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布袋和尚雖說是個油頭大耳如彌勒的胖和尚,二百多斤身軀,卻步履輕盈,身法敏捷。
只見他挨地屁股一彈,整個盤腿身軀忽的飛越半空,就差一截便撞上房頂橫梁,那猩紅袈裟被一團氣流托起,布袋和尚大喝一聲:
“大悲如來!”
一團猛烈罡氣卷著一黑色缽盂朝著玉機子頭頂砸去!
南城子、竇奎、云中子以及那竇奎身后那清秀背長劍青年、眾兵士、客人都感覺到一股剛烈威壓之氣襲來,腳下紛紛動了動。
此刻玉機子感受最深,布袋和尚使的是“乾坤坐鼎”,氣勢洶涌磅礴如泰山壓頂,他整個身子正承受著千百斤力量,圍繞黑色缽盂的一團罡氣如同一尊金鐘罩飛速旋轉(zhuǎn),又疾速下墜漸漸將他全身禁錮,那金鐘罩里面一個“卍”字似連綿不絕的巨浪向他拍來!
玉機子只感覺胸口一熱,丹田一陣氣血翻涌,然后又忽的欲要爆裂般難受!
“好厲害的和尚!”
玉機子心道,因那青冥黝黑長劍在手,見著那罡氣圍繞著的缽盂快要擊中他太陽穴,便猛提丹田,欲一招道家太極劍中“游龍戲鳳”卸了這布袋和尚“乾坤坐鼎”之掌力,因那缽盂裹挾的罡氣正是布袋和尚口中“大悲如來”掌法!
大悲如來,乾坤之下,你我皆鼎中浮屠!
玉機子,本是上清觀道士,在觀里排行老二。
上清觀在百年前,西域魔教與中原各大武林門派大戰(zhàn)之后,開山掌門上清道人憑借金石丹藥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五行大法”,斃傷斃命西域魔教幾大護教高手,力退強敵,一時令中原各大江湖門派刮目相看,上清道人也因此在江湖也成了一時無兩的高手,地位與門派地位得到了顯著提升。
后來上清道人仙鶴西去,上清觀內(nèi)部產(chǎn)生了嚴(yán)重內(nèi)訌,都為爭奪研習(xí)“五行大法”大打出手,有的甚至走極端,利用旁門左道之法強行習(xí)煉“五行大法”,以致走火入魔、不擇手段使用各種奇毒暗器,連道家正宗之法也拋棄不學(xué),上清觀經(jīng)過常年累月內(nèi)耗終于在江湖上日漸式微。
到了玉機子時,上清觀觀主離奇斃命,觀內(nèi)大師兄與其他師弟之間都覬覦觀主之位,包括玉機子。
而玉機子與剛才夏仙兒打斗使用的那柄青冥黝黑長劍上的“五行毒”,就可能是他不走正途而習(xí)煉的“五行大法”的旁支!
玉機子這些年不參悟修道,后因欲偷上清觀的鎮(zhèn)觀至寶—“五行大法”的秘籍?dāng)÷?,因此便和官家同流合污,欲借竇奎之手奪回上清觀觀主之位,這一點和那南城子的師弟云中子真是一邱之貉,正所謂臭味相投、皆大歡喜!
玉機子此刻一招道家太極劍“游龍戲鳳”,也忘了剛心口、丹田的不適,手中青冥黝黑長劍就遞了上去,手上已使了八、九成力道。
只見電光石火,黝黑長劍與那疾速下墜的缽盂接觸的一瞬間,整個“思蜀客?!钡谋娙酥宦牰o數(shù)梵音回蕩!
“嗡………!”
長劍與缽盂,本是至堅金屬,兩者相碰,無不是“鐺”的金屬回音,今這卻是沉悶悠遠(yuǎn)梵音回蕩,實屬怪哉!
“道長,撤力,不可硬碰!”
說時遲那時快,身后的竇奎身影而至,一巴便拍在了玉機子后背,托住了腳下站立不穩(wěn)的玉機子。
“噗…!”
玉機子心口一陣翻江倒海,終于憋不住嘴里咸咸的、腥腥的紅色液體,一口吐在了旁邊的黃花梨木八仙桌上的菜肴里!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道長這柄毒劍貧道已超度了它!”
聲隨影動,布袋和尚已然輕盈落地,坐在了他的酒桌上,一手缽盂,一捻佛珠、一柄禪杖,單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語!
