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聽到NPC小姐的回應,黎銘也沒打算指望她。
運氣還算不錯,沒有剛巧踩在錘頭或碎磚上,不然就算游戲里痛感會減輕,崴了腳也夠他喝一壺的。
他摸索著抓到了錘頭,直起身來。四面都是不可測知的黑暗,洞口下方這里借助著上面迷宮的光線,還能隱約看到一點。再往前就是徹底漆黑的迷境了。
他找到一側墻壁,半貼在墻邊移動著。錘頭伸在前方,左腳蹭著地面試探,以免設計師在這里放了什么陷阱。但除了他一開始丟下的石塊之外,路面一片平坦。
沒有標記,沒有說明,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黎銘只好小心翼翼地保持前進。有時手指也會劃到墻角,那就拐彎換個方向。就這樣在神秘的黑色空間里兜兜轉轉,幾分鐘后,錘子前端終于跟什么東西碰撞,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他伸出手去,摸到門把手拉開那扇木門,于是昏黃的光芒將黑幕撕開。
光線并不算明亮,但他還是眨巴著眼睛適應了幾秒才走進里面。拎著錘頭四面環(huán)視一下,這里和第一關的房間差不多大小,墨綠色的磚石圍住六面,看起來像是牢獄或墓穴。
沒有刻耳柏洛斯的怒吼,只有黎銘“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和錘頭偶爾與地面摩擦的動靜。光線的來源是頭頂?shù)陌谉霟?,也不知電線是從哪接的。在它的照耀下,黎銘的影子停在房間中央的一塊石磚上。
前方的空間被密密麻麻的荊棘覆滿,中央僅有一條盤曲的小道,由寬至窄,最窄處目測也就二十公分。
透過荊棘叢間的縫隙,在小徑末端的墻壁上掛著一塊電子鐘,紅色的倒計時已經(jīng)走到了“04:23”??磥磉@就是副本三十分鐘時限剩余的部分。
第三關,要從這中間穿過去,是么?
左邊的墻壁上刻著兩行小字。
【本關過關提示:】
【扭動你的身體,通過荊棘之路直達下一關吧!】
沒了。
黎銘扭頭又觀察了一下那片荊棘堆。尖銳的紅色小刺伴隨著莖稈螺旋纏繞著,沒有花葉??茨谴碳獾匿h利程度,只要稍微擦一下,就能在他皮膚上拉出幾道血口子。
開局石門的副本說明上寫了,得無傷通過第三關才能拿到特殊獎勵。
他對著墻上的提示翻了個白眼,拎著錘子晃悠晃悠地在小道入口處轉來轉去。
從入口到盡頭,全長大概六米,扭是肯定不行的,扭成面條也過不去。
錘子在這里沒有用武之地。拿火燒或許可行,但……
他回憶了一下,整個副本里只有兩支火把,都插在三頭犬老哥背后的墻上。且不說他要怎么跳回三米高的上層,就算真跟刻耳柏洛斯好聲好氣商量一番拿到了火把,一來一回時間也不夠用了。
還剩四分鐘。三分鐘內(nèi)得想到辦法,不然就只能用余下的一分鐘硬闖了。
他丟掉鐵錘,伸腿在地板上坐下。石磚冰冰涼涼的,貼著他的小腿肚。
身后黑暗深邃的走廊中,某個女人的嘲笑聲又順著氣流傳來,在青石磚間反射回響——
“哇,你行不行啊老弟?這么簡單的關卡都過不去,真是叮咚買菜送上門——菜到家了!”
“姐姐,姐姐別說啦……”
唉。
黎銘用小指掏掏耳朵。
好煩。
無視了兩位聒噪的NPC小姐,他靜心思索著。既然游戲要求是無傷通過,那就必然能找到相應的策略,否則就只是單純的耍人玩兒,設計師會被憤怒的玩家放飛的。
第一關的陷阱藏在提示里,表面看來是要打倒三頭犬,實際卻是要找到隱藏的門扉;第二關的陷阱則是兩關提示的結合,表面是要找到迷宮出口,實際卻是利用第一關的錘子砸出一條通路……
那么,第三關會不會也有這樣的陷阱?
