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這個故事和長風(fēng)所講的有關(guān)鍵出入。這決定著他到底是否有罪。
“你怎么不說與陛下?”
他搖頭道:“他不會相信我,而且也沒有必要。”
“以你的意思,你既沒有殺緹云,也沒有殺景嬪,是嗎?”話說出口,談僖伶自己都想嘆氣。
若是真的,他怎么這般輕易地受刑?
“你的信任總是太難得到。如果你能相信長風(fēng),相信緹云,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認(rèn)命般的,他最終還是講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你說長風(fēng)誣陷你,她為什么誣陷你呢?她性子一向溫柔,平時對你也很好——”
“為什么,你覺得呢?”他輕慢地說道,微微抬起下頜,好似在仰望她。當(dāng)然他是看不見的。
哪怕在這里,我也不愿同人分享你。這是他未說完的話。
你還沒有明白嗎?我是甘愿為了你的不信任而受罰。
看著少年暴露在光線中的容顏,談僖伶發(fā)覺他一下子長大了許多,明明剛才還是個孩子的。
“我既然做不成聽雨,便只能做原本的樣子?!?p> 談僖伶猛地退后一步,似乎這樣就能逃避現(xiàn)實。
“我是衛(wèi)昀卿啊?!?p> 這個世界的存在就是因為談僖伶,中心亦是她一人。
衛(wèi)昀卿的童年其實和聽雨很像。唯一不同的是,衛(wèi)昀卿從未動過善念,因此他保住了自己的眼睛。
失去雙眼后的聽雨沒有放棄,畢竟撿回來了一條命。可是沒有眼睛就不能再偷盜,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乞討了。好在一個私塾先生見他可憐,給他上課,教他讀書念字。雖然雙眼失明,他卻正好將注意力全放在吸收學(xué)識上。
聽雨很聰明,學(xué)得很快??墒堑人桔酉壬ナ篮?,他便沒東西學(xué)了。當(dāng)時京城里的襄水書院很有名,人們都說其中的夫子是出了名的君子。
若是能拜這樣的人為師該有多好。這樣想著,他攔住了那人的轎子。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夫子真的收下了他,還給他起了名字。
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有些景象,不用眼睛也能想象出來,而且很美。
師父給了他名字,卻在后面的日子里忘了他。這也不能怪師父,與從小在京城讀書的弟子比起來,他的基礎(chǔ)差了很多。加上眼盲,他學(xué)東西也不算快。這樣如何夠格做師父的徒弟?
這樣想著,他變得更加誠惶誠恐,在書院不與人說話,也不敢向師父請教問題。
從前,他以為大師姐對她很好,可是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大師姐也不喜歡他,只是對外裝樣子而已。二師姐不屑于裝,隔三岔五地就要找他麻煩。師父一定嫌他了。
那一次,他在藏書閣找?guī)煾敢臅?,不想竟將書架上的書碰掉了幾本。書掉了,撿起就是。誰知師父知道后又罰他跪在書房外。
跪在地上,他在想自己到底有必要留在書院嗎?曾經(jīng),他是個地痞,別人見了都不敢惹,為什么會向往書院呢?而且還變得不敢告狀,不敢還手。
這樣的改變真的值得嗎?
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重頭來過了。
好在,再睜開眼時,有一個他曾想要成為的人替了他的班,替他承受了人生的苦難。
這樣的變化,長風(fēng)自然看在眼里。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工部侍郎之女張青,五歲能詩,七歲就因一篇分析稅法的文章名動京城。十歲那年,張青就已經(jīng)成了眾多淑女的學(xué)習(xí)對象,溫婉聰慧更是成為了男子尋妻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
年少成名不免帶給了她一絲傲氣,雖然她從未在人前表現(xiàn)過。當(dāng)時京城有一位極為有名的夫子,從小就學(xué)識淵博,思維敏捷。她心底有些不服氣,便偷偷跑到書院里看他。沒想到這唯一一次任性帶給了她一生一世的執(zhí)念。
一身暗藍(lán)色的衣袍,腰上系著月白的腰帶,頭發(fā)被整整齊齊地梳成發(fā)冠,露出宛若神明般的面容。他的身子十分高大,靠近她時就像要將她包圍似的,冷漠的氣息如排山倒海。
“哪家的小姑娘?”
清冷的聲音入耳,她覺得自己的心都狠狠地顫栗了一下。她不敢抬頭,兩只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后,語氣都有些倉促,“張侍郎是我父親。我就是碰巧來聽學(xué)的?!?p> “哈”似幽深的古井中投入石子,他的姿態(tài)忽然有了松動。他認(rèn)真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末了勾唇道:“小神童,你還要不要師父的?”
本是雪中蓮,那一剎那卻像勾人的水仙花。她幾乎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最初,她只愿長長久久陪伴著他。師父給她取名長風(fēng),她知道這是對她的尊重與期盼。
長風(fēng)從未讓師父失望過,她是個學(xué)東西很快的人,而且也將書院打理得井井有條。慢慢地,師父已經(jīng)離不開她了。自然地,她想要更多。
想要師父的心中也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師徒相伴五年,她知道這個人外表冷漠只是因為情感上的遲鈍。她告訴他這樣是對的,他便任由她牽住他的手,按住他的肩頭,為他束發(fā)、研磨。她偽裝的溫柔與磊落成功地欺騙了他。
后來,師父又收了個女徒弟,是個缺心眼的姑娘。緹云心思單純,十分好拿捏,平時對師父也保持著距離。長風(fēng)也就樂于做一個照顧師妹的好師姐,她知道這是師父想要的。
直到瞎子的出現(xiàn)。
那樣卑賤的人,竟然敢攔下與他有云泥之別的人的轎子。簡直不知羞恥,不知分寸。
好在,這個瞎子也是個成不了氣候的。比起同窗顯得蠢笨,又不善言語,在她三言兩語之中就成了書院孤立的對象。
可是后來,這瞎子像換了一個人。他竟然敢靠近師父,還和她搶掌燈人的位置。那幅樣子與他當(dāng)初攔下轎子時的樣子重疊。
她感覺到越來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