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驊在林家住了三天,除了被好奇和被客氣以外,林驊沒有感到任何的親切與安全,因?yàn)槲ㄒ皇煜さ氖率宓弥獱敔敱还偌易プ咧笾桓烛懻f了句“等我回來”就走了。沒有人關(guān)心石寺叔,也沒有人靠近林驊。
這三天,林驊切身理解到父親真的是和這個林家毫無關(guān)系,如果不是爺爺與自己的聯(lián)系,可能自己也與這個林家毫無關(guān)系。這是為什么呢?因?yàn)檫@種毫無關(guān)系是讓人費(fèi)解的。
許多時候,有人與家族不合,往往有許多愛恨糾纏或者彼此傷害過,彼此厭惡老死不相往來,可以說是關(guān)系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但父親和林家不是這樣,沒有人說過父親任何不好,因?yàn)闆]有人說過父親任何點(diǎn)滴與過往,就像是這個林家的兒子從來沒有存在過。但明明,父親是在十幾歲成年后離家,在林家生活過十幾年,怎么會連一點(diǎn)痕跡都沒有留下,沒有留在這些林家人的世界里呢?同樣的,從小到大,在父親那里也絲毫沒有這個林家的任何痕跡。林驊記得小的時候母親還會時常提起父親要不要跟家里聯(lián)系,母親應(yīng)該也不知道父親的家在哪里吧,但父親每次都以沉默回答,慢慢的,母親也不再提起了。
父親,和林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三天后的早上,林驊醒的很早,不知道為什么,他睡不著了。坐在那木格窗前,窗外一直下著雨,淅瀝瀝的,像是落在了心里,唉,這該死的南方的雨,讓林驊這個北方的大男孩變得善感起來。但這種善感,讓林驊有些煩躁,他不喜歡這種娘們兒唧唧的感覺。
忽然,外面廳堂里傳過來急促的喊聲。
“老爺回來了!”
“老爺回來了!”
林驊立刻跑出房間沖到了廳堂,他期待著可以沖進(jìn)爺爺?shù)膽驯?,仿佛爺爺是這個世上最讓林驊感到溫暖的親人。只是,來到廳堂時,林驊沒有看見爺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帶著幾個家丁從外面抬進(jìn)來一口棺材,家丁們把棺材放在地上然后站在一邊抹著眼淚。
那口棺材是極簡的原木色,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刷漆,從外面抬進(jìn)來所以濕漉漉的,蓋子的木質(zhì)因被水淋著又沒有防水的釉面所以顏色變得深很多,棺材的側(cè)面也有斑駁的深色,看起來十分的丑陋。
林驊沒有明白什么意思,即沒有上前去查看,也沒有走開,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不少人來到廳堂,大伯林立跑到棺材那邊,神色驚慌地跟管家說著什么,更多的人來了,有人尖叫,有人流淚,有人扶在棺材上啜泣,有人憤怒的要出門打人。
一時間,林驊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哭聲、說話聲、叫喊聲都聽不到,他只能聽見雨落下的聲音,很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屋外地面的石板上,打在建筑屋頂?shù)耐咂?,打在植物的葉子上,打在林驊的心上,打得林驊覺得,心,好痛!
“小少爺,小少爺!”不知道過了多久,林驊聽見了石寺叔的聲音。林驊慢慢的清醒過來,他看見石寺叔焦急的眼神看著自己,“小少爺,老爺他,老爺他出事了!”
林驊深深吸了口氣,重新聽到嘈雜的聲音。
“大哥!這事,絕對沒有那么簡單的!”小叔林榮說道。
“大哥,你想想啊,父親從馬場一回來就被官家抓走了,問題出在哪?肯定是出在馬場!出在那個林家的,叛徒身上!”二叔林文是個出了名的暴脾氣。
“是啊,大哥,那個叛徒他就是官家人啊,官官相護(hù)!而且,能夠跟法譽(yù)郡主直接溝通甚至交易的,也只有他了!”林榮繼續(xù)分析道。
“可是,可是如果真像你們說的那樣,那父親為什么安排林驊回來?”林立有些猶豫。
“父親肯定是察覺了什么,所以把他兒子弄回來當(dāng)籌碼,誰知,誰知他做的那么絕,竟然要了父親的命!”林榮思考了一下說道。
“一定是這樣的,大哥!大哥,你一定不能放過那個叛徒,他兒子不是在嗎?正好!讓他兒子為父親陪葬!”林文說著就想去抓林驊。
“對!為父親陪葬!”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林驊。林驊嗅到了一股危險(xiǎn)的味道,本能的后退一步。
“你們在說什么?驊小少爺,他是老爺?shù)膶O子?。 笔率逡猜犆靼啄菐讉€兄弟的對話,他擋在林驊的前面,對林立說道。
“誰認(rèn)他是林家的孫子了,他爹都不是林家的兒子,他也配!”林文罵罵咧咧的又想動手,人群中還有一些人惡狠狠地看著林驊馬上就要抄家伙了。
“好啦!”林立拍了一下桌子,林文和所有人都停下來,不再說話。
林立沒有走過來,只是面朝著林驊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對眾人說,“現(xiàn)在,我們有幾件事情要先搞清楚,老爺不在了,家里,不能亂!”
