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一年夏七月。風(fēng)陵渡口,晉、陜、豫三省要沖之地,古來便有“三秦鎖匙,四鎮(zhèn)咽喉”之稱。千百年間,不知多少人經(jīng)此由秦往晉、由晉入秦。
這一日傍晚時分,殘陽映水,余霞散綺,淥水紅波之處,由遠及近,自東向西往渡口方向駛來一條渡船。船頭上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公子,褒衣博帶,寬眉大眼,英氣十足,正佩劍站立船頭與艄公攀談。
那艄公說道:“客官,前面便是渡口驛站了,現(xiàn)如今世道亂的很,陜西、山西天天打仗,小人聽說朝廷派楊閣部主持大軍圍剿闖賊,仗打得厲害,公子要是入陜,可要多多留神?!?p> 那位公子笑答道:“不妨事,我聽說楊閣部用兵如神,調(diào)度官軍以‘四正六隅,十面張網(wǎng)’之法圍剿叛軍,孫傳庭將軍此番又在潼關(guān)南原以重兵埋伏,大敗反叛,那闖賊僅以十八騎逃遁……”
這名公子名叫陳正澤,福建海澄人士,是華山派年青一代正字輩弟子,數(shù)年前下山投奔師叔洛陽豫興鏢局總鏢頭“鐵馬金鞭”尉遲德洪,這些年來行走江湖四處走鏢,以華山絕學(xué)“九皋霜氣”聞名武林,在江湖年輕一輩中已算頗有名聲,加上輕身功夫了得,得了個“九皋飛鶴”的綽號。
這一次陳正澤接到師父華山掌門“斷云歸鴻劍”焦德常飛鴿傳書,命他中秋前趕回華山籌辦五年一度的九門弟子演武大會。此時中原匪患猖獗,陳正澤便選擇沿水路西進,行至潼關(guān),陳正澤盤算時日尚有月余,便不急趕路,往黃河北岸風(fēng)陵驛站投宿,打算次日拜訪山西境內(nèi)幾位好友。
風(fēng)陵驛站內(nèi),形形色色的人似乎比以往多了不少。陳正澤走進客棧,略微打量了一下,察覺不少人身有武功,而且門派混雜,也未以為意,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叫小二要了些吃食,有意無意的留意著周圍交談的內(nèi)容。
不遠處七八個水手打扮低聲交談的人尤其引起了陳正澤的注意,看這幾個人身著黃色短衣,褲腿處秀有銅色升龍,應(yīng)該是附近升龍幫分舵的弟子。
升龍幫這些年在江湖中聲望漸盛,遠非尋常幫會可比,其弟子遍布中原諸省。三位幫主“金睛嚙鐵”黃震、“銀目霸下”白英、“碧眼黿鼉”藍達近些年在江湖中聲望頗盛,力壓云和幫、海沙幫、金龍幫等北六省運河幫派,成為北方武林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江湖中儼然已躍居丐幫之后,成為北方第二大幫會,又與南方的神農(nóng)幫并稱武林中“三大幫會”。
升龍幫近些年走私鹽鐵,又與闖王勾結(jié),占據(jù)中原地區(qū),北抵河套、東到太原,西始漢中,南至漢口。黃河、漢水之上,都有升龍幫貨運的身影。
陳正澤本不屑升龍幫與反叛勾結(jié),加之江湖中各幫會與上九門彼此原本少有往來,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但聽到升龍幫弟子口中所提,卻不由得他留心起來。
只聽左手一個年輕的黃臉升龍幫弟子低聲談到:“師兄,我聽幫中老人們提起過風(fēng)陵莊,可據(jù)說這莊子已二十年不涉江湖之事了,平日又與我們素?zé)o來往,今天咱們貿(mào)然前往,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不如去請師父前來?!?p> 話音未落,右手邊一個年齡稍大的黑臉弟子哼了一聲,將酒杯頓地往桌上一磕,撇嘴說道:“莫說這風(fēng)陵莊早已不是武林貴胄,即便是‘上九門’又如何,現(xiàn)如今西北一帶,咱升龍幫看上的東西,還有得不到手的?”
黃臉弟子待要反駁,為首的那名升龍幫弟子把手一擺,向周圍望了幾眼,低聲說道:“此事我已飛鴿傳書兩位長老與侯堂主,今晚匯合后再做打算?!?p> 其實這幾個人的聲音原本極低,只是一來相距不遠,二來陳正澤修煉華山派“九皋霜氣”已達第三重功力,因此聽得真切。他瞧那名為首的弟子比自己還大著幾歲,面目鐵青,鷹眉厲眼,腰佩雙鉤,褲腿處秀有五條金龍。
陳正澤知道升龍幫共分四堂,分別以“俠義仁和”命名,堂中弟子分為五階,以金龍數(shù)量為標(biāo)記,此人是升龍幫中五階弟子,已是其中一堂堂主之位。又見這幾個人草草吃了幾口,便動身出發(fā)了。
陳正澤曾聽師父焦德常提起過風(fēng)陵莊,但也知之不多,只知道是武林前輩星瑜公子所創(chuàng),但星瑜公子縱是數(shù)十年前也甚少現(xiàn)身江湖,武林中人知道他真實姓名或見識過其武功的極少。如今風(fēng)陵莊業(yè)已漸被武林所遺忘,甚至星瑜公子此人是否還在人間也是未知。升龍幫不知道是為了什么,竟然打起風(fēng)陵莊的主意。
也是陳正澤年少心盛,一來想看看升龍幫打的什么算盤,二來也盼著說不定有得見武林前輩一面的機緣。等到升龍幫眾出了客棧,陳正澤便小心跟隨,要一探究竟。