目前已知的條件只有面前的荊棘路、路盡頭的倒計時以及墻壁上的提示,最多把錘子和頭頂?shù)陌谉霟粢菜氵M去。陷阱藏在哪里,解法又在哪里?組合這些條件,要怎么才能找到無傷通關的……
黎銘抬起頭來,之前濕漉漉的頭發(fā)早已晾干,在燈下散著溫潤的光彩。
等一下。
仔細回想,石門上的規(guī)則并不是“30分鐘內(nèi)無傷通過第三關”,如果沒記錯,原話是——
“30分鐘內(nèi)通過第三關且保持無傷狀態(tài)”。
之前他第一眼看到這句話,就感覺有些拗口,但當時并未深想。
看似相近,但表達的意思卻是不同的。按石門上的說法來理解,他不僅要無傷通過前三關,并且直到30分鐘游戲結束,都要一直維持著無傷狀態(tài)才行。
但刻意采用這種說法,有什么必要嗎?
黎銘像做眼保健操一樣,揉捏著自己的兩側太陽穴。
玩家只要無傷通過第三關,然后停在這里不再前進,不就滿足條件了?
還是說,會有某種因素,讓玩家無法停止腳步,不得不繼續(xù)玩下去……
不對勁。
說到不對勁,還有一個地方……
剩余兩分五十秒,黎銘緩緩爬起身來?;仡^望去,木門敞開,身后走廊的黑暗被光芒滲入,細小的塵灰在空氣中縈繞飛舞。
這條走廊又是做什么用的?
玩家從第二關的門戶跳下來,在漆黑的走廊里摸索了一圈后才能來到第三關。為什么非要設計這么一塊過渡區(qū)域?直接從洞口跳下來就面對荊棘路,不行嗎?
荊棘小道、石門上的規(guī)則、看似多余的黑色走廊,如果將這些東西串連在一起的話……
他轉身再度走到墻邊,手指在墻面的兩句提示上掃過,進行最后的確認。
果然。
這里,缺少了一項重要的信息。
宛如齒輪嚙合的一瞬,精密機械運轉起來。從頭至尾,順暢如新。
黎銘吐出一口濁氣。
是這樣。
第三關沒有陷阱。
第三關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充斥著整片空間的嘲弄還在繼續(xù):
“要不然這樣好不好?你給我磕兩個響頭,說一聲‘夢夢姐我錯了’,我就勉為其難原諒你,順便教你怎么通過這關,很劃算吧?”
“姐姐你別鬧了……”
“你撒開我!他不是狂嗎?不是讓我滾嗎?我就偏要看他急得發(fā)慌又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樣子……”
“哦,不好意思?!?p> 黎銘像小學生一樣舉起右手,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這關太難了,我選擇放棄。”
兩個女孩的爭吵為之一滯。幾秒的沉默。
“哈!”夢夢的笑聲中帶著辛辣的味道,“真難得,還挺有自知之明。這大概是你廢物生涯里的唯一優(yōu)點了吧?”
“風鳥先生?!毙≡姕厝岬毓膭钏?,“我覺得,人還是應該努力挑戰(zhàn)一下自我,這樣至少還有一絲機會……”
黎銘耐心等待著她們的話音落地。他輕輕鼓起掌來,掌聲在石磚間回響。
“兩位小姐,紅白臉唱得挺溜啊。表演得這么賣力,真是辛苦你們了。不知道能不能找GM要點提成?。俊?p> “哈?”
“風鳥先生……”
“停。你們都不要講話,聽我說?!?p> 倒計時還剩一分半。
黎銘抱著胳膊斜倚在墻邊,輕聲開口:
“石門上要求,前三關必須無傷通過。但這一條荊棘路,僅從物理條件來考慮,無論如何都沒法安全擠過去。這樣就產(chǎn)生了矛盾。兩個條件擺在這里,推導出的結果集卻是互斥的,那么結論就很明顯——我對條件的理解出了問題?!?p> 他用一根手指虛戳著地面。
“誰規(guī)定這是第三關的?”
