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破碎的文森特

　　屋內(nèi)是長久的沉默。

　　周君重新坐回了單人沙發(fā)，而李婉則繼續(xù)保持之前的姿勢，蜷縮在沙發(fā)的一角，雙眼緊閉，面無表情。

　　“你是要抓我回去嗎？”許久之后李婉睜開了眼睛，平靜的說道。

　　“我說了，今天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到這里的。”

　　“那么你會放我一馬嗎？你需要什么回報我都可以答應你，無論是金錢還是。。。。。?！崩钔駥⑸碥|靠前，貼近了周君。

　　“我是來了解事情的真相的?！?p>　　“真相？你不是已經(jīng)有自己的推理了嗎？”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你對朝夕相處的丈夫痛下殺手的，在你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你對這個世界如此厭惡?！?p>　　“為什么說我厭惡這個世界？”

　　“你的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對世間惡的厭惡?！?p>　　“你是來窺探我的人生的嗎？”

　　“如果硬要這么說。。。。。。其實也沒錯。”周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事到如今再隱瞞也沒有意義了，不過我想先泡一杯咖啡，回憶過去總是令我頭疼，而且。。。。。。怕是以后也沒有機會喝咖啡了?！?p>　　李婉說著站了起來，自顧自的走進了廚房。

　　周君見狀立馬跟了過去，站在李婉的身旁。

　　“放心吧，我不會自殺的，也不會乘機殺死你的，雖然我殺了這么多人，但是都是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進行的，要殺死一個從一開始就對我產(chǎn)生戒心的刑警是我做不到的，并且。。。。。。我根本不恨你?！?p>　　雖然對方這么說，但是周君依然沒有離開對方的身旁，這種狀態(tài)直到李婉沖好咖啡，重新坐回沙發(fā)才結(jié)束。

　　“你的推理絕大部分都是對的，我確實出生在西部一個偏遠山區(qū)，父母在我12歲時將我賣給了村頭一戶人家，金額是2頭豬和1頭羊，知道這個消息的當晚，我就離開了村子，走了不知道多遠的路才遇到了進城的隊伍，就這樣為了逃避只是將我當作籌碼的家庭，我一個人幾經(jīng)周折，終于來到了遙遠的臨杭市，劇團的高總雖然是個色老頭，但本性并不壞，至少他不會利用手頭的資源來要威脅你。在他的幫助下，我順利進入了劇團并且在這里有了新的身份，我確實熱愛這個舞臺，愿意在舞臺上付出我的一切，但是劇團越來越不景氣，這讓我想起了曾經(jīng)的生活，我不愿意再次被遺棄，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我擁有自己創(chuàng)造夢想的力量，接下來的事就和你推理的如出一轍，我接下了劇團的工作，并且在缺少人員的情況下一人身兼數(shù)職，那段時間我?guī)缀鯖]有休息，將全身心都投入到舞臺當中，回想起來，那段時光雖然辛苦但卻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p>　　李婉的臉上不自覺的開始露出微笑，當發(fā)現(xiàn)周君正盯著自己后才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但是劇團的演出劇目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的潮流，我們急需創(chuàng)作一個新的劇本，那個時候我們的經(jīng)費極度緊張，于是就發(fā)生了和那個姓黃的故事。黃有為是一次演出后認識的，他主動找到了我，希望與我共進晚餐，我原本打算拒絕的，但心中的壓力使我想要發(fā)泄，于是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他的邀請，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坦白了劇團急需經(jīng)費的事，后面的交易就變的順理成章，非常抱歉，那是我生命中最不想回憶起的經(jīng)歷，請允許我跳過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婉再次閉上了雙眼，看的出這段糟糕的往事對她的打擊有多深。周君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也如你所說，我懷孕了，為了不被人所以論，我選擇了文豪。但是我沒有欺騙他，他是一個好人，我將選擇的權(quán)力交給了他，和黃有為發(fā)生的一切我都告訴了他，包括我已經(jīng)懷孕的事。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了。之后我們登記結(jié)婚，以此為理由我離開了劇團，刮宮手術(shù)進行的并不順利，我永遠也不能懷孕了，不過那時我對此并沒有多少感觸，可能是同年的經(jīng)歷讓我對孩子有一種本能的抗拒。文豪對此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失落，還特意找來了醫(yī)學書籍，意圖讓我快速恢復身體狀態(tài)，按照他的話來說，只要和我在一起幸福的過一輩子就可以了，那個時候我多少有些被他的話所感動。接下來的日子安穩(wěn)平靜，手術(shù)后我的身體并不好，文豪就讓我在家休養(yǎng)，在家閑來無事，我就動手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p>　　“那篇被雜志社發(fā)表的小說確實是文豪瞞著我投稿的，他在其中加入了豐富人物個性的方言，試圖讓讀者在閱讀時增加趣味性。那時的我高興壞了，這不就是我追尋的夢想嗎，于是我開始投入到近乎瘋狂的創(chuàng)作中，只要有時間文豪就會和我一起討論小說的內(nèi)容，有時候我們會對臺詞，這樣可以讓我更直觀的感受到小說人物的說話方式，你們聽到文豪的遺言就是在那個時候錄制的，當我在寫人物對話時遇到了瓶頸，就會打開這些錄音尋找靈感，至于你們發(fā)現(xiàn)的那些由文豪親筆所寫的手稿，并不是出于我的要求，我想你們已經(jīng)鑒定過書寫的痕跡了吧，那是很早以前就寫好的，那時我還沒有殺人的計劃。”