一路往西出了小鎮(zhèn),來到一片竹林,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一處小亭,升龍幫眾弟子應(yīng)是到了約定地點,停住了腳步。
陳正澤運起輕功,竄上竹梢,隱在空中。只覺得晚風(fēng)徐徐,風(fēng)動疏竹,竹疏而林逾靜。又見亭上牌子寫著“格竹亭”三個字。字體剛正挺拔,遒勁有力。雖年深日久,仍神韻不減,入木三分。顯是內(nèi)力深湛之人所書。陳正澤雖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所寫,但隱隱與之有心心相印之感,不由對此處好奇之心更勝。
又過了一陣,陳正澤聽得西北面竹梢微動,由遠及近,是有人施展上乘輕功趕到。說到武林中輕身功夫,華山輕功頗有獨到之處,陳正澤自幼得師父焦德常真?zhèn)鳎谌A山蒼龍嶺絕壁之處十年寒暑,練就華山絕學(xué)“蒼龍飛渡”,雖然功力未深,未及“蒼龍一渡三山外,龍行潮水帶星來”的境界,卻也深得門派輕功“駐如磐石,動如雷霆”的輕功要訣。此時他聽得來人輕功似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好勝之心漸起,屏氣凝神,更要一看究竟。
此時竹上之人轉(zhuǎn)眼已到近前,耳聽得遠處一陣清脆的笑聲,接著閃下一個嬌小的身影,卻原來是一個年輕女子,一身紫色衣裙飄然而下,落地處輕塵微拂,曳霧綃之輕裾,抬頭看纖腰楚楚,舞葉回風(fēng),翩翩宛若驚鴻。幾個升龍幫弟子直看得呆了,暗想這莫非是從月亮中飄下的仙子不成。為首的青面弟子微微一怔,見來人并不認識,起身與眾弟子上前與女子對峙。
陳正澤定睛觀瞧,這年輕女子應(yīng)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眉目靈秀,姿色天然,風(fēng)流中又透著一股自信。不禁暗暗點頭“這女子門派的輕身功夫大有道理,不知是哪派前輩高人的弟子,小小年紀能竟能有如此功夫。
紫衣女子瞥了那青面弟子幾眼,盈盈說道:“今日我風(fēng)陵莊好不熱鬧,連升龍幫的人也來了。只是莫說這莊中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就算瑞云祖師確有兵法傳世,憑你們幾個這點微末的道行只怕還入不了風(fēng)陵莊的大門吧?!?p> 升龍幫眾弟子見這女子粉淡香清、碧玉年華,說出話來卻是一副武林前輩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怒氣漸起。為首的青面弟子卻看出這女子輕功卓絕,不敢輕慢,上前拱手答話:“不知姑娘是哪派高人門下?與風(fēng)陵莊有何關(guān)系?升龍幫苗森今日貿(mào)然拜訪,叨擾之處還望見諒?!?p> 原來這青面弟子名叫苗森,綽號“青面夜叉”,是升龍幫三幫主“碧眼黿鼉”藍達的大弟子,為人老成持重,一向為藍達所器重,年紀雖輕已是升龍幫四堂之一“義理堂”的堂主。幫中走私、河運如今都是由苗森執(zhí)掌。
紫衣女子哂然一笑:“我?guī)煾傅拿忠彩悄銌柕玫模窟@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速速離去,莫污了這雅致的竹亭?!边@幾句話說著平常,卻自然透著一股威嚴。
苗森心中暗道不好,這女子來歷不明,對我等此行目的了然。莫不也是為了“瑞云兵書”而來?當(dāng)下打定主意,不管這女子的來歷,先拿了再說。于是冷笑了幾聲:“小姑娘,小小年紀說話顛三倒四,來開我升龍幫的玩笑,既然你不肯吐露師承,那便留下幾手功夫吧?!?p> 話音未落,苗森一對避水亮銀鉤已擎在手中,他自恃一堂堂主的身份,原本不愿向一個小姑娘動手,但一來此事事關(guān)重大,二來適才看這女子輕功頗為不弱,因此才取出兵器希望速戰(zhàn)速決以免節(jié)外生枝。但終究不愿先行出手,擺了個“朝天闕”的守勢。
紫衣女子點了點頭,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總算你還識趣,以晚輩之理動手,不敢先行進招,我就看在這個份上不傷你性命也就是了,你進招吧。”
苗森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你不過是個十八九歲娃娃,乳臭未乾不知道天高地厚,看我如何擒你。”又見紫衣女子姿容俏麗,心中又不禁暗起歹意。紫衣女子見他微露輕薄之態(tài)。臉色忽沉,苗森發(fā)覺不妙,一點寒光已在眼前,急忙向后躍出,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躲過一擊,不由得冷汗直流。
再看紫衣女子時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比尋常匕首更加細長,匕首末端刻有“清剛”二字,月光下流光波動,寒氣逼人,苗森看到“清剛”匕首,不由得又是一驚,相傳“清剛”匕首是昔年魏太子丕所造三件“百辟匕首”之一,因其理似堅冰,固名曰“清剛”,聽聞是二十余年前寒笛女俠所用兵器,“難道此女子竟是寒笛女俠的傳人?”當(dāng)下也不及多想,舞動雙鉤專注迎戰(zhàn)。
