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1 就住你隔壁

　　杜宇翻墻落地時，差點兒摔了。

　　他一眼就瞥見雞窩里，被顧珩抱著的喬墨，二人緊貼著土墻，神形曖昧。

　　多年來跟著喬墨辦案，走南闖北，杜宇自認為見多識廣，男歡女愛之事，他也不是不懂。

　　可如今兩個大男人靠在雞窩里，喬墨又并未反抗，一時間，杜宇竟不知該不該開口打擾。

　　雨漸停了，微黃的月光爬上矮墻，身邊幾只老母雞“咕咕咕”叫個不停。

　　“杜宇！”喬墨忍不住叫出聲。

　　這一叫，屋內(nèi)的燈亮了。

　　似有個粗曠的男子聲，“院里好像有人，莫不是有賊人進來了？”

　　顧珩攬住喬墨，倏忽又把他扛在肩上，對著杜宇做了個“快走”的口型，腳下微一使力，竟扛著喬墨穩(wěn)穩(wěn)翻墻而出。

　　窄巷里光線晦暗，喬墨總算掙扎著從顧珩肩上翻下來，他雖不會武功，可好歹也是個成年男子，被人像孩子似的扛來扛去，心里說不出的憋悶。

　　見喬墨面色緋紅，杜宇忙道：“公子莫慌，那些黑衣人都跑了，他們都打不過我?！?p>　　喬墨理了理身上的稻草雞毛，抬眼間，目光正撞進顧珩如水的眸子里。他驀地垂頭，見顧珩右手滿是血痕，便從袖袋里掏了個帕子遞過去。

　　喬墨：“顧大人，你在跟蹤我？”

　　顧珩擦著手，嘴角勾了勾，“我說過，我與你順路?！?p>　　喬墨：“顧大人身手不錯。”

　　顧珩：“哪里，是你太瘦，以后多吃點兒吧，身上都是骨頭……”

　　喬墨：“……”

　　“你家孩子身手也不錯，剛才追你的，最少也有五六個刺客，他一個打六個，不容易?！鳖欑耠S手把帕子塞進懷里，目光落在滿臉稚氣的杜宇身上。

　　“我不是孩子，我都十六了?！?p>　　杜宇正色，“我叫杜宇，是公子的護衛(wèi)?！?p>　　顧珩眼里掬著笑意，“小杜宇，你家公子都藏進雞窩了，你怎么找到的？”

　　“聞著味兒就能找到，且，景玉就在街口，公子肯定就在附近?！?p>　　“誰？”顧珩眸底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詫異。

　　“景玉啊，公子的馬！”

　　喬墨側(cè)過頭，只覺得春寒料峭，冷風刺骨。

　　“啊……”杜宇恍然看著眼前二人，“這馬的名字啊，是三年前，我家公子買了那本詩集以后……”

　　“不要胡說！”喬墨狠拍了杜宇的頭，“去牽馬，回家！”

　　沉寂的暗夜里，車輪聲如老蟬低鳴。杜宇騎著馬，一手抱著食盒，一手牽著景玉，跟著馬車緩緩而行。

　　盛情難卻，喬墨本不想上車。

　　車內(nèi)一方天地，狹小溫暖，喬墨仰頭，見顧珩斂了笑意。

　　“喬公子，你可知何人要殺你？”

　　“那些人大抵是拿了賞金的江湖刺客，抓了也沒用，他們一個個口中都含了毒囊，被抓，就立刻自盡。”

　　顧珩沉了眼眸，“不止這一次？”

　　喬墨苦笑不語。

　　差不多從四年前開始，他身邊便陸續(xù)出現(xiàn)刺客，最開始只是身手一般的小刺客，到如今，每次都是五六個高手一起上。

　　“就靠杜宇護著，你能活到今天，也是不易?！?p>　　顧珩笑道，“喬公子以前的事兒，我也聽說過一些，莫不是你在碧霄樓那次……背后是得罪了什么人？”

　　喬墨頓了頓，本能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p>　　“顧大人，你出門……從不佩刀么？”

