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很大，大到仿佛天地間只能看見白茫的雨幕，雨擊萬物的聲音蓋過了風(fēng)聲、雷聲，像一曲激昂霸道的交響樂。
蔣嘉悅坐在窗邊，透過緊閉的玻璃窗，看向紛雜的街道，恍惚間覺得這雨似曾相識。
它曾以決然的姿態(tài)降臨在少年眼前，在少年記憶中刻下的印痕歷十年而不消散。
以至于后來少年的文字要描繪宏大的場面，總是不免借助雨這種意象。
雨，本該就是壯闊的啊。
蔣嘉悅笑了笑，心里忽然有種老友重逢的歡愉感，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眼前的大雨遮蔽天日。
“這雨倒是大得很嘍?！?p> 耳邊傳來說話聲，女孩不由得轉(zhuǎn)頭看過去。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站在門口，看著門外的雨簾咂巴嘴，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女孩下意識應(yīng)了一句：“是啊?！?p> 歷經(jīng)十年，她都對這場磅礴的大雨記憶深刻。
老人聽見女孩的聲音，才發(fā)覺旁邊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
他瞧瞧女孩放在一邊的書包，問：“一中的學(xué)生？”
學(xué)校離這兒不遠(yuǎn)，路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那兒。
女孩點點頭，抿了口咖啡。
安城一中作為本市最好的中學(xué)，有百年的歷史，在市民心目中的感覺都和其他學(xué)校是不一樣的。
這大概就是文化的底蘊。
一中的學(xué)生說起來自己的母校，也會覺得很驕傲。
一中，好。
一中學(xué)生=好學(xué)生。
“嚯?！崩先饲魄茐ι系膾扃?，嘀咕：“該上課了吧？”
“今天考試，三點才開始發(fā)試卷?！迸⒔忉屢痪?。
墻上掛鐘的時針已經(jīng)指向“2”這個數(shù)字，時間也不算太早。
考試畢竟要提前十分鐘入場。
“嚯，那也有些著急哦，”老人抬頭望向天空，語氣很輕，“不過這種雷陣雨不會下太久的，等等吧?！?p> 說著，老人就倚在門框，隔著玻璃門，瞧外頭的街道。
于是女孩也不說話了，她失神地看著窗外的大雨，思緒飄飛。
小妞和奶奶應(yīng)該待在屋里，狗子喜歡到處亂跑，不會被淋成落湯鴨吧？
江珄和韓城大概還在宿舍，景哥也許在補覺，他中午一般是不搖床的。
嘉倫呢，這貨可說不準(zhǔn)，興許在教室和哪個女生伴著大雨暢聊。
女孩想到老人對大雨的推測，暗自搖了搖頭。
記憶里這場大雨，似乎持續(xù)了挺長時間。
餐館里坐著不少避雨的人，浸濕衣服的雨水滴落下來，匯得地板上一灘水跡。
餐廳的老板倒也沒說什么，只是招呼服務(wù)員尋來拖把拖干水漬。
避雨的路人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多點了些奶茶咖啡，邊聊著，等屋外的雨停。
時間就在雨滴聲中悄然而逝，快兩點半，大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只是比先前少了些電閃與雷鳴，雨水依舊是遮天蔽日。
看來是趕不上考試了。
女孩的內(nèi)心亳無波瀾，甚至有一些想笑。
忽然她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女孩回過頭，看見老人舉了舉手里的透明雨衣，對女孩說：“我向老板借來了雨衣，趕緊去學(xué)校吧，考試可耽誤不得?！?p> 蔣嘉悅：“……”
女孩張張嘴，不知道說些什么，抬頭看見老人殷切的目光，心里一酸，只好回了一句：“謝謝啊?！?p> 她從老人手中接過雨衣，慢騰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繞到門口的空地。
頓了頓，女孩在老人慈祥的目光中，套上了雨衣。