只因雙鉤利于水戰(zhàn),升龍幫中不少人用此兵器,在水中使用快于刀劍,又長于匕首、峨眉刺,還能鉤搭、破壞船只。明初大將武殿章就善使雙鉤,為打下大明江山立下汗馬功勞,人稱赤馬雙鉤神臂將。明朝江湖中鉤法也多傳于武氏雙鉤。
苗森所學(xué)的這十六路“避水神鉤”鉤法則是師父藍達所創(chuàng),另辟蹊徑。除武氏鉤法中“鉤、鎖、推、拉、刺、砍、提、拿”八字訣外。另與師承武學(xué)相結(jié)合,加入“捉、掏、刨、壓、轉(zhuǎn)、帶、卸、搭”的新八字決,招數(shù)攻守兼?zhèn)洌褜佼?dāng)世一流功夫。苗森在這路鉤法上也下了多年苦功,此時忌憚清剛匕之利,雙鉤不敢與之硬碰。當(dāng)下左手鉤主守,使出“轉(zhuǎn)、帶、卸、搭”等四字訣以內(nèi)勁粘引對方匕首。
他自知身法遠不及紫衣女迅捷,但雙鉤畢竟長出匕首甚多,右手鉤便使出“以長擊短”的招數(shù),專攻紫衣女子手臂。陳正澤在竹上觀看,見苗森招法嚴謹,避水亮銀鉤如兩道銀光護住周身,招數(shù)中頗具道家武功綿密嚴謹之風(fēng)。也不禁暗暗點頭。
但紫衣女子身法實在太快,堪堪拆到三十招后,苗森右手鉤攻擊招數(shù)已被逼的越來越少,守御圈子一短,便不能再使“以長擊短”之法,只得用雙鉤護住全身。紫衣女子的身法則越戰(zhàn)越快,腳下步法飄忽詭譎,如乘云氣,暗合“混元五行樁”的方位步法,但正奇變幻玄妙難測。隨著苗森雙鉤守御圈子縮短,紫衣女招數(shù)變幻愈快,手中清剛匕如點點寒光射向苗森。
又過數(shù)招,清剛匕斜削苗森左手腕部,苗森躲閃不及,只得以護手鉤月牙戟攔擋。匕鉤相交,竟不發(fā)一點聲響,清剛匕如削酪一般沒過月牙戟,直斷苗森手腕。苗森吃痛慘叫一聲向后急躍。
身后眾弟子見狀急忙上前,見苗森左手齊腕被削,疼得幾乎昏了過去,氣憤交加,紛紛搶上前去圍攻紫衣女,一時形成七人圍攻紫衣女子一人的局面。
陳正澤本想下來助紫衣女子一臂之力,但看紫衣女武功頗高,尤其輕功實不在自己之下,因此打定主意暫且作壁上觀。
果然,紫衣女子比適才動手更加游刃有余。眾弟子中白天在客棧內(nèi)對話的兩名弟子武功稍高,黑臉弟子名叫古大力,外號“浪里鐘馗”,黃臉弟子名叫張曉溪,外號“沙里鰍”。兩人都是升龍幫“義理堂”的幫眾,因辦事得力被苗森引薦到三幫主“碧眼黿鼉”藍達門下,做了記名弟子。只是兩人僅由苗森代為傳授過一些粗淺的功夫,其余數(shù)人武功更是泛泛。僅十幾個回合,紫衣女子施展輕功,竟將七人圍在當(dāng)中。七人每向外沖,必會被匕首劃傷。所幸紫衣女子有心戲耍,無意傷人。
古大力直氣得哇哇大叫,持鉤又奔紫衣女沖去。旁邊張曉溪一把抓住喊道:“大伙別慌,聽我號令,一起分散沖?!币宦書Q笛呼嘯,七人分七個方位分散。但最多只跑出幾步,每人又都被清剛匕首逼回。
陳正澤在上面看得清楚,紫衣女子腳下步法隱隱現(xiàn)出“梅花”形狀,陳正澤曾聽師父德常道長提起,天山鬼谷宗有一門輕功,名曰“鷙鳥梅花縱”,步法變幻脫胎于梅花易數(shù)之法,玄妙非常。“此女子既有清剛匕首,武功又是天山鬼谷宗一脈,看來果然是寒笛女俠傳人?!?p> 眼看升龍幫眾弟子人人受傷,陳正澤雖對升龍幫弟子并無好感。但終究念武林一脈,就要下來相救。正在此時,忽聽得遠方幾聲鳴笛,三個人影由遠處奔來,霎時間已到切近。陳正澤這才明白,適才“沙里鰍”張曉溪吹響鳴笛,真實意圖是引同伴前來??创巳松矸ǎ涔h在苗森之上。紫衣女此時也收手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來人。
來的三人兩高一矮,均在五十歲左右年紀。矮個老者一張棗紅臉不怒自威,兩肩凹陷,一雙長臂及膝,褲腿處繡有五條金龍。兩個高個老者相貌一般不二,面似羊肝,陰沉可怖,一人穿白、一人穿黑。白衣老者須發(fā)皆白,手持歧冠長戈,褲腿處繡有六條金龍;黑衣老者則須發(fā)烏黑,長髯飄灑,手持魚尾雙鐮,褲腿處也繡有六條金龍。
眾弟子見了急忙上前行禮,苗森忍傷痛也上前向三人深施一禮:“見過兩位長老。”又抬頭向紅臉男子示意:“侯堂主,小侄辦事不利,東西還未到手,就受此大辱,實在愧對師父,愧對眾位兄弟?!?p> 那紅臉老者便是升龍幫“仁德堂”堂主侯通,人稱“八臂仙猿”。侯通平日與苗森交情甚篤,此時見苗森受此重傷,斷腕出血肉模糊,白骨露出,不由得由痛又惱:“賢侄莫急,你的信件我已收到,此番有兩位長老坐鎮(zhèn),諸事你皆可放心?!庇洲D(zhuǎn)身對兩位高個老者施禮:“兩位長老,這小女娃傷了苗賢侄,待我也斷她一臂,再隨兩位長老往風(fēng)陵莊去?!卑滓麻L老面無表情,似是默許。黑衣長老也不答話,眉頭緊鎖,眼光緊盯紫衣女,不住打量。
侯通幫苗森敷藥包扎好斷腕,轉(zhuǎn)身對紫衣女喝道:“女娃娃,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如照實說來,我許你自斷一臂,饒你性命?!弊弦屡右姀姅车絹恚贡戎案犹┤?。笑盈盈的說道:“這位老伯怎么如此兇巴巴的?你看他們一群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小姑娘,你胡子都一大把了,怎的不明是非,不分好歹,也要合起伙來欺負我不成?”