玉機子此時心口如大鐘捶胸,竟發(fā)覺自己手中幾道紅紋,已是顫麻無比,略一使勁,軟綿綿毫無知覺,耳朵聽力卻是清晰的很,那梵音“卍”還在回蕩,聽布袋和尚如此一說,再看地上,哪里有什么青冥黝黑長劍?
地上已是斷碎了幾節(jié)的輕鋼劍塊!正好落在夏仙兒的那枚銀色軟劍旁!
“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那女娃兒我正欲收徒,你卻使如此毒劍傷她,斷不可饒恕你罪孽!而我佛如來慈悲,那“大悲如來”掌正好可以化解你這身戾氣,道長,你這是因禍得福,哈哈!”
玉機子此時在竇奎給以內(nèi)功護體下,漸漸止住口中之血,卻覺得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再看那地上攪碎的拂塵和那斷了幾節(jié)的鋼劍,心中竟一時悲涼:對一個習(xí)武之人,手中的武器被人這般糟踐,無異于殺人誅心,還有何面目茍活于人間。
一時無語,玉機子又“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竇奎那雪白臉色不禁一皺,似是厭惡似是不悅!
“廢物!”竇奎終于蹦出一句罵聲,他手上一扯力,給身后親兵打了個扳指,幾名親兵立刻過來把奄奄一息的玉機子抬了出去。
“好一個“大悲如來”掌法!果真是江南雞鳴寺的布袋和尚,本可以一掌震碎玉機子的五臟六腑,卻手下留情饒他狗命一條!真可笑!哈哈哈!”竇奎一陣陰笑,樓上眾人只覺得寒磣。
“嘿嘿,讓施主見笑、見笑!哈哈”布袋和尚一陣爽朗大笑,眾人只覺這胖和尚古怪,和那玉機子交手是一副嚴(yán)肅臉孔,剛打完又成了那隨心所欲、滿不在乎模樣,真真一個酒肉和尚、怪和尚!
臨江的蓑衣老頭仍自顧喝酒,好像堂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與他無關(guān)痛癢,但竇奎的陰笑讓他竟然產(chǎn)生了一絲波動,也似曾相識,只不過不知在哪里!
“云中子道長,這個胖和尚你看?”竇奎對一旁手持拂塵、閉目不語的云中子呼道。
“二公子,我正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這禿驢!”云中子聞聲,趕緊附和道。
不料布袋和尚當(dāng)即蹲下捂著肚子道:
“喂,那施主,胖和尚我最貪酒肉,只超度有緣人,不擅長打架斗毆,剛貪吃酒、肉的多,此刻內(nèi)急、內(nèi)急,我要方便方便去,哈哈,胖和尚我就先失陪一會!阿彌陀佛!”
店里眾人卻被這布袋和尚逗笑了,和尚是見得多了,從沒見過如此率性而為的和尚,就連竇奎身后的幾個兵士也忍不住笑了。
“混…!”竇奎還沒吐出“混賬東西”,下意識的手中羽扇一甩,擋住突然而至的猛烈掌風(fēng)!
布袋和尚猩紅袈朝著竇奎一拂,三兩個縱身箭步,躍到雅間夏靖邊、夏宮缺護著的夏仙兒旁,突然伸出一只肥碩大手抓起夏仙兒肩膀,朝身后喊了一聲!
“牛鼻子老道,我先走一步,這里就交給你啦,后會有期!哈哈!”
布袋和尚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已然帶著夏仙兒飛出窗戶幾十米外,只聽的窗外房頂一陣慘叫、箭鏃劃空呼嘯之聲,接著幾名練家子武夫從“思蜀客棧”房頂上摔落下去,樓下院里也傳來兵士追趕吵鬧聲!
竇奎身后背長劍的青年正要動身,卻被他一把擋住。
“那胖和尚亦中“五行毒”,然輕功甚好,且由他去,不必追殺!”
“喏,公子!”那青年面無表情道。
竇奎冷笑一聲,對云中子道:
“今日只為抓捕前朝余孽,跑了小的,今天如果再跑掉大的,哼,你知道我們將會受到什么懲罰的!”
“公子盡管放心,認(rèn)作是親生老子,云中子也絕不姑息!”云中子說完最后一句時,特意朝站在夏靖邊、夏宮缺雅間門口的南城子看了一眼!
南城子早就知道布袋和尚為什么急著走了:在幫助夏仙兒用自己深厚內(nèi)功逼毒,已然耗費元氣,同時他自己手掌心也傳了“五行毒”余毒,在和玉機子那一對招中,南城子看得清楚,這竇奎以及那身后的長劍青年竟讓他連一絲絲氣息也察覺不到,這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對手,對習(xí)武之人來說。這才是最危險的!
