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袛在這黑店中煩惱,坐在京城里的皇帝也不快活。靖成王竟私自在荊州大肆招兵買馬,招攬學(xué)士,屯購糧草,意欲謀反!竟還敢寫信邀請威武大將軍一同謀反!他腦子莫不是被驢踢了?竟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送謀反信?送信的那個信使運氣也實在不好,送的時候剛巧皇帝在將軍府做客,正商議北御匈奴一事。
皇帝親臨,管家原本不想讓此人入府,可聽到“有重要事相告,耽誤不得”時,猶豫片刻,便讓他進(jìn)去等待。什么樣的人樣什么狗,這句話是對的。信使進(jìn)去后,并沒有看見大將軍,急了,跑到院子里又叫又喊,竟還直稱大將軍名諱。可把管家和他們的小伙伴給驚呆了。
哪來的一個瘋子?趕走,快些趕走。
管家正架著信使往外趕的時候,恰巧大將軍聞聲出來,制止了他們,沉聲詢問發(fā)生了何事。
信使推開扒拉他的“惡仆”忙上前,將信呈了上去。道:“將軍深明大義,希望能支持我家主子的決定?!?p> 什么決定?
將軍皺眉,困惑的打開了信封,一看,臉色大變,喝道:“將此人抓起來,交給皇上處理!”
一場荒唐事就這樣草草收場,信使在將軍府就地斬殺,冤枉路都沒讓他走半步。
對此謀反一事,皇上自然是信任將軍的,畢竟將軍跟了他十幾年,忠誠,品行,十分清楚。對于靖成王這個表弟將要做的“大事”,皇上也沒怎么放在心上,直接將計就計,讓大將軍親自前去斬殺靖成王,而后又讓威遠(yuǎn)侯帶領(lǐng)十萬大軍以勢威壓。
大將軍走時,皇上特地吩咐了一件事,而后,靜等結(jié)果。
傻表弟為何造反?理由何在?講真的,靖成王造反這件事,他知道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憤怒,而是驚奇。傻表弟造反了耶,哇哦,不可思議。他那小小腦殼除了吃喝嫖賭還能想到此處,著實不易。應(yīng)當(dāng)廢了不少腦細(xì)胞吧。
..........
陽光盛大,明媚傷人。蟬聲一聲比一聲長,好似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御林軍包圍了他,以冷箭相對。而他的皇兄站在高高的圍墻上,面色冰涼的宛若冰湖底下的水,陰冷,刺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只好抬頭淺笑,等待結(jié)局。
弓滿月,箭急發(fā)。箭頭從城墻射了出來,氣勢洶洶,直擊人心。不過瞬間,流星滑過的瞬間,他中箭倒地,須臾之間沒了呼吸。
獨孤臻被他殺死,他被皇兄殺死,這便是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賀袛從午睡中醒來,彈了彈身上飄落的樹葉,心想著那群廢物應(yīng)該蹦跶的可以了。算了算日子想著該離開了。
夜黑風(fēng)高夜,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候,當(dāng)然也是離開的最佳時機(jī)。
賀袛吃完晚飯,墊飽了肚子。趁著無人的時候,悄咪咪的拉開門縫,正要溜出去,卻忽有一道邪風(fēng)吹來,將他推回了屋內(nèi)。緊接著,便是“砰”的一聲,門關(guān)了。
太邪門了吧!
賀袛定了定心神,跑向了窗戶旁邊,剛跑出三步,驀然止步。
窗欞上,坐著姿容絕妙的紅衣女子,微微一笑,傾城勾魂,魅惑萬千,好似山海經(jīng)跑出來的精怪。
“敢問姑娘是?”哪路妖魔鬼怪,會吃人否?賀袛將后半句話憋在心里,忍住不問。
那姑娘好似會讀心術(shù),清清淺淺的低頭一笑,看的賀袛微愣,他記得有人也是這么笑的。那姑娘散漫道:“當(dāng)然吃人?!?p> 賀袛立刻回神了,不知為何,他并不如想象中的害怕,恰恰相反,面對此中精怪,反而淡然處之。他問:“姑娘是餓了?出來覓食?”
覓食?愛卿是把她當(dāng)成了動物了呀?