這女子本就生的美貌,此時幾句暖語出口,竟似剛才一場生死搏斗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幾名升龍幫弟子聽著紫衣女嬌軟的聲音,望著紫衣女清俊的雙眸,身上的傷痛也似不覺得了。侯通是升龍幫元老,闖蕩江湖四十余年。此時看眼前女子也覺說不出的透著幾分古怪:“她敢孤身來擋我升龍幫,若非無知,必是有高人在側(cè)?!毕肓T伸肩合掌、攏胸抱月。起手就是浸淫數(shù)十載寒暑的峨眉派通臂神拳。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通臂神拳也算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了,卻不知到了這位伯伯手上還剩得幾成功力。”聲音未落,清剛匕首已到侯通面前。侯通退步引手,一招轉(zhuǎn)環(huán)掌推向紫衣女腰眼。陳正澤見了侯通這一掌,便知此人武功遠非苗森可比,內(nèi)勁所至,紫衣女子群擺曳動,腳步微浮,急忙調(diào)息運氣。方知道面前的紅臉老者內(nèi)力強勁。當(dāng)下不敢再只以輕功取勝,運動鬼谷門“盛神五龍功”與老者交手。
這“盛神五龍功”乃是鬼谷門中內(nèi)功秘法,五龍同理于道家五行之說。鬼谷心法中五龍即為人體五臟,五龍化氣之法本為鬼谷子后代弟子養(yǎng)生修身之道,直到明初一代武學(xué)奇才南冥子,將五龍化氣之法用于內(nèi)功練氣之用,竟成了化天地之氣存于五臟的一門絕世內(nèi)功,南冥子也自創(chuàng)鬼谷門成為一代武學(xué)宗師。
尋常內(nèi)功修習(xí)者蓄內(nèi)力于丹田,唯獨鬼谷一派內(nèi)功,基于丹田而系于血脈,習(xí)練“盛神五龍功”者一日需吐納練氣五次。吸納日月山川之精氣藏于五臟:卯時納朝露之魂藏于肝,午時納純陽之神藏于心,未時納山川之意藏于脾,酉時納云霞之魄藏于肺,亥時納流水之志藏于腎。五股內(nèi)息相輔相成,互為陰陽,相佐相濟,進而將自身內(nèi)力發(fā)揮到極致。
武林中各派內(nèi)功心法有的易于速成,有的則需經(jīng)年累功方顯威力。唯獨鬼谷門中這門“盛神五龍功”,雖對修煉者資質(zhì)要求甚嚴,但修煉者以五股內(nèi)力相輔相成,不但修為進度神速,修煉初期便可以五股內(nèi)勁同時攻敵,令人防不甚防。到神功修成后,五股內(nèi)勁可隨心意分合,對敵時內(nèi)力游走誅身數(shù)百穴道,融會貫通,內(nèi)勁迷離惝恍,又隨心所欲,合而攻敵,可激發(fā)人體最深潛能,有石破天驚之效。
以紫衣女子此時的內(nèi)力修為比之侯通原本頗為不及,但一來有兵器之利,二來神功已修習(xí)到第二重,五股內(nèi)力已可以相輔相成,因此在拆招中,卻也不易被侯通勁力壓制。二人交手轉(zhuǎn)眼十余招,侯通隱隱覺得此女子所用內(nèi)力忽剛忽柔,然而陰陽交替互補,一力竭而一力生,綿綿不絕,不由得大為贊嘆:“此女子所習(xí)內(nèi)功心法大為奧妙,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怨不得苗森老弟不是對手,恐怕再過幾年,連我也不是此女子的對手?!?p> 侯通雖為五堂主之一,但卻是二幫主“銀目霸下”白英的師弟,資歷武功在幫中僅次于黑白二位長老,“通臂神拳”又以內(nèi)勁見長,江湖中一般好手極少有人接得住他十招,一旁觀戰(zhàn)的升龍幫眾弟子原本以為這紫衣女只是仗著身法兵器之利才僥幸勝過苗森,此時見她竟然接得住侯通的的鐵拳,都不禁為之咋舌。
二人轉(zhuǎn)眼又拆得十余招,忽聽得身后黑衣老者爆喝一聲,舞動魚尾雙鐮飛身撲來,直擊紫衣女子,這一下連升龍幫的眾弟子也都吃驚不小。這黑衣長老名喚施南翔,使歧冠長戈的白衣長老是其孿生兄長,名喚施南飛。二人因所使兵器得名,江湖中并稱“白冠黑尾”,又稱“黑白雙獅”。原本乃是江湖中殺人不眨眼的大盜,在老一輩江湖人中聞之色變。二十年前,“松山坳”一役后銷聲匿跡。誰知直到十年前,“長戈雙鐮”又重現(xiàn)江湖,還成了江湖中三大幫會之一升龍幫的長老。
原本十余年前升龍幫還只是江湖中二流幫會,直到十年前“碧眼黿鼉”藍達和施家兄弟入幫后,又聯(lián)合西北叛軍,聲勢才日漸浩大。此時幫中多為新進弟子,除了幫主和幾位年長的堂主,極少有人見識過二人武功。
此時“黑尾獅”施南翔以雷霆之勢突襲紫衣女,如一團黑氣爆裂噴發(fā),撲將過來。紫衣女子此時應(yīng)對侯通本已頗感吃力,一轉(zhuǎn)身,忽見得到施南翔一張陰森扭曲的紫臉和閃著月光和血色的雙鐮,不由得花容更變,忙向后閃身,但“黑尾獅”是何等功夫,蓄勢已久,早已算準(zhǔn)紫衣女子退身腳步,紫衣女第一步剛剛落地,還未再起身閃躲,雙鐮已到胸前。
陳正澤在樹上,適才見二位長老打扮和隨身兵器,也早已猜出二人的身份,原本看著紫衣女和侯通交手一時分不出勝負,萬沒想到以“黑尾獅”施南翔的身份,竟會對一名年輕女子突施毒手。此時再下來相救已萬萬不及,情急之中從百寶囊中摸出一只判官筆,對準(zhǔn)施南翔后心便發(fā)。
施南翔聽得背后金風(fēng)攢動,也不回頭,右手鐮反手輕輕一撥,將判官筆擊落,左手鐮仍向前遞出,但終究慢了一慢。就在此時,紫衣女身側(cè)突然閃過一人,伸手將紫衣女輕輕一推,身子平推出數(shù)尺,探兵器接過了施南翔這一擊。眾人只聽得一聲清脆悅耳的金屬之聲,許久余音不絕。
此人身法鬼魅迅捷之甚,直到兵器交擊之聲入耳,眾人才看清此人相貌。原來接住“黑尾獅”施南翔這雷霆一擊的竟是個手拄拐杖、老態(tài)龍鐘的婦人。
這老婦人約莫六十歲的年紀,身高不足四尺,站在施南翔面前足足矮了半截。面容堅毅,眼神不屑中露出憤怒之態(tài)。手中鳩頭拐杖向施南翔一指,破口罵到:“竟是你這無恥之輩!當(dāng)年你二人立誓不再涉身武林、不再做傷天害理之事,我家小姐這才對你們網(wǎng)開一面,不愿意趕盡殺絕,沒想到你二人不知悔改,不但為禍武林,現(xiàn)下又變本加厲,殺官造反,為害百姓。如今竟然還欺負到我們雪兒姑娘的頭上了?!?p> 施南翔見是這老婦擋下自己的魚尾鐮,一張紫臉更是氣得面如滴血。回嗆道:“老乞婆,你來的好!大爺我本要殺上天門山去,報我聞香教的血海深仇,如今你到送上門來了,這個丫頭果然便是他們的女兒,難怪生得如此相像,他們怎么不一起來風(fēng)陵莊?”