南城子相信,布袋和尚也應(yīng)該早已看出端倪:這雪白冷面竇奎和那進店到現(xiàn)在一句話也未說的那背長劍青年,才是今天最大的威脅!
“大悲如來”掌,是布袋和尚幾年前在金陵雞鳴寺結(jié)合少林派金剛羅漢拳精髓奧義自研創(chuàng)出的一套內(nèi)功掌法,以剛、猛、烈著稱,獨特之處就是以化緣缽盂承載,內(nèi)力發(fā)于掌,以氣御缽盂,內(nèi)力穿透缽盂型腔,再以聚合的氣、力爆發(fā)出去,綿延不絕,威力無窮,就好似空谷回音鎖于大鐘之內(nèi),再以木槌擊打,那鐘聲被放大,洪亮有力!
布袋和尚把“大悲如來”掌中最威力的一招“乾坤坐鼎”打出,一來削弱那玉機子戰(zhàn)斗能力;二來為震懾竇奎。目的也是最后借故“金蟬脫殼”救夏仙兒先離開再說,畢竟夏仙兒體內(nèi)余毒被壓住,處于昏迷不醒,若救治不及時肯定有生命危險,只有先救出去,再圖訪神醫(yī)或各派高手救治為首要考慮!
更重要的一點,布袋和尚兩次動用真氣,他在催發(fā)罡氣施力于缽盂上那手心眼色我瞧得一清二楚!
玉機子本可以被一掌斃命,卻手下留情,只是震壞其丹田;夏仙兒身中劇毒命懸一線,甘愿輸真氣逼毒!
佛家慈悲為懷,酒肉和尚其實心懷大慈悲??!
南城子一陣心里感慨。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為你布袋和尚了!”
“喂,大師兄,剛公子意思很明顯,捉拿前朝余孽,你身后之人就是,咱倆恩怨日后再算,若你今天出手,別怪師弟我翻臉不認(rèn)人!”云中子道。
“呵呵,師弟哪里話!你我本方外之人,奈何眷戀紅塵名利太多,我欲清心明月,奈何紅塵悟不透道法自然,哀哉呼?惜哉呼!”南城子輕拂手中三尺拂塵,“師弟你說是也不是?”
“南城子,你決意今天要護他們?”云中子聽完頓時怒道。
“師傅當(dāng)年教誨,道家亂世,佛家太平,奈何剛剛的布袋和尚亂世也下了山,你讓我逍遙而去,于道不和,于理不通,于情有悖。況且咱倆斗了這么多年,你知道我這倔脾氣,一時也改不了,恕我決難從命!”南城子擲地有聲,直勾勾盯著云中子道。
“那既然這樣,別怪我我手下無情!”云中子被南城子這樣回絕,當(dāng)著身后竇奎的面,臉上頓時一片火辣,不知是怨恨還是怒意,云中子眼里一陣通紅!
說著云中子就欲拔劍,南城子又突然對他取笑道:
“難怪師父當(dāng)年對我說:論智謀,你不如他;論資質(zhì),你不如他;論武功,你也不如他;可你品性純和,他就最缺這兩樣:忍和恕。他事事好強、處處爭勝,易怒不知寬恕,百年道觀基業(yè)交給他,我不放心你和你的師弟?!?p> 南城子繼續(xù)道:“師傅當(dāng)年觀主第一人選就是你,可惜你不懂他老人家良苦用心;這么多年你和我各種爭斗,我之所以不在道觀而去云游四海,就是為避開你,世間恩怨情仇不過云煙爾!你不是一直惦記著老君觀觀主之位嗎?”
說著,南城子從道袍里取出一枚鑲白玉墨色玄鐵令牌和一枚綠色翡翠玉扳指。
“師弟,這是老君觀觀主世代信物,玄鐵令牌與觀主佩戴玉扳指,反正我云游野鶴之人,帶著它始終放不下俗世名和利,我也被他所累這么多年!但是,至于今天什么前朝余孽,但這兩人卻是我的恩人夏侯南家的親人,夏老前輩曾救過我的命,所以…”
“所以,所以你今天欲要救他們以成全你的救命恩人之大恩大德?笑話!天大的笑話!哈哈哈!”
云中子聽完南城子說完,突然發(fā)狂似的尖笑出了聲,臉上也一陣不自主的抽搐,使得堂內(nèi)眾人不明所以。
“想做好人?你不覺得就是我今天答應(yīng)放你們走?哼哼,沒問竇二公子答不答應(yīng)!”
