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山鬼、牧靈、舊神殘夢(四)
“就算如此,我認為君士坦丁十一世存在瀆職行為,這樣的命令無法讓我接受?!庇腥顺雎曊f。
他的意見正是絕大多數(shù)長老的看法。
沒人喜歡出乎意料的改變。
很多很多年里,賢者已經(jīng)自我淡出權(quán)利核心。
名義上賢者依舊是秘術(shù)傳承聯(lián)合會的首席,可若非長老會希望他個人的武勇在一定時候派上用場,早就與傀儡無異。
君士坦丁十一世不是萬歷皇帝,秘術(shù)傳承聯(lián)合會同樣也不是大明王朝。
聯(lián)合會的構(gòu)架決定了一個不參加議事會議很多年的人不可能還牢牢捂住權(quán)柄。
這些年來長老會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處事方法,他們在暗中形成默契和規(guī)則,私下建立起一套避開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權(quán)利體系。
賢者對此聽之任之,對外面發(fā)生的一切不聞不問,任由長老會把自己架空。
他就是一個簽字機器,人肉印章,淹沒在長老們提交上來的或有用,或沒有,終究沒什么大用的各項提案以及報告公文中,甚至報以樂見其成的態(tài)度。
若不是這個人近二十年來都沒有太多存在感,會議桌邊的人們也不會對于他的突然行事沒有任何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要質(zhì)詢該決議的合理性?!庇腥税醋∽雷印?p> 誰想要打破固有規(guī)則,那么他就是所有人的敵人,就算賢者也是一樣。
“當然可以,這完全是你的自由。”鷹鉤鼻長老面無表情的回答,“如果有意見的話,會議結(jié)束后請在阿芙洛狄忒長老那里提交對賢者的質(zhì)詢,賢者辦公室會在兩周內(nèi)給與你答復。但它和現(xiàn)在宣布的決定無關(guān)。”
“還有人有意見么?”
無人回答。
“既然如此,就散會吧。”主持人低垂著眼神,“不過建議你們保持對于賢者最基本的尊重,他的年齡比這個屋子里的人很多人加起來都要大,漫長的人生總能懂一些我們懂不了的道理?!?p> “賢者和年齡無關(guān),它只選擇合適的人?!遍L老們紛紛起身,桌椅挪動的摩擦聲中,分不清是誰在說。
……
一輕一重兩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里是現(xiàn)實世界的投影位面,物質(zhì)世界的爭吵影響不到構(gòu)建在虛空中的安寧。
“賢者和年齡無關(guān),它只選擇合適的人。”無邊的寂靜中,君士坦丁十一世對荀子憂說?!叭松那拔迨晡抑皇且粋€平凡的普通人。只是恰好在1453年的時候,我是那個合適的人?!?p> “先生,如果拜占庭皇帝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的話,世界上就沒有不普通的人了。”荀子憂跟在君士坦丁十一世身后,腳步快速向前移動。
他解開了一粒勒在胸口的扣子,大口呼吸。
空氣中潮氣很足,手指從衣領(lǐng)金屬扣子上面撫過,一層青澀的水沫凝結(jié)在上面。
荀子憂甩甩手把水珠灑在地面,加快步伐,讓自己跟的近一點。
四周的光線昏暗,一張淡藍色巨網(wǎng)籠罩著粗糲地面,面積至少相當于標準足球場。
葉脈一樣的巨網(wǎng)隨著心跳閃動光澤,由暗轉(zhuǎn)亮又轉(zhuǎn)暗,恰如神話中地母的呼吸。
白金色火焰在賢者肩頭上燃燒,賢者腦后垂落的幾縷卷發(fā)幾乎被火焰吞沒,這團不算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四周帶著輕微起伏的路面。
荀子憂眼神本就不好,此時不能里提供光線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太遠,才能勉強看得清道路。
“我座在王座的時候從來沒有接觸過神秘側(cè)世界。聯(lián)合會里我度過了第二段人生。成為賢者的那一刻,它便如一柄閘刀將人生切成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兩段。它賜給我永生,又用永生鉤織出一套無法脫困的監(jiān)牢?!?p> “三百年前我還能到地面去,一百五十年前我還能在地下的火山巖洞挖自己喜歡的礦石,最近五十年,除非是鏡結(jié)界,幾乎離不開的辦公室,我的身體已然受不了外界環(huán)境侵蝕?!?p> 荀子憂羨慕的看向賢者臉側(cè)結(jié)實肌肉和幾乎見不到銀霜的頭發(fā)。
六百歲的人,他的外貌與身體狀態(tài)被凝固到了五十歲。
要是這還不滿意,那些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的帝王將相能把他活活咬死。
“您這樣的情況很常見么?”荀子憂好奇的問道,“濟慈活了快兩百歲,您更是從中世紀一直活到現(xiàn)在,掌握秘術(shù)的人都能活這么長?”