那老婦人聽了將拐杖一跺,狠呸了一聲:“你明知我家小姐公子早已歸隱天門山,多年來不出山門。若是他二位在此,借你十個膽子也不敢近風(fēng)陵莊一步,”我老太太雖不是名門正派,平日里也不曾做什么為武林除害的事,但自小為仆,每日里打掃清理慣了,最見不得腌臜之物,今日正好把你們幾個雜碎料理了,只當(dāng)是舒展筋骨!”
施南翔以下升龍幫諸人聽了,直氣得哇哇暴叫,正要向前。一旁白衣長老施南飛搶步上前,一橫九尺長歧冠長戈,將眾人攔在身后,向眾人喊道:“各位住手!快將兵器收起,這位是武林前輩,休要無理?!鞭D(zhuǎn)身又向老婦人拱手道:“薛前輩請了,二十年不見,你我都已是這把年紀了,怎的一見面還是要打要殺的,聞香教的舊事早已是明日黃花,不值一提。如今我兄弟二人扶保闖王殿下,只因崇禎小兒無道,上天示警,致我西北連年大旱顆粒無收,闖王這才提三尺劍以定四海,是為拯黎民于水火,幾于天下為公,何談為害百姓?”
一旁紫衣女子聽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插口道:“原來是李自成的部下,你們叛軍原本號稱‘三十六路反王’,有什么‘紫金梁’啦、‘左金王’啦、‘過天星’啦、‘混世王’啦……一個個倒像是戲臺上的人物,可誰知打起仗來也像戲臺上的一樣,這刀槍啊,全是假的!”
升龍幫眾人聽了,心中有氣,卻也不敢發(fā)作,只等施家兄弟示下。施南飛聽了臉色微變,卻并不反駁。
哪知紫衣女子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道:“不過說起朝廷來嘛,卻是更加無能了。朝中本不乏良將,東北有袁督師抵抗女真,力捍危疆,結(jié)果那崇禎皇帝中了皇太極反間之計,自毀長城;西北有曹文詔將軍,秉資驍猛、所向摧敗,百姓皆知‘軍中有一曹,流賊聞之心膽搖’,五年前武安一戰(zhàn),曹將軍本已將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等諸路反叛圍困,結(jié)果又是那崇禎,聽信御史劉令譽讒言,將曹總兵調(diào)離河南,才使群賊靠行賄京營總兵王樸,僥幸突圍?!?p> 說道此處,紫衣女子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其實我早就聽媽媽說過,我鬼谷門創(chuàng)派先師南冥子二百余年前已給洪武皇帝下過八字批語,說大明江山‘始于東南,亡于西北’。如今天出異象,熒惑入太微,又有太白經(jīng)天,恐怕大明氣數(shù)將盡……其實,又何必夜觀天象。我只看那崇禎小皇帝登位以始,連年災(zāi)禍,旱災(zāi)、水災(zāi)、蝗災(zāi)、瘟疫……只怕沒有他遇不上的天災(zāi)……也真是笑死人了!”說到這又是不禁捧腹大笑起來。
一旁的老婦人聽紫衣女子說的越來越不像話,幾步走過去,抬手作勢要打:“你這鬼丫頭,偷跑出來讓我這一路好找,還敢胡言,看我不替你爹娘好好教訓(xùn)你!”紫衣女子見老婦人過來,順勢往她身上一靠,竟抱著撒嬌撒癡起來:“婆婆,我就知道只有婆婆對我最好,你知道我想來風(fēng)陵莊玩,不忍心抓我回去,卻又不放心我,所以就一路暗中保護我對不對?”
話說這老婦人姓薛,正是昔年江湖中聞名遐邇的“寒笛女俠”江氏的奶娘。“寒笛女俠”出生時家遭變故,父母臨終前將孩子交與薛氏,托孤之時甚至來不及為孩子取下閨字,只留下一柄祖?zhèn)鞯摹苞Q骨寒笛”。后來江氏因緣際會拜入鬼谷門學(xué)藝,師父便以“寒笛”為她賜名。再后來江湖中見“鶴骨寒笛”無人不為之膽寒?!昂雅畟b”之名便由此而來。
只是當(dāng)年“松山坳”一戰(zhàn)后,江寒笛與藍亭月一起歸隱天門山,薛氏也一同隱退江湖,算來已有二十載。此時抱著薛氏的紫衣女子,正是藍亭月與江寒笛的獨生女兒,名喚藍雪言。
藍雪言自幼在天門山長大。她是藍氏夫婦獨女,從小自然免不了寵溺嬌慣。薛氏更是視她為親孫女一般,此時看著眼前玲瓏嬌俏的小雪言,就如同看到寒笛小時的模樣,想起寒笛兒時那些年辛苦經(jīng)歷,哪里還忍心責(zé)怪。撫著藍雪言的頭發(fā),柔聲說道:“最近江湖中盛傳我風(fēng)陵莊有瑞云真人所創(chuàng)兵法存世,惹得西北一幫歹人賊寇覬覦。你爹爹媽媽知道你偷跑出來,就猜到你要來風(fēng)陵莊,他們很是擔(dān)心,你來也來了,鬧也鬧了,明日便隨我回去吧。”
藍雪言聽了嘻嘻一笑,追問道:“婆婆,我這幾日尚未進莊,便遇到了五六波賊人,咱們風(fēng)陵莊真的有瑞云祖師留下的什么兵法么?”薛氏見藍雪言并不打算跟自己回去,搖了搖頭,看了施家兄弟一眼,緩緩說道:“老身不知你爹爹的風(fēng)陵莊有什么寶貝,但就算是有什么,即便你爹爹不在,有你師伯清風(fēng)釣叟在,還擔(dān)心被歹人偷了去不成?!?p> 一旁施家兄弟聽到“清風(fēng)釣叟”的名字,一時間臉色大變。施南飛圓睜雙目,盯著薛氏,頓了一頓,又轉(zhuǎn)而微微冷笑道:“薛前輩,你提別人倒也罷了,木老前輩若是在此,我輩怎敢造次。只是誰不知木老前輩遠在蘇州天池山碧霞嶺蓮花觀,況且他老人家這些年云游四方,只怕藍家?guī)熓逡搽y得一見,你又何必虛張聲勢誆騙晚輩。”