　　喬墨注視著顧珩的一舉一動，注視著他漸漸淡下去的笑意，注視著他眸子里漸漸冷下去的溫暖，不由得心中一緊。

　　“我此刻，該叫你一聲喬大人？”顧珩摩挲著右手的傷口，“喬大人，有話直說?！?p>　　“今夜我大哥婚宴上，喬府后院死了個女婢，那女婢胸口的刀，正是你們國子監(jiān)官配的障刀?！?p>　　顧珩微一蹙眉，“你覺得是我殺的？”

　　“倒也不是?！?p>　　他沒那么蠢，“只是不知今日與顧大人同行的，還有哪些國子監(jiān)的人？”

　　“只我一人?！?p>　　喬墨：“顧大人，你可認得工部王尚書家的公子，王侃？”

　　顧珩思忖片刻，“認得，是我國子監(jiān)學生，此人不常來上課，我見的不多。聽聞他素來與喬國公交好，今夜喜宴上，必有此人吧?！?p>　　“怎么，他是兇手？”

　　喬墨：“不好說，一切要等明日去京兆府，看看仵作的勘驗結(jié)果才能知曉?！?p>　　顧珩笑了笑，“聽聞喬公子在外任職多年，練了一手刑獄勘驗的本事，看來所傳非虛，果真是靠著真才實學才進的大理寺?！?p>　　“旁人都覺得我是靠著家里關系進的大理寺，怎么到了顧大人這里，我就是靠自己了？”

　　車行漸緩，言語間，已在街邊停下。顧珩推窗看了看，“你若真靠家里，就不會住到這種破地方來了?！?p>　　本以為是杜宇引路，可喬墨下車才發(fā)現(xiàn)，杜宇一人兩馬都在車后。

　　這處宅子，喬墨是第一次來，他一個神都人，聽了地址勉強記得路，他可一個字都沒和顧珩提過。

　　“我到了，想來你住的應該不遠?！?p>　　見顧珩下車，抬手向著一處清雅小宅，喬墨才恍然。

　　“顧大人，我就住你隔壁?！?p>　　晦暗的天色里，顧珩連一絲掩飾的詫異都懶得表現(xiàn)。

　　暮春濕冷，天不亮，喬墨便起了。這宅子里的霉味兒熏得他一夜難眠。

　　通風、曬被子，喬墨絮絮叨叨囑咐了杜宇好幾遍。

　　臨出門前，喬墨特意交代了杜宇打探清楚，這附近都住了什么人，尤其是顧珩，到底是什么時候住到隔壁的。

　　“公子也太小心了吧，顧大人又不是什么壞人?！?p>　　喬墨也不應他，太多巧合，本就奇怪。

　　比如這一早，他在大理寺門口，又遇到顧珩。

　　顧珩一身緋色袍衫，趁著他白皙的膚色，晨光里，甚是溫暖平易。

　　他停在賣油錘的攤子前，接過店家包好的兩個油錘，抬眼便看見了喬墨。

　　喬墨從六品，一身深綠色官服，這一紅一綠站在一起，倒讓他想起昨夜的婚禮。有那么一瞬，他被自己怪異的想法嚇到。

　　“顧大人再不快點兒，就要誤了常朝了?！?p>　　“放心，我來得及。倒是你，起這么早？”

　　“我習慣了。”喬墨目送他上了馬車離開，轉(zhuǎn)頭買了兩個油錘。

　　剛炸過的油錘表皮酥脆，內(nèi)餡兒是細膩的甜豆泥，香軟綿滑，喬墨一口咬下去，滿口焦香四溢。

　　“老板，剛才那位大人，可是常來你這你買油錘么？”

　　店家笑盈盈對著喬墨行禮，恭敬答道，“那位大人啊，小的今日第一次見?！?p>　　半日無事。

　　大理寺多是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連從八品的評事也都過了而立之年。喬墨整理了幾件陳年舊案，順便整理了來自前輩的噓寒問暖，以及……來自同僚的家鄉(xiāng)特產(chǎn)。

