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子住處。
只見他捋著胡須,對李云宣笑道:“你且說來?!?p> “夫子,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和解?”李云宣躬身說道。
“嗯?”林夫子聞言卻是一愣,片刻之后方才回道:“你已將《論語》讀至第三篇‘八佾篇’?”
“正是?!崩钤菩⒘藗€謊,實際上他已將全文背誦,且多數(shù)都已理解。
對于《四書五經(jīng)》,不僅后世的課本上有摘錄講解,而且他也通過各種渠道,對這些內(nèi)容有過詳細了解。
經(jīng)過數(shù)千年歷史演變,后世所處的高度與角度絕非古代可比擬,歸納詮釋可謂是非常全面。
今生過目不忘的本領,與后世詳細的總結歸納相結合,想學習慢些也難。
林夫子卻是眉頭一皺,沉聲道:“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你切莫貪心冒進,反而誤了學業(yè)?!?p> “回夫子,學生自當謹記圣人教誨,實屬學生用功做課,不敢虛言冒進?!?p> “哦?”林夫子思索片刻后道:“你且將第一篇與第二篇誦來?!?p> 林夫子還是給李云宣留了個臉面,僅讓他誦讀。
李云宣笑了笑,也沒有多說,而是直接開口背誦:“學而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
李云宣緩緩將《論語》的“學而篇”、“為政篇”背誦了下來,沒有停頓,一氣呵成。
林夫子先是呆愣了半晌,緊接著雙目微瞇,似是睡著了一般。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最后一段背誦完畢,林夫子猛然睜開雙眼,突然一拍扶椅,大喝道:“善!大善!”
李云宣嚇了一個哆嗦,險些摔坐于地上。
林夫子站起身,圍著李云宣轉(zhuǎn)了一圈,大笑道:“當浮得一大白!”
有學生如此,夫子豈能無動于衷。
他不停捋著胡須,難掩心中激動,李云宣則是擔憂的看著那搓胡須,早晚要讓夫子捋禿了。
許久,林夫子終于收斂心神,對李云宣道:“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p> “圣人參加禘祭時,第一步獻酒之后,圣人便沒有繼續(xù)的意愿。”
“和解?”李云宣問道,字面意思他能理解,具體所指不太清楚。
林夫子耐心解釋,“祭祀乃大典,要心懷畏懼,知恩感恩,然魯公肆意妄為,僭禮失禮。”
“重形式,輕敬誠,無異于買櫝還珠,舍本逐末,圣人告誡我們禮不可廢,應當警醒?!?p> 李云宣點點頭,繼續(xù)道:“夫子,學生還有不明之處...”
林夫子興致盎然,大手一揮,“坐,慢慢道來...”
李云宣將自己的困惑一一問出,林夫子不厭其煩耐心解答。
半個時辰之后,就在李云宣起身,準備拱手告辭之時。
屋外響起了清脆的女子聲音,“林夫子,我們小姐來瞧您了?!?p> 話音剛落,只見兩名女子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見到來人,李云宣一愣,她們二人不正是那孟宅的小姐和喚作沫兒的丫鬟。
孟小姐也未料到夫子屋內(nèi)有人,她給李云宣行了個萬福,歉意的說道:“不知林公子在此,卻是小女子魯莽了?!?p> 說完,美眸瞪了沫兒一眼,沫兒吐吐舌頭退到一旁。
李云宣急忙回了一禮,笑道:“小姐不必自責,在下正欲離去?!?p> 孟小姐微微一笑,轉(zhuǎn)身看向林夫子道:“夫子近日安好?”
“安?!绷址蜃幼呦绿?,柔和的目光看著她,揶揄笑道:“你這個丫頭,平日不來瞧我,今日前來可有所求?”
孟小姐俏臉微紅,埋頭低聲說道:“夫子莫要取笑,讓旁人聽了笑話。”
“安敢?!”林夫子眉毛一挑,隨即看著正在收拾書簍的李云宣笑道:“云宣算不得外人?!?p> 李云宣瞥了眼林夫子暗自腹誹,這位老夫子可真是喜怒無常。
此時,林夫子才想到什么,問道:“你們相識?”