又對藍雪言一挑大指贊道:“姑娘原來是藍師叔賢伉儷的女公子,難怪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見識,果真是英雄出自少年?!逼鋵嵥{亭月比施家兄弟還小上幾歲,但在武林中輩分頗高,施家兄弟的師父希音道長與“清風(fēng)釣叟”木江愁以平輩論交,因此便以晚輩自居。
藍雪言見這白衣老者言語中對父母頗為尊敬,又對夸贊自己,倒也有頗有幾分歡喜。施南飛察言觀色,見小雪言面露得意之色,接著說道:“藍師叔是當(dāng)世高人,人品、武功、見識歷來是我最為欽佩的,自然最明白大明氣數(shù)已盡的道理,只是似他夫婦這等世外高人,不屑于這亂世紛爭。姑娘是武林名門之后,天然蕙質(zhì),為武林后起新秀之表率,何不順天應(yīng)時,獻出兵法,隨闖王殿下一起匡民所苦,建立不朽之功業(yè)?!?p> 這幾句話直說得小雪言笑逐顏開,一旁薛氏喝道:“好個‘白冠獅’,人都說你機關(guān)算盡,未老頭先白,二十年不見,你是越老越發(fā)無恥起來了。雪言,休聽她胡言亂語,隨我入莊?!?p> 藍雪言向薛氏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對施南飛說道:“這位老伯說得倒也十分有理,你們闖王李自成我也聽爹爹提起過,你可知道我爹爹對這些民軍的評價嗎?
施南飛拱手道:“原聞星榆公子高論?!彼{雪言笑答:“我爹爹說民軍之中,高迎祥性高傲而智寡,無成大事之才;張獻忠性反復(fù)而量狹,無成大事之志。唯李自成,果決堅毅、粗糲能甘、膽略兼人,倒是這亂世中的豪杰人物?!鄙垘捅娙寺犃?,均頻頻點頭,面露得意之色。
藍雪言見了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不過嘛……”施南飛問道:“不過怎樣?”藍雪言接著說道:“不過李自成對下善用卻不能御,于民施恩而不能久;闖騎所過,勢大然不能守土,剿兵亦未曾安民;雖有安邦之志,卻無帝王之德?!?p> 一旁“黑尾獅”施南翔聽到此處,搶上前來說道:“天下英雄便由他藍亭月一人評判了?江湖山野村夫,大言不慚,真叫人笑掉大牙!小丫頭,速速隨爺爺走一趟風(fēng)陵莊,取了兵法,便饒你性命。不然的話……嘿嘿,別人怕你爹爹,我卻不懼,爺爺魚尾雙鐮之下,也不差你們這兩條亡魂?!?p> 一旁薛氏聽了,怒火中燒。但她深知施家兄弟武功出自名門,頗有獨到之處。自己還可對付其中一人,若二人聯(lián)手,自己萬萬不敵。小雪言功力尚淺,何況對方也還有侯通等人在場。此時也不知風(fēng)陵莊內(nèi)己方是否還有幫手,但也只有哄二人先入風(fēng)陵莊,再以莊內(nèi)機關(guān)阻住二人。
打定主意,對施家兄弟言道:“老身不知風(fēng)陵莊有什么兵法,你們?nèi)粝胍?,就隨我們?nèi)肭f去取吧。”說著拉著藍雪言的手,轉(zhuǎn)身往西便去。
施南飛喊了一聲:“且慢!”飛身攔住去路說道:“薛老前輩莫要說笑,風(fēng)陵莊乃是星榆公子舊邸,即便藍師叔此時不在莊內(nèi),我輩又怎敢造次。正巧碰著薛老前輩,不如就勞煩前輩回莊一趟,替我等尋出兵法。也好讓我等回去交差復(fù)命?!?p> 言下之意,自是將小雪言留作人質(zhì)。薛氏性如烈火,若不是顧忌小雪言的安全,便要上前拼命。只是她素來不善籌謀,此時空急得跺腳,卻也毫無辦法。
小雪言見狀,也露出幾分懼色,躲在薛氏身后不知所措,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嬌滴滴便似要哭出來。
一旁黑衣長老施南翔見了小雪言的模樣,又想起當(dāng)年數(shù)次折辱于寒笛女俠,新仇舊恨不禁涌起,暴喝一聲,便向藍雪言撲去。
薛氏一見大驚,揮鳩頭拐杖要來攔擋,一旁白衣長老施南飛閃身上前,舞動岐冠長戈攻向薛氏,薛氏只得回身迎擊。
陳正澤在竹上早已看清形勢,知道此時若不相助,這老少二人便要遭遇毒手,雖然自忖武功也遠非施家兄弟之?dāng)常重M能做事不理,當(dāng)下飛身下竹,拔出佩劍,起手就是華山絕學(xué)“長空劍法”,一招“長虹貫日”向施南翔刺去。
這時施南翔轉(zhuǎn)瞬間已撲到藍雪言面前,伸手便向藍雪言臂膀抓去。陳正澤本對藍雪言的輕功頗為贊嘆,知道她雖非施南翔之?dāng)?,但輕功猶有過之,絕不至一招之間便被敵所制。怎知,施南翔這一抓藍雪言竟然未能躲開,被施南翔一把抓住右臂,小雪言驚叫一聲,轉(zhuǎn)身掙扎。
施南翔一擊得手,自己也頗為意外,他對鬼谷宗輕功再熟悉不過,知道適才若非偷襲,決不能一招制敵。此番自己左手這一抓,本藏著三招厲害后手,適才收起的右手魚尾鐮也已拔出,怎料一招已將對手穴位拿住。他當(dāng)是對手年紀輕輕,并無臨敵經(jīng)驗之故。又聽得身后有人偷襲,聽風(fēng)聲內(nèi)力強勁,不敢怠慢,左手擒著藍雪言要穴,內(nèi)力透進,藍雪言哪里還動彈得了?;厣砦栌沂拄~尾鐮與陳正澤戰(zhàn)在一處。
數(shù)招一過,施南翔見眼前這個年輕人所用“長空劍法”氣度宏大,招法嚴謹,進退有度,實在是名家風(fēng)范,也不禁對其青眼相看。
又戰(zhàn)十余合,陳正澤已逐漸應(yīng)付維艱,此時忽聽得施南翔爆叫一聲,跳出圈外,面目猙獰,惡狠狠地盯著藍雪言,咬牙說道:“嘿,我怎的忘記了你母親與神農(nóng)幫的交情,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學(xué)得了司徒家用毒的手段。”升龍幫眾人急忙趕上去觀瞧,見施南翔左手手掌赤紅如火,鮮艷亮眼,顯是中了奇毒。