白熾燈下,黎銘的影子悠閑地從墻邊踱步到入口的木門處。他面對著門外深邃的黑,攤手,回身。夏威夷衫輕飄飄的衣角伴著他的動作飛揚起來。
“剛才我一直在想,夾在迷宮和荊棘路中間的這條走廊到底算什么?作為過渡區(qū)域,它成功拖了我三分鐘時間,但要是僅此而已,那顯然也沒什么存在的必要性。除非……把思路逆轉過來,如果它確有某種不可替代的價值呢?”
他豎起兩根手指,嗓音沉靜。
“荊棘路不是第三關,走廊也不是過渡區(qū)域。綜合這兩條,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這條走廊才是真正的第三關,而荊棘路則是第四關。當我推開木門進入這扇房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完成過關條件了。對不對啊,小詩小姐?”
他頓了一下,沒有等到女孩的回應。
“我一開始沒有想到這點,理由有三。一是因為這條走廊太簡單了,不需要動腦子,貼著墻根一直走就能通過;二是因為沒有找到墻上的提示,但其實提示應該是存在的,只是太黑了,根本看不到;第三則是……前兩關我通過的時候,你都跟我講了一聲‘恭喜’,唯獨這關沒有?!?p> 黎銘隨意地四下望著。也不知那兩姐妹在哪里監(jiān)視他,不過NPC本來也是游戲的一部分,那么他朝哪里看應該都一樣。
“玩家從走廊里出來,沒聽到你的‘恭喜’,看到這關墻上的提示和荊棘路盡頭的倒計時,理所當然地會認為第三關還沒結束。畢竟墻上的提示也沒寫明這是第幾關。原本已經(jīng)有獲取獎勵的資格,但他們自己卻不知道,然后你們再一個嘲諷一個催促,當玩家開始一心思考荊棘路要怎么通過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落在你們的圈套里了?!?p> 他瞇起眼睛。
“倒計時走到最后,想不到辦法的玩家只好硬著頭皮闖進荊棘叢里。到時候你們看到他們功虧一簣的模樣,肯定會笑掉大牙吧?沒能讓你們?nèi)缭?,真是抱歉哦。?p> 他停下等了一會兒,想聽聽這對小姐妹還有什么可申辯的。但背景中沒有人再說話了,只余下某個女人急促的喘息聲。黎銘仿佛能夠從中瞄見她咬牙切齒的表情,他搖著頭,發(fā)出真切的失望嘆息。
“剛開始知道這是個特殊副本的時候,我還想著你們能不能給我?guī)睃c什么驚喜。結果就只是卑劣的騙術和無聊的文字游戲,太沒水準了。不過嘛,說到底你們也就是程序控制的NPC……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你們抱有期望?!?p> 他說:
“對不起,這游戲,簡直無趣至極?!?p> 話音落地??臻g中,森寒的風流動起來,連通了身后的走廊與布滿荊棘的墻壁。荊棘們搖曳著,原本清脆的少女嗓音變得綿柔了,裹挾著冰冷的氣息——
“你想聽‘恭喜’是嗎?那么,如你所愿……恭喜你,風鳥先生?!?p> 她說。
“你很成功地激怒了我們,期待與你的下一次會面?!?p> “你會后悔的?!绷硪粋€女人啞著嗓子低吼,“你不過贏一局而已,早晚……我們會在你身上十倍百倍地找回來!”
黎銘毫不在意地轉動著頸子。
“喔,我被NPC威脅誒。那我就等著了,說不定這樣還有趣一些,你們記得說話算話。哦還有——”
他踢了一下地上的錘柄,輕輕擺手。
“這玩意麻煩幫我還給狗先生,我答應過的。拜拜了,兩位不中用的NPC女士?!?p> 電子鐘上,紅色的倒計時走到了“00:00”。
黎銘腳下的地板如沼泥般流陷下去,他的身體瞬間被混沌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