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2 重色輕友的混蛋

　　午后，暖陽似火。

　　城南安化門的武侯依著畫像，拿到了正要出城的周儼。

　　韓秀邀喬墨同審，喬墨想起晨間何軼的提點(diǎn)，只言大理寺還有事，匆匆離了京兆府。

　　他與韓秀相識多年，從刑部到京兆府，韓秀稱得上勤勉能干。審個(gè)人而已，京兆府用不著喬墨。

　　碧空如洗，草木欣然，喬墨回城西義寧坊的一路上，只覺得冷。

　　二人牽馬穿行過街市間，熙攘的人流里，喬墨步子漸慢了下來，街邊一家書齋很是熱鬧，書齋門口的小攤子上，正擺了一排紙扇。

　　喬墨踱到攤前，拿起紙扇，展開看了，又是顧珩的詩，和裴原手里那把頗為相似。

　　書齋伙計(jì)見喬墨一身官服，忙笑臉相迎。

　　“這位大人，可是喜歡顧景玉的詩？我這些都是絕版，每一把都不一樣，扇面上的詩都是顧景玉親筆，大人可要買一把？”

　　“多少錢？”

　　“二百六十個(gè)錢?！?p>　　“這么貴？”

　　伙計(jì)面上堆著笑，“大人，這是顧景玉親筆，我們書齋也是托了關(guān)系才拿到的，就這幾把，二百六十個(gè)錢很便宜了。”

　　“大人既然也在廟堂，想必識得顧景玉的字體，你看，都是真的呢?！?p>　　喬墨不識。

　　他沒看過顧珩寫字。

　　“杜宇，付錢吧?！?p>　　杜宇愣了半晌，極不情愿地掏出錢袋子，邊付錢邊抱怨道：“也太貴了，公子你就不能……”

　　喬墨已然牽馬走遠(yuǎn)了。

　　少頃，杜宇追上去，見喬墨展著紙扇看的出神，不由嘆氣。

　　“公子何必花這個(gè)錢呢，回家隨便找個(gè)扇面，叫顧大人給你寫一個(gè)便是，公子想要什么，就叫顧大人給你寫什么，你讓他給你畫個(gè)花鳥，顧大人想來也是愿意的?！?p>　　“花錢買個(gè)清靜?！眴棠琢硕庞钜谎?。

　　“公子，我今日去碧霄樓的時(shí)候，在朱雀大街上看見顧大人了，他著著便服，策馬一路向南，好像有急事，要出城呢?！?p>　　喬墨淡淡回了句“與我何干”，可不知怎得，又覺得身邊冷了幾分。

　　澇河西畔，渼陂湖。

　　湖面如鏡，環(huán)山抱麓，琉璃萬頃浸天色。顧珩坐在湖邊，他如此坐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一條魚也沒上鉤。

　　“景玉兄，你心不靜啊?！?p>　　一紅衣男子扶著魚竿坐在顧珩不遠(yuǎn)處，腳下木桶里已有三條大黑魚。

　　“我倆難得出來見一面，你還想什么呢？已經(jīng)跟你保證了，下面的人不會再胡亂行動，你還不放心？”

　　顧珩沉默不語。

　　紅衣男子繼續(xù)道：“不過你那個(gè)朋友也是厲害，這么多次，還有命活著，上次十二個(gè)人吧，他都沒死，去的可都是高手呢?！?p>　　“上次去的是我家。”顧珩沉著臉，手里的魚竿又抖了抖。

　　“景玉兄，你殺自己人？”

　　“那兩個(gè)人是自盡，對我也是下死手?！焙嫠朴胁▌?，顧珩眼眸黯淡下去。

　　“他們又不認(rèn)得你，再說，自盡還不是你逼的么……”

　　“若不是這次看見了刺客的卷云刺青，我還不知情。”顧珩抑著胸中怒意，眸底似有火焰，低聲道，“梁紅袖，我勸你好好管管底下的人，再有下次，我不會留情?！?p>　　“顧珩！”

　　梁紅袖滿腹委屈，“你沒完了是不是，下面的任務(wù)咱們都是不過問的，這么多年的老規(guī)矩了，你又不是才知道，跟我來勁算怎么回事兒？”

　　“你這個(gè)表情，上次出現(xiàn)還是在五年前的死人堆里?！?p>　　顧珩懶得理他，他與梁紅袖算是過命的舊友。

　　如今大隱于世，能見的機(jī)會少之又少，顧珩本不想發(fā)火，可他腦海里每每出現(xiàn)喬墨那淡漠的眼眸，胸中惱怒、自責(zé)就愈發(fā)難抑。

　　魚竿晃得更厲害了，顧珩奮力一提，一條又瘦又長的鯉魚撲騰著躍出水面。

　　“不錯(cuò)啊，總算開張了。”梁紅袖提著桶，伸手就要抓。

　　顧珩搶先把那鯉魚從鉤子上扯下來，甩手“撲通”一聲丟回湖里。

　　“景玉兄，你沒病吧？”

　　“不釣了。”顧珩悵然望著湖面漣漪，甩手把魚桿也丟了，“紅袖，能不能問出背后雇主是誰？”

　　梁紅袖氣得想打人。

　　“我看你真是病的不輕，叫刺客說出雇主信息？他們以后還要不要做生意了？你這不是還要逼死人么？”

　　“我隨口一問，就算不說，我自己也查得出?！鳖欑癯亮搜垌?，自知失言。

　　午后，湖邊清風(fēng)微撫，顧珩翻身上馬，該回城了。

　　“景玉兄，魚你還要么？”

　　顧珩擺擺手，策馬而去，梁紅袖望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嘆氣自語道：“重色輕友的混蛋啊……”

　　馬至西市，轉(zhuǎn)個(gè)彎就進(jìn)了光化大街，顧珩一路疾行，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透著微光，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兩個(gè)熟悉的影。

　　“喬大人！”

　　顧珩在馬上喚他，“你這是剛從京兆府回來？”

　　喬墨捏著紙扇，倏忽背過手，仰頭間，顧珩高高在上，似乎并無下馬的意思。

　　見顧珩一身常服，靴子還沾了水漬泥污，喬墨不由得打趣道：“顧大人，今日朝會散得早，你莫不是去城外郊游了？”

　　“去釣魚?！鳖欑裥Φ?。

　　“魚呢？”

　　顧珩垂眸看他，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放生了?！?p>　　“那不是白忙了？”

　　“不白忙??！說不定有朝一日，自己還能游回來呢?！鳖欑褚馕渡铋L地笑著，轉(zhuǎn)而想起京兆府的案情，不禁道，“倒是你，折騰了半天，可有進(jìn)展?！?p>　　喬墨嘆氣，從這一早陳四娘被勒殺，講到人證物證上的進(jìn)展，再講到周儼被京兆府抓獲，一樁樁，一件件，顧珩聽得格外仔細(xì)。

　　喬墨連說了好一會兒話，轉(zhuǎn)眼快要未時(shí)?？諝饫飶浬⒅鵁霟岬娘L(fēng)，喬墨擦著薄汗，卻依然覺得冷。

　　他身子晃了晃，停下腳步。

　　“糟了，沒糖了！”見喬墨臉色蒼白，杜宇也慌了神，“公子，你怎么就不好好吃飯呢！”

　　“無妨，快到家了?！?p>　　喬墨瞇著眼，聲浪低得快聽不見，倏忽間，頭頂?shù)墓獗皇裁凑谧?，溫厚的指腹捏上他下巴，喬墨不由得張開嘴。

　　顧珩俯身，將什么塞進(jìn)他嘴里。

　　一顆牛乳糖，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