李云宣正欲開口,孟小姐卻突然說道:“昨日閑逛,在學堂外偶遇林公子?!?p> 李云宣想了想,“正是?!?p> 還好孟小姐反應快,要是自己如實道出,先不說其他人,單單夫子便要將自己的腿打折。
林夫子點點頭未再深究,道:“宛月前來所謂何事?”
宛月,孟宛月,好名字,與容顏一般驚為天人。
“林夫子,宛月想請教詩詞音律?!?p> 孟宛月俏臉微紅,聲音底氣不足。
“哈哈!”林夫子見狀赫然大笑,道:“老朽非冥頑不化之人,女子無才便是德卻也不妥?!?p> “相夫教子,才,不可缺也?!?p> 李云宣頻頻點頭,不僅認可林夫子的話,更對林夫子刮目相看。
雖然他只是認為不妥,并未打破束縛,但能說出這番話,著實也很難得。
背起書簍,李云宣知不便留在此地打擾,說道:“夫子,學生告退?!?p> 又于孟小姐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就在他剛走到門口,欲邁過門檻時。
“且慢?!?p> 李云宣轉(zhuǎn)身,疑惑地看著叫住自己的林夫子。
林夫子道:“詩詞歌賦是縣試主要科目,你且慢走,留下旁聽。”
李云宣急忙躬身道:“是,謝夫子?!?p> 林夫子點點頭,又看向孟宛月道:“你且道來?!?p> 孟宛月微微詫異,她能感到林夫子話語中對李云宣的重視。
美眸微微掃了一眼李云宣,隨即收回目光,思索片刻道:“夫子,明日瑤云書社舉辦詩會,然宛月苦思冥想?yún)s不得?!?p> “顧請教夫子?!?p> “瑤云書社?”林夫子點點頭,這個書社他知曉,是方云縣唯一的女子書社。
李云宣也是詫異,這個小姑娘竟然還是書社成員,著實不簡單。
書社并非書院,它早時是學子自發(fā)組織,讀書交流的地方。
能加入的,自然都是讀書人。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演,書社早已偏離了初衷,成為學子風花雪月吟詩作對之處。
一為顯擺學問,二為傳世成名。
當然,還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就在李云宣神游天際之時,忽聞林夫子道:“詩詞一道,妙手偶的,切莫強求,否則難成大家。”
“學為基,思為石,二者相結缺一不可。”
“觀物,要觀其形,察其態(tài);落筆,要守本心,思本意?!?p> “切莫因景扭曲了本心,切莫為心歪曲了美景,只有將心與景融為一體,方能渾然天成,終成點睛之筆?!?p> “作詩與做人是一個道理,圣人有云……”
……
李云宣感慨,林夫子不愧是老學究,談什么事情終能與圣人掛鉤。
暗暗瞧了眼孟宛月,見她聽得入神頻頻點頭,嘆口氣,繼續(xù)耐著心聽夫子的訓導。
好在林夫子未長篇大論,盞茶過后終于收了尾。
“切莫因外物亂了心神,為作詩而落筆終究難結其果,且落入下乘?!?p> 說罷,林夫子端起茶水輕抿一口。
李云宣大松一口氣,終于是說完了。
孟宛月俏臉歡喜,似是有所收獲,只見她行了一個學子禮,躬身道:“謝夫子指教!”
林夫子滿意地點頭,他看向李云宣道:“云宣可明白其中道理?”
李云宣沉吟片刻道:“夫子所言極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終是與詩詞一道相背而馳?!?p> 林夫子聞言雙目一亮,捋著胡須喃喃道:“為賦新詞強說愁,妙哉,妙哉!”
孟宛月也是低聲細語,片刻之后抬起頭,看著李云宣的眉眸之中閃過一絲異色。
李云宣尷尬的揉了揉鼻子,這句話當然好,卻不是他說的。
心中默念了一句,辛大家,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