　　“是這樣嗎，那這些手稿究竟是？”周君不解的皺起了眉頭。

　　“應該說是出于他的職業(yè)習慣吧，你知道文豪一直在從事測試的工作，就是拿著別人已經(jīng)完成，但不完善的作品反復的演示，從而尋找其中的漏洞。他抄寫我的小說也是這個目的，通過反復的抄寫，他能夠發(fā)現(xiàn)小說中邏輯不通的地方，然后由我加以改進?！?p>　　“原來如此，這一點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周君煥然大悟的拍了拍腿。

　　“也正是因為有這一件事做鋪墊才讓我在策劃殺人時想到了用這種方法將罪名嫁禍在文豪身上。你說的沒錯，我先殺死了文豪，然后將他做了防腐處理之后放在冰箱中。黃橫村的那一處石材處理廠是我事現(xiàn)找好的地點，我利用聊天軟件將邱淼約到了那里，理由你們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其實那個時候我心里還沒有底，究竟金錢的誘惑能不能讓一個騙子踏入設(shè)計好的陷阱，不過人的貪欲確實會讓再謹慎的人也喪失理智，我騙他喝下了事現(xiàn)準備好的參入防凍液的果汁，這種方法是我之前在寫一本小說時了解到的，在和潘瑾文的聊天過程中進一步得到了確認，不過那個胖子的體型讓我估算錯了計量，在我剛將他的舌頭割下時他就醒了，我有些慌張拿起刀就追了出去，沒想到這家伙竟然一腳踩空從山崖上摔了下去?！?p>　　“你那個時候怎么確定對方已經(jīng)死了？”

　　“我沒辦法確認，但是我已經(jīng)開始了計劃的第一步，就必須將這件事繼續(xù)下去?！?p>　　“如果警方那個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邱淼的尸體，順著線索就會找到文豪，然后就會發(fā)現(xiàn)冰箱中的尸體。”

　　“是的，所以我決定加快速度，那時我已經(jīng)做好了被警方逮捕的準備，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在這之前鏟除掉另外兩個將我的一切搞得支離破碎的混蛋。殺死易天祥的過程非常輕松，我提出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p>　　“用你的肉體和他做交易?！敝芫÷暤泥止镜?。

　　“沒錯，這個色鬼無法抗拒我的誘惑，這一點我非常確定，我和他一起開車來到了采石場，那次的計量調(diào)配的剛剛好，這還多虧了潘瑾文。處理戴菲林的過程也異常輕松，這個該死的女人聽到有證據(jù)證明她剽竊之后，嚇得魂飛魄散，一股腦的答應了我編造的所有條件?！?p>　　“在割下他們頭顱的時候你沒有感受到一絲恐懼嗎？”

　　“恐懼？沒有，這和我對這個世界所充斥的惡意感到的恐懼比起來，不算什么。而且，人類的骨頭也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堅硬。潘瑾文詳細的手術(shù)講解給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在劇團時練就的縫紉技術(shù)也有了用武之地?！?p>　　“在殺死戴菲林之后，我依然沒有收到警方調(diào)查黃橫村的消息，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順利躲過了唯一的漏洞，于是我按照之前的計劃準備好了手稿，并將縫制好的尸體分別投放到能夠躲避監(jiān)控的三個地點。到此所有令我仇恨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但是我的工作還沒有結(jié)束，我必須將所有的罪證都嫁禍給文豪，于是就有了那場自導自演的戲，從我家到頂樓不用經(jīng)過監(jiān)控區(qū)域，只有一小段向上的樓梯，我畫好了狀，給文豪換好了衣服，并將加熱到人體溫度的血液重新注入他的體內(nèi)。一人分飾兩角并不是什么難事，畢竟以前在劇團排練的時候經(jīng)常會有分飾多角的機會，最令我感到害怕的是要在監(jiān)控畫面中表現(xiàn)文豪掙扎的那幾秒。你們看過那個監(jiān)控攝像頭吧，那是為了防止高空拋物安裝的，在頂樓平臺外墻的下方，我需要將大半個身子探出圍欄，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墜樓。在表演完之后，我就將文豪的尸體從樓上丟了下去。”

