端,轉(zhuǎn)身“望”向談僖伶。
“師父,離徒兒近些?!?p> “我?”談僖伶有些疑惑。
“此為規(guī)矩?!?p> 于是談僖伶有些疑惑地走過去,站到聽雨身前,也拿著提燈棍。聽雨就在她后面,他松開右手,繞過她的身子拿住棍子,將前面的人完全圈在懷里。
“你?”談僖伶有些不自然地想要隔開,卻被他按住了肩膀,一下子身體僵硬。
只見聽雨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胸膛緊緊貼著她,無神的眼睛里閃耀著明亮跳動的燭火。
孔明燈被點燃,緩緩升向了上空。下面的弟子只看見二人一起點燈,全然不覺那些小動作。
談僖伶猛地松開手,轉(zhuǎn)身看向聽雨。她現(xiàn)在是一幅男身,個子也比他大些,壓制他也很容易。她有些氣惱地將聽雨的衣領(lǐng)拽起,怒道:“你要干嘛?”
聽雨眉眼慢慢耷拉下來,眼睛水汪汪的,“我想和師父多親近親近?!?p> 呵呵,若她是個直男都會被這玩意兒掰彎。可惜,她是純娘們。
“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長風說道,她看著上方的情況若有所思,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臺上,談僖伶松開聽雨,“反正師徒之間得注意舉止?!?p> “可是聽雨覺得師父和大師姐雖性別有異,還是舉止親密,還有二師姐,她說師父喜歡摸她?!?p> 特么什么叫喜歡摸她!
談僖明白了,在聽雨心中,連女弟子都和她關(guān)系親密,更不用說男弟子了。聽雨有什么壞想法呢,不過是想獲得師父的更多關(guān)愛罷了。
思及此,談僖伶嘆了口氣,給聽雨順了順毛,手指穿過他的馬尾向下滑去,如此反復,聽雨覺得自己頭皮在發(fā)麻,全身都在興奮地顫栗。
“以后,為師會和她們保持距離的?!?p> 聽雨比她矮,眼下又半垂著頭,叫談僖伶根本看不見他偏執(zhí)而滿足的笑。他可不想這么快被她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