此時此刻,能夠鎮(zhèn)得住這一家的,也只有林立了。
林立坐在主位上,“首先,官家那邊是怎么說的?老田,早上誰把老爺送回來的?”
田官家擦了擦眼淚,“一早外面就有人敲門,官家把老爺?shù)墓撞姆旁陂T口之后就留了一句話,說老爺在大牢里偶感重疾、不治身亡了,所以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他們把老爺放在門口就走了。我就趕忙派人把老爺給抬了進(jìn)來?!?p> 林立看了看棺材,“阿榮,你跟官家最熟,一會兒你就去官家那邊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咱們林家不爭不搶,但也不是任人欺負(fù)的,老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林榮在一旁點(diǎn)頭同意。
“阿文,你去各分號,把家里的生意都查一遍,這個時候任何生意都不能出岔子?!绷治囊颤c(diǎn)點(diǎn)頭沒有異議。
“阿語,你跟老田馬上準(zhǔn)備搭設(shè)靈堂,父親的尸骨要風(fēng)光大葬,具體的事情你來安排?!绷终Z一副柔弱的樣子,剛剛還是抹著眼淚的江南碧玉,聽到大哥的安排后說了一聲“是”然后整個人都變得冷靜起來,而且那聲“是”是很有力量的。
安排好這些,林立重新看向林驊,停了許久,“至于你,先在這里住下,在我們沒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不能離開林家。”
“大哥!”林文對這樣的安排感到不滿,他覺得就應(yīng)該把林驊給關(guān)起來。
林立嚴(yán)厲的瞪了一眼林文,“趕緊去辦你的事!生意那邊出任何問題,我拿你試問!”
石寺叔拉著林驊要回房間,但,林驊卻沒有動,他一直呆呆地看著那個丑陋斑駁的棺材,至今,林驊都不相信里面躺著的是爺爺。
“小少爺,走吧!”石寺叔對林驊講。
林驊忽然沖過去跑到棺材旁邊,然后使勁推開了棺材的蓋子,是的,剛才所有人都沒有打開過這個棺材,怎么能確定一定是爺爺躺在里面呢?包括田官家,他也只是叫人把棺材抬進(jìn)來,他也沒有打開看過,所以,所以很有可能這里面……
林驊在心里想著,然后使勁推開了棺材蓋子,他堅(jiān)信自己不會看到爺爺……
但是,那是爺爺,那真的是爺爺,躺在棺材里,沒有生氣地躺在棺材里……
所有的可能性都沒有了,最后的幻想也沒有了,一絲絲希望都沒有了……
石寺叔跟過來抱著了林驊,他在林驊耳邊小聲的說道,“小少爺,別鬧了,我們還要為老爺報(bào)仇,跟我走!”
林驊看了石寺叔一眼,他從石寺叔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拒絕的意味,“報(bào)仇”?報(bào)仇!林驊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睛里流了出來,林驊趴在石寺叔肩膀上放聲大哭,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深夜,林驊默默地站在廳堂外的廊子里,看著布置的隆重的靈堂里那口頂級木材打造的雕刻著精美紋路的棺材,那一定是很早就準(zhǔn)備好的,那精美的紋路是經(jīng)過細(xì)致打磨的,那棺材上的釉面漆已經(jīng)和木材本身結(jié)合的很緊致,那是時間的作用。
林驊沒有走過去,因?yàn)殪`堂里有很多人,林立囑咐過不準(zhǔn)他隨便過去。林驊很想給爺爺?shù)撵`磕個頭,但是,不過,爺爺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于是,林驊就在廊子里跪下,沖著爺爺?shù)撵`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站起來后,林驊想起剛才在自己的房間里石寺叔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不禁眉頭緊鎖,一臉嚴(yán)肅,他沒有擦自己額頭上剛才磕頭時蹭上的灰和紅色印記,只是默默的說了一句,“爺爺,我一定會為你報(bào)仇的!”
沒過多久,林驊便消失在夜色里,離開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