狐榛含笑點點頭。
賀袛席地而坐,閉目不語,就這樣等著他來吃。狐榛見他如此乖覺,心情甚好,意念一動,飛到賀袛面前,細(xì)細(xì)品味賀袛?shù)拿佳邸C佳廴绯?,一如初見的清貴少年,歲月待他不薄。狐榛捧著他的臉,輕輕的在他眉間落下一個吻。
賀袛汗如雨下,身影一動,暈了過去。沒錯,嚇暈了。
待第二日賀袛醒時,發(fā)覺自己正躺在床上,昨夜之事,仿佛一場荒唐怪夢。此處太怪了,賀袛面色凝重,忙起身要離開。走時,看到書桌上放了一本書,賀袛心下好奇看了看,是水滸傳第九回,魯智深千里護(hù)送林沖。并無什么奇特之處,正要離開,那書上的字忽然褪去,只留下一句“灑家放心你不下?!?p> 不知為何,賀袛驀然鼻子一酸。而后,倉皇離去。
多少年了,還是如此醒目,從未被記憶斑駁。
那年,他去江州處理水患,獨孤皇前來送他,塞給他一截書頁,上面的那句話用朱紅圈了出來。
灑家放心你不下。
賀袛離開后,幻象消失,那座寺廟變成了茅草屋。
........
回京之后,玄武街上人頭攢動,賀袛以為出了什么事,便拉住一位往前走的行人。問:“兄臺,前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辰王被砍頭啊。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啊?”
“前幾日辰王從外面一回來,便被御林軍抓走了。據(jù)說辰王連同靖成王叛亂,人贓俱獲。要砍頭啦?!?p> 賀袛唇角一勾,笑了笑,便往前走。
這些年來,他在朝中威信越發(fā)隆重,各方面兼顧,大有超過皇兄的意思。自然,這是有意為之。他皇兄疑心病重,遲早要殺了他。與其讓皇兄先動手,倒不如他自己先動手。至于靖成王,自然也是他的手筆。歷來,各地潘王都是皇帝的心病。也是國家不安穩(wěn)要素之一。所以,靖成王,必須除去。
賀袛走到圍觀百姓外圍,遙遙的觀望,王府五百人,劊子手手起刀落,一個個鮮紅的人頭咕嚕嚕的滾到地上,血色漫染。
賀祗眼中淚水一下子落了下來。那些人都是無辜之人,因為他而枉死!
他愧對他們。
有一些百姓哭了,為大將軍不值得。他們大宋國一代名將縱橫疆場七年,不是死在疆場,而是如此隕落,誰人不哀?
一塊手帕放在他眼前。
賀祗接了過來,擦擦眼淚。電光火石中賀祗忽然清醒,他才是真正的賀袛,那斷頭臺上被殺的是誰?留意到絲帕一角繡著一只俏皮的紅狐貍,賀祗瞪大雙眼,驚住了。
偏頭一望,一位打傘的紅衣姑娘撞入他的眼眸。低頭一望,日下無影。
那只妖怪。是她救了他。
賀袛默默的念了一句。走了過去,行了一禮?!岸嘀x姑娘救命之恩。”
紅衣姑娘見此,沒頭沒腦的笑問一句:“可是孤的賀袛?”
是的,我的陛下。
姑娘遞來一塊玉佩,瞧著他,目光灼灼,叮囑道:“莫要弄丟了?!?p> 這玉佩是獨孤皇初次見面贈予賀祗的,賀祗隨身攜帶多年。
賀袛沒有接,而是張開雙臂輕輕的抱了一下他。輕輕道:“再見了,我的愛人?!焙晃堕g,賀袛已然揮袖離去,往斷頭臺上走去。狐榛慌了,忙要伸手?jǐn)r他,卻被一道怪力排斥摔倒在地。狐榛瞇了瞇眼,看到了賀袛腰間的符咒。
愛卿,你究竟要做什么?
賀袛揮退來前攔路的侍衛(wèi),踏上斷頭臺,高聲喝道:“宸王賀袛,私藏甲胄,勾結(jié)靖成王,意欲謀反,犯下滔天大錯。而今,大徹大悟,欲以死謝罪,已成皇恩?!?p> 說罷,匕首掏出,刺斷了自己的喉嚨。動作干脆利落,無人能阻。
阿臻,容我找你。
遠(yuǎn)處,賀棣一身玄衣如菩薩般端坐在高臺上,難看的面色在真正的賀袛死后有所緩和。賀隸松了一口氣,隨手端來一杯茶掩飾了唇角處的笑意。
近幾年,辰王在朝中威信越發(fā)隆盛,甚至超過了他這個皇帝,令他越發(fā)不得安穩(wěn)。更可恨的是,朝中那群追尋辰王的人竟想秘密謀反!就憑那群廢物,也膽敢在孤面前造次!不過一群烏合之眾!
小六,是你先負(fù)我,便莫怪皇兄手下不留情了!