原來陳正澤擲判官筆解圍時,藍雪言與施家兄弟等人自然已察覺有人在側(cè),只是施家兄弟自恃武功高強,適才又無暇顧及,藍雪言卻已盤算在心,適才躲在薛氏身后,暗中偷偷在衣袖上涂抹了母親寒笛女俠所傳“炙火蟾毒”。施南翔來抓時她又故意露出右臂的破綻。施南翔這才著了道。其實以施南翔的功力,“炙火蟾毒”著于皮膚本傷他不得。但藍雪言算準(zhǔn)適才擲判官筆之人此時只要下來相救,施南翔以單臂與陳正澤相斗,左手內(nèi)勁必然減弱,“赤火蟾毒”便會一擊成功。
藍雪言此招原本也著實兇險,若是適才施南翔不為奪取瑞云真人所留兵法,上來便下殺手,哪里還有她的命在。只是她盤算對手武功實在高出太多,又有侯通這等高手相助。即使竹上之人武功高強,恐怕聯(lián)手亦不能敵,只有先設(shè)法除去一個強敵,己方才有勝算。此時藍雪言被拿的右臂穴道尤自酸痛透骨,半身酸麻,只得坐下調(diào)息運氣,沖開淤塞的穴道。
一旁施南翔也早已坐下運功與毒氣相抗,“炙火蟾毒”以毒性而論雖算不上神農(nóng)幫中最厲害的毒物,但毒性霸道當(dāng)屬第一,無需飲食,透過肌理即可滲入體內(nèi),發(fā)作迅速,因此頗適用于實戰(zhàn)。中毒者即便內(nèi)功深湛,也需立即運功相抗,方不至于傷及心脈,但耗損內(nèi)功也必甚巨。
“炙火蟾”只生長在云南境內(nèi)高原地帶,數(shù)量極為稀少,加之毒砂提取不易,因此神農(nóng)幫中也只有少數(shù)高階弟子才能使用。鬼谷門中本不使毒物,只因江寒笛當(dāng)年收養(yǎng)了一對炙火蟾,后來帶到天門山悉心照料,天門山海拔氣候與云貴高原相近,這一對火蟾在山上倒也繁衍興盛。
此時陳正澤已與“八臂仙猿”侯通戰(zhàn)在一處,二人功力上下相若。侯通武林閱歷廣博,自然識得“長空劍法”,深知此劍法絲絲入扣,步步為營,如高手下棋,一著不慎,便會陷入對手布局,再難翻盤。當(dāng)下使出“通臂猿拳”中最為精湛的“陰陽雙合掌”招數(shù),全神應(yīng)對。陳正澤見對手內(nèi)勁剛猛,招數(shù)精妙,是闖蕩武林以來少有的勁敵,更是不敢怠慢,將師門所學(xué)盡數(shù)施展。
那邊薛氏與施南飛已戰(zhàn)到五十回合,此一番二人二十年后再次交手,雖然都已不在盛年,但功力只有更為深湛,偷眼觀瞧一旁局勢,更知勝敗全系于自已一身,下手均已毫無保留。
薛氏的“鷙鳥梅花縱”已深得鬼谷門輕功“外輕而內(nèi)盈、法七而變?nèi)钡木琛Km資質(zhì)所限,“盛神五龍功”只練到第四重,但修習(xí)鬼谷心法數(shù)十年,內(nèi)力已頗為深厚,鬼谷心法又以血脈系之,所以薛氏年逾六旬,精氣飽滿,六十四路“潑天杖法”使得虎虎生風(fēng)。但戰(zhàn)至百回合之后,仍占不到半點上風(fēng)。薛氏頗感奇怪,二十年前她與施南飛交手,縱然不勝也能占得些許上風(fēng),二十年來自己練功不輟,怎地反而奈何不得他了。
原來二十年前,施家兄弟敗走“松山坳”后,返回蘭州棲云觀潛心習(xí)武。其實棲云觀武功獨辟蹊徑,頗具獨到之處,師父希音道長更是不世出的高人,只因他二人功夫初成,便要下山,未得門派真?zhèn)??;厣胶?,希音道長傳授二人門派絕學(xué)“元牝功”,要二人閉關(guān)二十年方可下山。怎料十年后,希音道長去世,施家兄弟自覺內(nèi)功大進,便復(fù)出江湖投入升龍幫。此時薛氏步法杖招雖快,施南飛以靜制動,以虛含實,卻也應(yīng)付自如,百回合之后,漸漸占據(jù)先手。
此時,藍雪言閉塞的穴道已沖開大半,雖然仍不能行動,但酸楚大減,見婆婆戰(zhàn)況吃緊,大為焦躁。一旁苗森此時再也按捺不住,提單手鉤來到藍雪言面前,他打定主意先斷去藍雪言雙腕,他明知兵書要著落在這個小姑娘身上。但斷腕之仇,如何不報,正要下手,忽聽得身后一陣簫聲,雖然清音渺渺,但顯是內(nèi)功充沛之人所奏,內(nèi)力透處,隨風(fēng)伴竹,悠悠入耳,動人心脾。
苗森心中一驚,回頭望去,見一個少年公子緩步走來??茨昙o二十歲上下,一身白衣,輕裘緩轡,面容俊雅,朗目疏眉,眼神中英氣杰濟,令人望之儼然。
苗森剛要上前,見白衣長老施南飛忽然跳出圈外,指著白衣少年問道:“這首水澗聽松曲,你從哪里學(xué)來的?”苗森見施南飛神情嚴肅、語態(tài)中甚至略顯慌張,哪里還敢動手,匆匆撤回本隊。
薛氏冷笑一聲說道:“我早就和你說過,木觀主如今人在風(fēng)陵莊內(nèi),你偏偏不信,此時要走,只怕已經(jīng)遲了。”
白衣長老施南飛低頭沉吟片刻,向西方風(fēng)陵莊方向深施一禮,高聲說道:“木老前輩,我等不知前輩在此,狂悖無禮、冒犯前輩后人,實數(shù)誤會,幸而前輩素來寬仁厚德,必不予我等計較,我兄弟早就說過,見蓮花門中人,必退避三舍,不敢相爭?!闭f罷,拉起兄弟,起身離去,轉(zhuǎn)眼消失不見,升龍幫眾弟子見了,自然都隨之匆匆退散。
眼見強敵離去,眾人如釋重負。薛氏過來查看了雪言的傷勢,推功過血,又反復(fù)詢問,確認內(nèi)息順暢無礙,這才放心。轉(zhuǎn)身詢問適才吹簫的白衣少年:“小兄弟,你與木觀主如何稱呼?怎么會這首水澗聽松曲?”