　　午后外出，杜宇已在門口等他多時。

　　“你擦擦手……”

　　杜宇嘴角、手指頭油光锃亮，見喬墨冷眼，伸手遞他一個荷葉包著的油飯團。

　　“公子，我給你留了一個，可好吃了，里面包了煎蝦、烤魚，還有雞肉。”

　　喬墨沒翻到帕子，微蹙的雙眉擰得更緊了。

　　“公子，快吃吧，再不吃涼了，顧大人不是說讓公子多吃點兒么？”

　　“你倒是把他的話都放在心上?！?p>　　喬墨抿著唇，推開杜宇的手，“你自己吃吧，我不餓?！?p>　　杜宇沒吃，手里的荷葉又包緊了些，二人上馬，一路上，杜宇細說了這半日打探的見聞。

　　“公子猜得沒錯，顧大人確實是才搬來的，據(jù)附近的老街坊說，大概是在前日，隔壁的宅子才有人住?！?p>　　神都到底是大周國都，午后的街市車馬川流，喬墨仿佛被這沿街的繁華吸引，并沒注意杜宇的話。

　　“也許只是巧合，公子別多想。”

　　喬墨從來不信所謂“巧合”，他斂了目光，淡淡地說：“杜宇，你似乎對顧大人印象不錯？”

　　杜宇正色道：“他是君子?！?p>　　喬墨：“他扛著我到處跑，就不輕佻了？”

　　杜宇：“可顧大人長得好看??！”

　　喬墨：“……”

　　他不是很懂，杜宇跟他四年，說出生入死一點兒都不為過，可如今只見了顧珩一面，這突如其來的好感是怎么回事？

　　午正，二人已至京兆府。

　　府門不遠，顧珩信步而來，喬墨深吸口氣，不由得揉了揉眉心。門口武侯引三人進府，直至內(nèi)堂偏院。

　　韓秀立在院內(nèi)老槐樹下，他今日理了胡茬，神清氣朗，眸若泓泉，見喬墨進來，本要迎上前，可又見顧珩跟著，終是站著沒動。

　　三人客套了幾句，韓秀瞥一眼顧珩，道：“景玉兄怎么也來了？你和……喬大人認識？”

　　“景玉？”

　　杜宇愣住了。

　　喬墨垂眸不語，眼角噙著笑，顧珩面色如常，只淡淡地說：“認識啊，景玉和喬大人是舊識了，好像……三年了，是吧？”

　　杜宇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喬墨狠拍了杜宇的頭，佯做不悅，“大人談事情，小孩子少說話！”

　　“我又沒說話……”杜宇極委屈地小聲嘟囔了一句。

　　韓秀悵然望著眼前這三人，不知怎得，心里空落落的。

　　“韓大人，尸身可叫仵作驗過了？可有勘驗文書？”喬墨道。

　　韓秀嘆氣，“府里的仵作回家探親，要明日才能回來，尸身就在偏房里，沒人動過?！?p>　　大周刑獄，不重勘驗，仵作這活兒，臟且累，薪俸不高，更是沒人愿意做。

　　喬墨挽了袖子，叫韓秀帶路偏房。

　　偏房昏暗，室內(nèi)尸臭彌散，陽光斜映進來，正爬上尸身蓋著的白布。

　　喬墨掀了白布，按上尸身胸口處，沿著刀口割裂的衣料，輕扯開紫鳶的衣服。

　　“如徽……”韓秀這才看清他要做什么，伸手去攔，卻被顧珩一把抓住。

　　“子瑜兄不必擔心，喬大人在外多年，自有一套手段。”

　　喬墨垂頭，尸身刀口附近肉色干白，肉痕齊截，被割處皮不緊縮、血不灌蔭。

　　喬墨微一蹙眉，不禁道：“若這一刀是生前所致，傷口處，應該皮肉緊縮，甚至皮縮露骨，血蔭四畔，創(chuàng)口皮肉血多，顏色要更鮮明些，可紫鳶這處刀口……完全相反?！?p>　　“這是死后刀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