　　“你就沒有想過，萬一文豪的尸體沒有砸爛，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尸體上的傷口了嗎？”

　　“不管從什么角度摔下去，他的尸體都會變成爛泥的?！?p>　　“難道說！”

　　周君瞪大了眼睛，讓他恐懼的并不是李婉處理尸體的方式，而是此刻她眼神中沒有流露出一絲悔恨。

　　“是的，我在將他丟下樓之前已經(jīng)砸爛了傷口的部位，在他還是一坨冰塊的時候。”

　　“你可真是殘忍啊?！敝芫滩蛔≌f道。

　　“殘忍？你錯了，真正殘忍的不是我，而是他們，這些該死的家伙們對待我的方式遠遠比我對待他們的方式更加殘忍?！?p>　　“只是因為夢想沒有實現(xiàn)就殺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認同你的價值觀的。”

　　“你錯了，我殺人的理由并不是因為夢想被那三個混蛋所破滅?！?p>　　李婉目光平靜的望著周君，她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夢想被那三個混蛋的邪惡之心所擊碎確實是我殺掉他們的理由，但這么做的原因除了復仇，還因為我要讓將殺人的罪名嫁禍在文豪的身上，當然了，向世人宣傳文森特的作品只是附帶的福利?！?p>　　“所以真正讓你產(chǎn)生殺意的。。。。。。是最先被你殺死的。。。。。。你的丈夫文豪?！?p>　　“是的，對他產(chǎn)生殺意才是整個復仇的開端。”

　　“可是我不明白，他那么愛你，對你百依百順，是什么理由讓你痛下殺手。”

　　“因為是他真正擊碎了我的夢想?！?p>　　李婉站了起來，望著窗外已經(jīng)降臨的夜幕。

　　“文豪全心全意的愛著我，對我的關(guān)心無微不至，讓我重新燃起愛意，我漸漸明白，我的夢想不再是舞臺，也不再是創(chuàng)作，我愛他，和他幸福的度過一生才是我真正的夢想。可是。。。。。?！?p>　　李婉突然轉(zhuǎn)過神，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兇狠，即使是從警多年的周君也不由得后背發(fā)涼。

　　“可是，那個混蛋竟然為了還貸款，讓我答應那個惡心的貸款經(jīng)理，用肉體償還債務！你知道他說了什么嗎，他說‘讓我陪易天祥一次，就可以為我們免除40多萬的利息，比賣個黃有為值錢多了，反正又不是沒有做過，就再做一次吧?！@就是他對我說的原話！那一刻我絕望了，因為這個我深愛的男人竟然和我的父母一模一樣，他也只是把我當成實現(xiàn)欲望的工具，在現(xiàn)實面前愛是不存在的！”

　　周君沉默了，他不明白，一直對自己的妻子百依百順關(guān)愛有加的文豪為什么會做這樣的事。

　　也許愛情終究敵不過現(xiàn)實的壓力吧。周君心中默默地想到。

　　就在這時，纖細的手臂從身后環(huán)繞住了周君的脖子，一股讓人神魂顛倒的香氣傳入鼻腔，李婉綿軟的軀體緊緊的貼在他的后背。

　　“只要你放我一馬，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一個正義的人，為了你我愿意付出我的肉體?！?p>　　李婉溫柔的聲音好像能直接傳入內(nèi)心一般，周君的心臟開始快速跳動，幾乎是在一剎那，他如同觸電一般站了起來。

　　“我是不會和你做任何交易的，留給你的路只有一條，自首的話我也許能幫你爭取到最合適的量刑。”

　　“你在擔心什么，我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可以放肆的享用我，還有錢，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沒有人會知道的，為了自己也為了我，你不會有任何損失的，這是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啊！”

　　李婉近乎瘋狂的大喊道。

　　周君起身來到門前，將門打開之后，朝著李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如果答應了，你對這個世界的憎惡不就又增加了嗎?！?p>　　李婉笑了。

　　她知道，文森特正在慢慢的離自己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