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過十分,黎銘在第四區(qū)列車站內的一張長椅上找到了劉建飛。這夯貨正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瞅見黎銘,不懷好意地嘿嘿笑起來:
“喲,你還來啊,大哥?我以為你一夜七次還有四次沒干完呢?!?p> 沒空理會這些低級玩笑。黎銘歪頭瞄著他:
“你剛才發(fā)信息發(fā)得跟催命似的,這會兒怎么不急了?”
“走不了啦。”劉建飛往站臺那邊一甩頭,“區(qū)衛(wèi)隊不知道又搞什么事,把乘客都攔下來了,說要臨時檢查。哎,黎哥,你那弓要不要藏一下?”
“老楊給我辦了情況說明,不然你以為我怎么過的安檢?”
鑒于前些年混亂時代中發(fā)生的一些事件,《開發(fā)區(qū)鐵路安全管理暫行條例》中將復合弓、箭矢等物品也列入了《禁止攜帶物品目錄》。但在“確有必要”的情況下,可以向當?shù)貐^(qū)衛(wèi)隊申請開具一份《情況說明》。
至于什么叫必要情況……黎銘說我晚上不抱著我的小弓弓就睡不著。你沒有情況說明,那你這就叫白扯;你有情況說明,那這他媽就叫必要情況。
“早說嘛?!眲⒔w放下心來,“你咋不給咱們的貨也搞個情況說明???”
“搞了啊?!崩桡懻f。
劉建飛愣愣地望著他。
“……等一下?!边@家伙一左一右攤開兩手,“所以,你的弓是沒問題的,咱的貨也是沒問題的。”
“嗯。”
“那咱們還這么提防區(qū)衛(wèi)隊干什么?”
他嗓門兒一下大了起來。黎銘往光亮處掃了一眼,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邊。
“我們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問題。”他聳聳肩,輕聲說道,“有問題的是我這個人?!?p> 劉建飛眨巴著眼睛,猶猶豫豫地說道:
“我記得你以前講過,跟第四區(qū)衛(wèi)隊關系不錯……”
“我只說過跟他們很熟,可沒說關系不錯?!?p> “這兩者有區(qū)別嗎?”
“區(qū)別就在于……”
黎銘俯身,湊到他耳邊說道。
“如果你敢在這里大吼一聲‘黎銘來了’,那不出三秒鐘,咱們倆人都會被打成篩子?!?p> 劉建飛咽了一口唾沫。
“我以前聽過一點傳聞……”他咬著右手指甲,小心地瞅著黎銘,“說你跟區(qū)衛(wèi)隊正面剛過,真的假的?”
“亂講?!崩桡懶α艘宦?,“我哪有那本事,只不過跟他們進行過一些友好交流而已?!?p> “有多友好?”
“大概就是‘BOOM’這樣的程度。”
劉建飛呆呆地注視他半晌,舔著嘴唇點點頭。
“……這動靜聽著就挺友好的?!?p> “別害怕嘛?!崩桡懞俸傩χ?,拍打著他的肩膀,“小事兒,我曾經(jīng)被第四區(qū)衛(wèi)隊通緝過,說如果我再敢回來,他們就剝了我的皮給我吊死在大門口。不過正好第五區(qū)剛剛建成,我跟那邊的區(qū)衛(wèi)隊長混得不錯,幫了他幾個小忙,他就把我的通緝令撤掉了。”
“你這話后邊兒是不是還得跟個‘但是’?”
“真聰明?!崩桡懾Q起一根拇指,“但是呢,第四區(qū)是混亂年代里最早建起的管制區(qū)之一,區(qū)衛(wèi)隊的人哪個手上不沾著幾條人命?他們作風狠辣是出了名的。雖然通緝令沒了,但要是有人聽到‘黎銘’這個名字,或者是認出了我這張臉……”
他把手掌橫在脖頸前,微笑著橫切過去。
劉建飛“哦哦”兩聲,眼珠子滴溜溜轉著,卻是冷不丁問道:
“哎,黎哥?!?p> 他也壓低了聲音。
“那,就你這情況,我要是給你舉報了,能拿多少賞錢???”
黎銘也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他放下裝著菜盒的紙袋,一手勾住劉建飛的肩膀,對著他的耳孔說道:
“你試試看嘛。到時候我要是被抓了,就說你是我同伙。咱們倆黃泉路上一起走,下輩子還做好基友?!?p> 玩笑歸玩笑,兩人之間還是有幾分信任在的,不然黎銘也不會大老遠地帶他來賺這筆錢。不過看這小子擠眉弄眼的樣子,就知道他八成沒太把黎銘的話記到心里去。本來嘛,一個跟你朝夕相處一起喝過酒干過飯的同事是通緝犯,這事兒放誰身上都會覺得缺乏實感。
第四區(qū)列車站沒有候車室,過了安檢往里走直接就是站臺。十幾名區(qū)衛(wèi)隊員正在組織著秩序,要求乘客們排成兩列接受檢查。乘客們雖然鬧哄哄的,但最多不過事后罵兩句,沒人會傻到當面跟區(qū)衛(wèi)隊對著來。
黎銘和劉建飛都排在隊伍中間。六名區(qū)衛(wèi)隊員們把隊伍大致分成三段,從前往后依次檢查著。其余人則分散在四周像是戒備著什么。永久號列車停在不遠處的鐵軌上,燈光照射過來,卻奇異地被那些區(qū)衛(wèi)隊員們的動力裝甲服吸收掉了。
暗黑的動力裝甲與陰影融在一起,只有頭盔上一道明亮的黃杠。余光掃去,像一片詭異的螢火。
黎銘歪著腦袋,若無其事地哼著歌兒,劉建飛卻非得用胳膊撞他兩下。
“黎哥?!彼麧M臉興奮地說道,“你說,他們穿這個裝甲服,里面還要不要穿內衣?。恳遣淮┑脑?,直接跟那套鐵皮子衣服蹭來蹭去的,這萬一夾到哪兒……那得多疼啊,是不是?”