竇奎坐在八仙椅上,閉著目,搖著手中羽扇,一動不動。
“哈哈哈,好一個朝廷忠犬!是,我就是潛伏于唐國的、你們所謂的“前朝余孽”!想不到啊想不到,竟因我,朝廷竟如此大動干戈,真乃我夏某人的榮幸!想抓我?想從我口中得到那個驚世秘密與寶藏?做夢去吧!”
夏侯缺此時發(fā)聲笑著從雅間出來,剛到門口,離南城只有一尺之地時,只聽空氣中“嘶”的一聲響。
“小心!”
南城子手中拂塵猛然揮了出去,可惜為時已晚,南城子那猛力一揮,坎坎擋住一枚三叉戟形的鋼制飛鏢,只聽“嘭”一聲扯斷了一縷拂塵絲,而那飛鏢威勢不減,徑直又射進了夏侯缺的左眼!
南城子心下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夏侯缺左眼頓時血流如注,那枚三叉戟形飛鏢一端沒入整個眼球,半個臉上已是如泉水汨汨而出,順著胡須滴滴答答流下,紅黃之間夏侯缺疼直接用雙手捂住左眼,在一涂一摸下整個臉成了恐怖的血臉,讓人只覺瘆得慌!
“啊…!我的眼!”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反應(yīng),夏侯缺忍不住疼,疼得搖晃著身子,臉上青筋在血紅中若隱若現(xiàn)。
夏侯缺雖有一點皮毛功夫,但歸根結(jié)底不是江湖練家子,只是肉眼凡胎的一個人;他算起來連練家子也扯不上,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文官,兵部副尚書,并不一定都是將軍出身。
雅間的夏靖邊、羅玉娘聞聲出來,也都吃了一驚。
南城子上前疾速點了夏侯缺的穴道,一來趕緊止血,二來檢查傷勢。
南城子道長近看那夏侯缺左眼,已然血肉模糊,當(dāng)然是這三叉戟形的飛鏢嚴(yán)重?fù)p傷,眼球已經(jīng)爆裂,瞳孔里白肉外翻,那枚三叉戟形飛鏢不偏不倚只中眼球,似是有意為之!
三叉戟形飛鏢,進去易,想要拔出來,尤其是眼部,這無疑施暴!
“云中子,是不是你!你為何如此殘忍?”南城子背對著云中子大聲嘔吼!他滄桑的臉上第一次布滿了一副吃人的模樣,跳動的肌肉是無比的憤怒!
“臭老道!你真的很啰嗦唉!不關(guān)你師弟的事,那鏢,是,我、射、的!”
竇奎淡淡道,“夏副尚書以身試法,我從進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過他幾次伏罪機會。只不過,讀書人真的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大哥被傷成那般,這口氣我還是要出的,不然誰讓我們是親兄弟呢!哈哈哈!”
南城子又點了夏侯缺一下,夏侯缺頭便一歪瞬間昏睡了過去。他又讓夏靖邊趕緊用衣物給其止血,自己又從道袍袖筒里取出一白色瓷瓶,揭開蓋子,在夏侯缺那左眼上滴了一圈綠色液體。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今天貧道就要幫他們一幫!”南城子果決道!
“老道,你,已經(jīng)使我充滿了強烈的殺人欲望!前朝余孽,與你何干??!”
竇奎聽南城子如此語氣,話隨身到,身體閃電般朝南城子襲去!
本來竇奎讓云中子把捉拿前朝余孽的事盡快處理掉,同門師兄弟自相殘殺與他無關(guān),但聽到夏侯缺那一句“想從我口中得知那驚天秘密和寶藏?做夢去吧!”,顯然知曉:夏侯缺已經(jīng)知道今天在劫難逃,索性視死如歸,那驚天秘密和寶藏輕易由他嘴而出,若讓這孟津渡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士聽到了,豈不是壞了大事!
那一眾兵士把這思蜀客棧圍的水泄不通,這就是竇奎掩人耳目而已;在他得知探報后,一個陰險毒辣的計劃在他腦子閃了一下,凡是今天知道這“思蜀客?!崩锸碌娜?,全部得消失,這一切就關(guān)系在夏侯缺兄弟能否順利捉拿,能否順利威逼出關(guān)于那“驚天秘密”和寶藏的事!
竇奎是玉樹臨風(fēng)的美男子,雪白的臉龐卻讓他看起來有點陽衰而已。
眾人的感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