白衣公子躬身答道:“晚輩曹旌見過前輩,此首水澗聽松曲乃是家?guī)煛屣L(fēng)釣叟’所授,這幾年家?guī)煷_是住在風(fēng)陵莊,只是數(shù)月前他老人家外出辦事,此刻并不在莊內(nèi)。”
此人白衣青年乃是大明已故臨洮總兵,有“明季良將第一”之稱的曹文詔將軍所留獨子,名喚曹旌。昔年曹文詔于東北抗清之時,一次正要出軍,家人忽來報信夫人于家中生產(chǎn)一子,曹將軍此時正手握旌節(jié),當(dāng)即言到:“自古旌以專賞,節(jié)以專殺,此戰(zhàn)若勝,便取名旌兒,迎我大軍凱旋旌旗,若敗,便取名節(jié)兒,存我曹家忠孝節(jié)氣?!彪S即發(fā)兵,大破清軍。此后曹旌年紀長成,曹文詔便將他帶在身邊隨軍征戰(zhàn),悉心教導(dǎo),傳授武功。
薛氏聽了曹旌之言點了點頭,說道:“三年前木觀主來信,說在劍閣游歷之時,遇到叛軍追捕曹文詔將軍遺孤,他不忍忠良遺孤受戮,便出手救下,帶到風(fēng)陵莊,收作弟子,想不到木觀主如此閑云野鶴之人,竟能為了你,在風(fēng)陵莊上一待就是三年,也真是難為他了?!?p> 一旁藍雪言聽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白衣公子,看了一會,又不住搖頭說道:“不像不像。”
曹旌被藍雪言看得耳根微紅,也不知說些什么,脫口而出問道:“姑娘說不像什么?”
藍雪言眉頭微蹙,又微微搖頭說道:“嗯……木師伯如此不修邊幅的一個人,我原以為是老邋遢收了個小邋遢,卻不想竟收了個風(fēng)流標(biāo)志的白面公子,說著不禁掩面而笑?!碧а墼倏床莒海姴莒和蛩{雪言的身后,募地肅然摳衣下拜道:“師父,您老人家回來了。”
藍雪言先是一愣,回頭觀瞧,見一個老道士正站在她身后,笑瞇瞇的盯著她看,正是多年不見的師伯“清風(fēng)釣叟”木江愁。
木江愁如今年過七旬,臉上已頗具風(fēng)霜,兩條長眉垂下,須發(fā)花白,一雙惺忪的睡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頭戴一頂“上清蓮花冠”,一身青藍色道袍,道袍上斑斑點點的油污漬跡可見,一雙云鞋塵泥滿布,顯然是遠路而來。
藍雪言臉一紅,微嗔道:“師伯你這般歲數(shù),怎地越發(fā)為老不尊起來,躲在身后捉弄人家!”一旁薛氏趕忙過來,先是向木江愁深施一禮,轉(zhuǎn)身對藍雪言喝到:“雪言,越發(fā)沒規(guī)矩!快快向你師伯見禮!”
藍雪言嘿嘿一笑,一步跳到木江愁身前,拉起木江愁的袍袖,嬌聲說道:“雪言見過師伯,師伯,我知道你這些年在風(fēng)陵莊,本想早些過來找你,都怪我爹爹不放我出來,這下好了,我就在風(fēng)陵莊住下不走了,天天陪師伯練武、下棋好不好?”
木江愁哂笑一聲道:“好啊,只是怕你和我這老邋遢混得久了,到時變成個小邋遢,你爹娘豈不是要找老道士的麻煩?!闭f罷轉(zhuǎn)身向薛氏還禮,又來到陳正澤面前,溫言道:華山弟子,果然具是俠義之風(fēng),不愧為夏煙林再傳弟子,你師父是姓焦還是姓江?”
原來華山派掌門焦德常師兄妹一共四人,二師弟江德望是如今華山派總執(zhí)事;三師妹華歆道長只收女弟子,居于華山玉泉觀,四師弟河南豫興鏢局總鏢頭“鐵馬金鞭”尉遲德洪是唐朝名將尉遲恭之后,所用兵器是家傳“鎏金水磨鋼鞭”。木江愁一見陳正澤所用華山劍法,自然認定他是焦、江二人其中一人的弟子。
陳正澤躬身行禮道:“前輩謬贊了,晚輩華山陳正澤,仰慕前輩已久,今日得見前輩音容,實是平生所幸,我派掌門‘?dāng)嘣茪w鴻劍’正是在下恩師?!蹦窘盥犃它c了點頭,向眾人說道:“好了,咱們都回莊說話吧?!闭f罷拉起藍雪言向起身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