“穿這種鞋，在外頭會濕的?！笨Х瑞^老板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看著女孩腳上的帆布鞋，提醒道。
老板是位很有氣質(zhì)的女性，三十五歲左右，穿著黑色的馬甲，套了條黑褲，一副很干練的模樣。
“啊這…”老人摸摸下巴，也感覺有些難辦。
女孩卻是心頭一喜，抿住忍不住上彎的嘴角。
“我這倒是有一雙鞋套。”
聲音突兀地響起。
一旁的沙發(fā)上，一位穿著西裝的白領(lǐng)舉著右手站起身來，揉揉自己略長的頭發(fā)，試探地問：“有人需要嗎？”
這白領(lǐng)西裝的肩角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白襯衫的領(lǐng)口沾了水漬，也變得若隱若現(xiàn)，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
三人聞聲看過去，老人的表情驚喜，女孩卻是面色一沉。
“要咧，這個女娃娃急著去考試呢。”老人拍拍女孩的肩膀。
蔣嘉悅站著，不發(fā)一言。
“那就請先拿去用吧。”白領(lǐng)抿抿嘴，從公文包里掏出雙透明的鞋套，遞了過來。
這996的牲口講話怎么一股子日漫味……女孩咬咬嘴唇，接了過來，點頭：“太感謝了。”
“我要怎么還給你呢？”
女孩抓著鞋套，問白領(lǐng)年輕人。
“我明天中午應(yīng)該會來這兒點一杯咖啡。”他又揉了揉有些雜亂的長發(fā)，對女孩說。
“好吧。”女孩認(rèn)命了，這場考試果然避無可避。
她坐回到沙發(fā)上，將鞋套穿上，系好鞋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屋外依然是灰白的雨幕，蔣嘉悅走到門口，門縫鉆進雨水來，空氣有些潮濕。
老人和老板站在她身后，面帶期待，像在看著后輩踏上征途。
于是女孩戴上雨衣帽子，扎緊，只露出口鼻，像戴上沖鋒陷陣的頭盔。
今天的經(jīng)歷真是奇奇怪怪。
女孩暗自嘀咕。
她轉(zhuǎn)身面向門外潮濕的城市，大喊一聲：“我走了啊！”
沒等其他人的回應(yīng)，女孩推開門，撞開屋檐落下的雨簾，邁步?jīng)_入漫天的雨幕中。
身后隱約有老人鼓勁的呼喊。
雨打帽子上的透明眼罩，女孩的視線一片模糊。
天昏暗，街邊的各式商店大多打開了燈，在白茫的雨水中，有各色的霓虹在穿行跳動。
耳邊是不絕的水聲，雨水打在雨衣透明的面罩上，大風(fēng)撫過，皮膚有沁人的清涼。
女孩奔跑著，風(fēng)吹得雨衣衣角翻動。
她忽然大笑起來。
女孩笑得恣意，雙手無意識地胡亂擺動，重重踏進水坑，又倏地躍起，撞破白茫雨幕。
在街道兩側(cè)商店內(nèi)躲雨的路人，愣愣地看著屋外的街道上，一個女孩像瘋子一樣在雨中大笑奔跑。
她的身側(cè)燈光環(huán)繞。
……………
教室里，江珄坐在座位上，手肘頂在桌面，撐著腦袋，眼睛不時瞥向角落的那個空座。
已經(jīng)兩點五十了，女孩還不見蹤影。
雖然說，因為這糟糕的天氣，確實有一些同學(xué)請假晚到，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堅持出席，畢竟這是本學(xué)期的第一次大考。
女孩遲遲不出現(xiàn)，江珄總覺得有些婉惜。
唉，可她就是不太讀書啊。
江珄想到女孩平時的表現(xiàn)，不由得搖了搖頭。
鈴聲輕響，講臺上，老師將考試袋用小刀劃開。
已經(jīng)要發(fā)放試卷了。
江珄收攏心神，對女孩的到來不再抱什么希望。
他從筆袋中拿出黑色中性筆，準(zhǔn)備迎接即刻的考試。
“哇哦?！?p> 身側(cè)忽然響起同學(xué)的驚呼聲，江珄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去。
窗戶外走廊一道身影疾馳而過，揚起的衣擺在空中輕舞。
那個女孩把著門框止住腳步，在教室門前站定。
雨水從雨衣帽檐滴落，從她的臉頰淌下，雙鬢的頭發(fā)浸濕，女孩的笑容歡暢恣意。
她舉起右手，面向老師，嘴唇輕顫。
所有人的目光匯聚過來，江珄不由得在心里和女孩一同呼喊：
“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