黎銘斜瞥他一眼。
“咱能研究點兒有用的東西嗎?”
“我是想嘛……”劉建飛湊到他身邊,“區(qū)衛(wèi)隊里據(jù)說也有妹子是吧?我要是能在這里面找個女朋友,回頭我就讓她穿著這套衣服——哎哎,你推我干啥?”
“你可離我遠點兒吧。”黎銘說,“我怕等會兒你血濺到我身上?!?p> 他朝左邊努努嘴。一位區(qū)衛(wèi)隊員正面朝著他們,不知是男是女,自然也看不出頭盔下的表情,但面甲上的那道黃光卻透著分明的殺氣。劉建飛趕緊立正站好,挺胸抬頭目不斜視,就差在腦門上刻下“我是良民”幾個字了。
黎銘沖天翻了個白眼,心想你有本事胡扯倒沒本事抗揍是吧。
“證件?!?p> 負責檢查的區(qū)衛(wèi)隊員已經(jīng)走到他們面前。嗓音經(jīng)過頭盔處理,輸出的電子音也聽不出性別。
黎銘自然地把戶籍證打開遞過去,對方看了一下,又望望黎銘的臉,指著證件上的名字說道:
“風鳥……這是真名嗎?”
黎銘笑笑。
“父母給起的,戶籍上寫的,您說是假名我也沒辦法不是?”
“哼?!?p> 證件退還,他沒打算檢查黎銘的隨身物品,這便走向下一個人。黎銘默然把戶籍證收起,心里暗罵老楊這個狗東西,辦假證還非得起個這么中二的名字,是真怕老子死得不夠快是吧?
他觀察了一下,區(qū)衛(wèi)隊這次臨檢并不嚴格,對于大部分人都只是檢查一下證件了事。有用帽子或口罩遮住的,他們會要求取下;而有些人拎著行李箱的,他們也會讓打開看看里面有什么東西。
黎銘瞇起眼睛。
大凌晨的,這是在找人?還是在找什么東西?亦或者是……兩者皆有?
沒等他想清楚這個問題,一聲突兀的哨鳴從列車方向傳來。一剎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過去,乘客們鬧哄哄的,但叫得最大聲的卻是那些匆忙拔起腳步趕去的區(qū)衛(wèi)隊員,電子音的吼叫聲在乘客的隊列間隙中穿過——
“發(fā)現(xiàn)了!在火車里!”
“都記住了,抓活的,不能傷著人!還得把箱子搶下來!”
“在那邊,車頂上!”
動力裝甲服的頭盔應該有“隊內語音”功能,隊員們之間聯(lián)絡,按理說不會讓普通人聽到。但他們剛剛還在跟乘客交流,一時來不及切換,少許信息就這樣泄露出來……
“大佬!”劉建飛激動地撞了一下黎銘的胳膊肘。
“我看到了。”黎銘沉聲應道。
在深夜的幽天暗幕之下,一道白色的人影正在列車頂部連續(xù)跳躍著。十幾號區(qū)衛(wèi)隊員們有的在車下拼命跟隨,有的則三兩下爬上車頂。這時已聽不到他們吵鬧的呼喊聲,只見得那道白影手中提著什么銀光閃閃的物事,一跳兩跳便消失在了遠處。
這場景讓黎銘一度夢回童年,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動畫,叫什么《圣少女》來著……
乘客們一時炸開了鍋,前前后后興奮地討論著那幾秒間的目擊畫面,回去又多了些可以跟人聊天吹水的資本。區(qū)衛(wèi)隊的人已經(jīng)全部跟隨著那道影子離去,連一個都沒有留下。乘客們也放松下來,但隊伍依然松散地維持著。
直到十幾分鐘后,一群列車站工作人員趕來,引導著乘客們依序上車。許多人嘰嘰喳喳跟他們打聽起剛才的事。黎銘近前的這個不耐煩地擺著手,說你們不該問的別瞎問,反正現(xiàn)在區(qū)衛(wèi)隊說可以走了;遠處卻有個職員大聲咋呼道:
“聽說是有人把區(qū)衛(wèi)隊的什么設備給偷啦!”
“大佬,大佬!”劉建飛抓著黎銘的胳膊使勁兒搖晃著,“聽到?jīng)],這年頭兒竟然還有人敢偷區(qū)衛(wèi)隊的東西!我靠,也太狂了吧!”
“嗯……”
黎銘敷衍地應著他,心里卻也嘀咕:是夠狂的,老子當年也沒這么浪過啊。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
不服不行。
這么想著,他的嘴角也不由得揚起一絲弧度。仰起頭,比瞳孔更深的夜映了進來。
短短一天時間內發(fā)生了這么多有趣的事……這趟第四區(qū)還真算沒白來。
七月八日,凌晨一點零五分,永久號區(qū)間列車笛音高鳴。鋼鐵車輪轟隆隆地轉動著,破開夜幕向著遙遠的第五區(qū)呼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