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十一年,四月。
白鷺書院是全江州最有聲望的學(xué)院,不僅吸引了五湖四海眾多學(xué)子慕名前來求學(xué),整個江州但凡有點家底的人家都想著法把自家兒女往書院里送。
白鷺書院向來是分男學(xué)和女學(xué)的,本朝民風(fēng)開放,不似前朝那般女子出門須帷紗覆面從頭到腳裹到密不透風(fēng),但到底男女有別,平日同窗們相處起來,總要顧及男女大防。男學(xué)和女學(xué)各占東西兩苑互不干涉。
雖是春日,卻也因為一場綿綿細(xì)雨而泛著三分寒意,許大家正領(lǐng)著一眾女學(xué)生在廊下作畫,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你們瞧,溫家四娘今日又來書院了!”
一眾作畫的女學(xué)生們被這聲音吸引了過去,側(cè)身望向廊外,只見一碧玉年華的少女正緩緩從那頭走過。
她今日一身淺碧色的紗裙,外頭罩了一件素色的薄披風(fēng)。發(fā)間唯一點綴著的是一只蝶戲花的金絲步搖,走路時如同弱柳扶風(fēng),步搖上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一步一晃,若隱若現(xiàn)。
“咳咳,作畫需靜心?!痹S大家敲了敲桌案,提醒大家回神,眾女這才收回了目光,回過神來竊竊私語。
“就她最嬌氣!每個月動不動便要向書院告假,學(xué)堂里一個月有小半個月不見她的蹤影,如果不是仗著自己家門顯赫,書院早就讓她退學(xué)了?!?p> 說這話的是林家的二娘林真真,她素來看不慣溫四娘表面一副病歪歪,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背地里卻是一肚子壞水。憤憤地和自己的手帕交蘇鴛嘀咕著。
蘇鴛在紙上描著一瓣蘭花,抬頭對她笑道:“這有什么奇怪的,聽說書院的曾院長與是溫家是世交,不過是知會一聲的事情罷了?!?p> 溫明澈穿過長廊,向許大家行了一禮。略帶歉意:“先生,前幾日學(xué)生身體不適,告了幾日假,今天家中又有事耽擱所以來晚了,還請先生見諒?!?p> 許大家早就習(xí)慣了她遲到早退的作風(fēng),毫不在意地說道:“無妨,今日也沒什么要教的,明澈你既然來了,那就隨她們一道作畫去吧。前幾日的功課記得補上?!?p> 換做旁人,今天肯定得挨罰了,可是偏偏是溫四娘,雖不能日日都來書院,但是對于做學(xué)問的態(tài)度卻是比起許多她見過的女公子都要認(rèn)真嚴(yán)謹(jǐn),許大家每每見到她,總要在心底感嘆一聲:造物弄人,給予了她一顆七竅玲瓏心與姣好的容貌,卻忘記給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林真真忍不住很不雅地翻了翻白眼,小聲說道:“每次都這樣......喜歡裝作病西施......”
蘇鴛連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了。
溫明澈耳朵尖,聽見了林真真的那句嘀咕,置若惘聞,并不搭理她,而是湊到了自己的閨中好友葉書瑤邊上,問道:“瑤瑤,你在畫什么呢?”
葉書瑤正在苦思冥想,見她來了,眼前一亮很自然地?fù)е鴾孛鞒旱氖郑骸鞍⒊?,你可算來了,你不在書院的日子我可想你了。先生讓我們以“春”為題,我總感覺我畫的哪里不大對,你快幫我瞧瞧?!?p> 溫明澈仔細(xì)地觀摩著葉書瑤的畫作,意境很開闊,遠(yuǎn)山重疊,湖面泛起漣漪,一艄公穿著蓑衣立在船頭。畫風(fēng)一派清新自然,卻并未很好地體現(xiàn)出“春”這個字的意境來。
“這有何難?”