“不,當然不?!辟t者繞過一座塔一樣的建筑。
這里的空間中矗立著很多數(shù)米高的金屬塔,他肩頭白金色的火光打在塔金屬表面,折射出氤氳的金霧。
二人像是在奇幻世界里的黃金森林里散步。
“希望島的平均壽命在68歲,掌握秘術(shù)的人預計壽命還要低五到十年?!?p> “這樣啊?!避髯討n很遺憾。
“我也希望能活五百歲。”
“真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不這么想了。”賢者轉(zhuǎn)頭看著荀子憂,“死亡固然很可怕,可為了活下去而付出的代價更可怕。如果你知道格洛里亞·濟慈為了活下去付出的代價,你一定不覺得羨慕?!?p> “這樣么?!?p> “就是這樣,力量是一種交換,大多數(shù)時候和你交換的存在可不懂什么是童叟無欺,不要去奢望等價交換。付出比得到的永遠更多。”
一個念頭涌入荀子憂的內(nèi)心。
身邊的這個人——君士坦丁十一世,他活了五百年,又為此付出了什么?
如果自己問,他會回答么?
荀子憂最終還是換了一個問題:“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厲害?”
“這取決于怎樣定義厲害。”中年人再度轉(zhuǎn)彎,踏上一條蜿蜒的小徑,這里四面八方都一個樣,他手中也沒有地圖,能找到到道路堪稱奇跡。
“就是……”荀子憂組織語言,“那種高手,砰的一下,大火球流星一樣的向下砸?!?p> 賢者思索:“火神袈裟這類秘術(shù)能達到你想要的效果,關(guān)鍵在于流星的大小。若是讓恐龍滅絕是的那顆流星,我所知最厲害的禁咒也難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天文災難,太夸張了。”荀子憂本來只是一個比喻,沒想到對方真的一板一眼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如果你關(guān)于厲害的定義是這個話,那么是的,完全可以說我是個高手。世界上最強的幾人之一?!辟t者沒有太多客套,“其實再厲害的秘術(shù)在舊神身前也什么都不是,只有心靈的強大才能抵抗無盡虛妄和混亂,這就是歷史上宗教曾一度統(tǒng)治過世界的原因。”
“我有一個問題,您沒有想過復國嗎?”荀子憂問
國破家亡,是人生最大的遺憾。
在君士坦丁十一世手里,綿延一千年的拜占庭帝國正式宣告滅亡。
無論他在位時是否努力,是否勤政,是否英勇,這都是不可逃避的污點。
他無法改變君士坦丁大帝留下的無盡榮光盡數(shù)破滅與自己執(zhí)政生涯。而且賢者的國家在之后幾百年中一度成為昏庸,腐敗、混亂的代名詞。
時至今日,“拜占庭式陰謀”依然在西方俚語中代指陰毒的宮廷政治。
西方的政治家們把拜占庭當做無能的樣板,連拿破侖皇帝在百日王朝即將失敗的時候,都在議會中悲傷的大喊。
“救救我的國家吧,不要成為昏庸的拜占庭。它的無能成為了后代的笑柄……在野蠻人的攻城錘擊破城門的時候,它卻沉湎于無謂的內(nèi)耗?!?p> 這是多么大的恥辱??!
荀子憂不了解賢者,也不了解拜占庭的情況。
不過以他的價值觀,若荀子憂是賢者這樣的末代君主。比如崇禎在景山上吊的時候突然獲得改變戰(zhàn)局的力量,第一件事肯定是用火球把李自成吳三桂這樣的叛賊炸的屁滾尿流,再把滿清韃子炸的人仰馬翻。
復國??!復仇啊!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當時歐洲忠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國家并不少,威尼斯人的援兵都快到了。
重建拜占庭的榮耀按常理才應(yīng)該是賢者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
管什么舊神、古神,先把奧斯曼打敗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