又一個辰王出現(xiàn)了,百姓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等他們稍稍反應(yīng)過來時,剛出現(xiàn)的辰王同上一個辰王一樣,血流滿地。
百姓的傷心值增加了一倍。
——尾聲——
幼時,聽宮中的老人講,若人死時心里有放不下的東西,會幻化成鬼魂繼續(xù)留在人間。賀祗一直相信這是真的。所以,當(dāng)他看見人們無意識的穿過他的身體時,賀祗也并未表現(xiàn)過多的驚訝。
黑白無常來抓他時,他愣在原地,傻傻的看著一黑一白兩個高個子,妄圖分辨人與鬼之間的不同之處。他想多了,沒有什么不同之處,唯二兩個令他羨慕的不同之處,便是鬼可以不進(jìn)食,走路可以飄著,十分省事。
他一個新鬼還不知還如何飄著走,只好被黑白無常兩位仁兄架著走,十分狼狽。新鬼很不好意思,先是道了謝,而后又隨口的問了幾個問題。
“大哥,人死了還能見到以前的人嗎?”
“廢話,當(dāng)然不能。若是鬼鬼都能見到自己以前的小伙伴,那我們地府還干不干了?”白兄脾氣不是很好,一句話堵得賀祗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那怎么才能見到以前的人呢?”新鬼低聲下氣的詢問。
白兄沒搭理他,而是扭頭問黑兄,極為認(rèn)真:“哥們,你說這個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們要不要把他直接給吃了?”
賀祗汗如雨下。
黑鬼停了下來,同意的點頭:“就地解決吧!”
賀祗直接跪下了,道:“兩位大哥,我很正常!求大哥放過?!?p> 看到賀祗的樣子,嚇人專業(yè)戶的兩只鬼表示很滿意。
由于黑白無常兩位仁兄對賀祗造成了嚴(yán)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賀祗不敢在多問什么。鬼讓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直到喝孟婆湯的時候,賀祗猶豫了。
端著碗,望著粘稠黑乎乎說不上來的古怪湯藥,有點犯慫。
賀祗和藹的問孟婆:“阿婆,我能不喝嗎?”
孟婆暴躁的一敲鍋沿,指著后面烏央央的一群人,吼道:“趕緊的,后面還排隊呢!”
賀祗被嚇的一激靈,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他丟下孟婆湯,拔腿便飄!可他一屆新鬼,還不適應(yīng)這個身份,故而飄的十分緩慢。還沒飄出一米,便被人抓住了肩膀!
賀祗二話不說,連人的臉都未曾看清,便抱著人家的大腿哇哇直哭。邊哭邊道:“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家中有一妻室,孤苦伶仃,無人照看。讓小弟回去再看一眼吧!她生來嬌弱,什么事都做不得,我若走了,她可怎么辦吶!!”
賀祗哭聲太大,引來無數(shù)鬼魂圍觀。
賀祗很丟人,但他必須哭!他還不想這么快入輪回,他還未見到阿臻,他要同阿臻說句對不起。
被抱著大腿的人很無奈,那人拍拍賀祗的肩,哀嘆道:“好吧,大哥我便放你一馬。”
賀祗淚流滿面,十分狼狽。隨便用袖子一擦,抬頭看見那人的面貌時,不由一愣。
“阿臻?!?p> “是我。”獨孤臻笑著回應(yīng)了,她接著道:“黑白無常來的太晚了,我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緊趕慢趕,終于趕到了此處?!?p> 賀祗不做聲,抱緊了獨孤臻的腿,不管風(fēng)度里子面子,只管他的阿臻。
十七歲時,我遇到了獨孤皇。她是大興國的唯一的皇子,自小女扮男裝,游走政治旋渦。大興國已然腐朽,改朝換代必不可免。阿臻奮力拯救,我有些于心不忍。我隱忍五年,終于功成。我親自掛帥,妄圖救她一命,卻不曾想獨孤臻便是獨孤臻,寧死不茍活!最終,兵臨城下,逼死了我的發(fā)妻。
大宋國第四年,常常夢見獨孤臻,這令我十分雀躍。后來,策劃了一場謀反,我動用了一些人脈,誘惑靖成王叛變,觸發(fā)了皇兄的底線?;市值囊尚牟。靼住?p> 我要死的合乎情理,死的聲名狼藉才能緩解我對阿臻的愧疚。
阿臻曾對我說過一句情話。那是她不常做的事情。
她很無奈,她說:“若我死后還能護(hù)你周全便好了。”
我默不作聲,繼續(xù)低頭看書。
真是抱歉,你經(jīng)歷的一些災(zāi)難竟是我造成的。
時隔多年,我依舊記得,那日,天氣晴朗,樹木清香撲鼻。
后來我始終記得,晴天,是愛人說情話的日子。
——賀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