溫明澈笑了笑,挽起衣袖按照自己的想法,添上幾筆,在湖水的倒影里,隱隱綽綽地顯現(xiàn)出岸邊的嫩柳剛發(fā)了新芽,一只新燕正掠過水面。只不過寥寥數(shù)筆,便讓畫作憑增添了幾分欲露不露的春意。
好像還差了點什么?她略微思索了一番,又題了一首小詩上去,這下可以了。
“大功告成!”葉書瑤舉起畫紙,吹了吹還未干透的顏料,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畫了這么久,手都酸了?!?p> 許大家這時剛好經(jīng)過,開始鑒賞起了葉詩瑤的畫作,很是贊賞“這幅畫作體現(xiàn)出了一派江南春色,清新自然,意境開闊。詩瑤,你這畫技大有進步?!?p> “多謝先生夸贊。”葉書瑤笑道,“原先總覺得缺些什么,阿澈你幫我這么一改,我感覺順眼多了?!?p> “你的畫技的確比以前好多了,看來是有刻苦練過啊?!睖孛鞒赫嫘目渌?p> 蘇鴛不動聲色地往這邊瞥了一眼,又抓緊完成剩下的部分。
葉書瑤聞言,無奈道:“雖說我們以后不用靠賣字作畫養(yǎng)家糊口,但總歸不能太丟臉吧,我阿娘在家中可是時不時要抽驗我功課的,要是被她看見我以前那些張牙舞爪的“大作”,非得拿著戒尺追著我打不可?!?p> 葉書瑤是江州首富葉家的獨女。她上頭有六個哥哥,自小便是在錦繡堆里長大的。
母親是京城出來的御史家的小姐,書香門第,對她教導(dǎo)也是嚴(yán)苛。
可惜葉書瑤沒有遺傳外祖家的書香氣質(zhì),練字十載,到現(xiàn)在也只能勉強稱作“端正”二字。
至于女工更是一竅不通,好在于丹青這一途上還有些許天賦。她阿娘卯足了勁,總想把她培養(yǎng)成名門貴女。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靈光一閃:“回去我要把這幅畫裱起來送給阿娘,阿澈,等下放學(xué)你陪我去街上一趟?!?p> “行行行,你這招“借花獻佛”使得不錯呀。”溫明澈不由得調(diào)侃道。
葉書瑤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這不是多虧有你嗎,我的好阿澈?!?p> 她生的嬌俏可人,臉上還有殘存的嬰兒肥。撒起嬌來讓人直呼吃不消。
“行了行了,肉麻死了,等下陪你去便是了?!睖孛鞒汗首飨訔?,“我要吃和記的鮮花餅!”
“成交!”
下了學(xué),葉書瑤放著自家的馬車不坐,轉(zhuǎn)頭笑嘻嘻地鉆進了溫家的馬車,十分熟捻的坐在角落。
“讓讓,給我挪個地,你是不是最近又胖了?”
“胡說。”葉書瑤假裝去錘她,“才沒有,倒是你幾天不見怎么又消瘦了不少?!?p> 溫明澈假裝無奈地?fù)u搖頭:“沒辦法呀,我就是天生瘦弱,太苦惱了。”
她這話說得過于欠打,她的貼身侍女紫竹也不禁捂嘴笑了起來。
葉書瑤才不想和她繼續(xù)討論這個話題,哼了一聲,換了個話題說道:“林真真那個煩人精又在背后嚼你舌根子,真是討厭得很?!?p> 溫明澈倒是不以為意:“我聽到了,和她這種人有什么好計較的,咱不和腦子不好使的人爭長短?!?p> “她三番五次找我們麻煩,就不出手教訓(xùn)一下?”說罷她歪了歪頭,“這可不是我們阿澈的風(fēng)格?!?p> 溫明澈擺了擺手:“你瞧我哪次吃過虧?上次她故意踩你一腳害你險些絆倒,我不是讓她摔在水坑里弄濕了衣裙嗎?!?p> 而且順便讓她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個糗,溫明澈在心里這樣想著。
葉書瑤想了想:“也是,我們阿澈哪次吃過悶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