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天剛微微亮，喬墨趁著顧珩沒醒，小心出了門，他剛跨出臥房，便看見杜宇嘟著嘴蹲在門口，滿臉怨念地仰頭望他。
“公子，我找了你一夜！”
“你小點兒聲。”喬墨低聲呵斥，“顧大人還沒醒?！?p> 杜宇猛然站起來，聲音分毫不見小，“你們怎么又睡到一起了？也沒給我安排什么任務(wù)，非要拖住顧大人？還需要公子繼續(xù)出賣色相么……”
“你還說我……”喬墨趕緊把杜宇拉遠(yuǎn)些，“昨夜你干嘛去了？只顧著喝酒投壺了是不是？下那么大雨，不過在他府上借住一晚，你別胡說！”
“我……”杜宇委屈得撇嘴，明亮的雙眸上似蒙上一層水霧，“我就玩了一會兒，等我來找公子的時候，春桃說你在顧大人房里睡下了，還叫我不要打擾?！?p> “公子，借住就借住，可這云溪閣這么大，還沒你能住的房間了么，他顧景玉擺明了就是對你圖謀不軌！”
見杜宇小臉漲的通紅，喬墨不禁笑了，“平日只見你說顧珩的好，我還以為你是他的人呢?！?p> “他是好，可也不能欺負(fù)我們公子啊，我心里，當(dāng)然是公子你最重要！”
喬墨倏忽有種孩子長大了的感覺，只輕輕拍了拍他頭，“顧大人沒欺負(fù)我，兩個大男人睡一張床沒什么的?！?p> “你還穿了他的衣服呢，里衣……都不是你的?！?p> 喬墨驀地紅了臉，“兩個大男人互相穿穿衣服也沒什么的?！?p> “那，公子你為何臉紅??？”杜宇歪著頭，極認(rèn)真地盯著喬墨，眨了眨眼，不像是在打趣。
“是因為……夏季天熱，我這會兒覺得特別熱，所以就……”
喬墨只想胡扯幾句混過，可偏巧，廊下一陣晨風(fēng)卷過，帶著雨后的潮濕和冷意，似有生命般鉆進(jìn)喬墨的袖口、領(lǐng)口。
喬墨打了個噴嚏。
好在天色尚早，今日來參加春餞宴的神都權(quán)貴們還沒上島。二人從云溪閣正門出去，回碧空園的一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公子，我一早聽見隔壁有動靜，就偷偷去看了，隔壁死了人，有武侯上島來查，你可要去看看？”
“不看了，昨夜看過了?！眴棠叩眉?，泥點子濺臟了白袍下擺，“杜宇，等會兒宴會上別光顧著吃，多看看人，有什么離場，什么人和什么人親近，記住了，宴會散后都報與我聽?！?p> “知道了，公子說過好幾遍了?！?p> “還有，宴會上無論我和顧大人發(fā)生什么，你別管。”
杜宇不明白，他望見喬墨嘴角勾起的笑，只覺得這個初夏清晨寒氣森森。
雨后的碧空園被洗得澄澈透亮，宴會設(shè)在室外的蘭澗閣，是碧空園里最大的園中園。
曲水流觴間設(shè)了大大小小十幾處桌案，幾叢粉白芍藥含苞欲綻，點綴其間。
桌案上，淺色的一壺盛著桃花釀，深色的一壺裝滿葡萄酒，精致剔透的琉璃小酒杯倒扣在酒盤里，日光灑下來，折出一桌子好看的色彩。
鮮果盤子里盡是櫻桃、蜜瓜和飽滿的桑葚，神都人都喜甜，嫩果上都裹著濃稠的糖漿，一盤剛炸好的小天酥還散著香氣，不同形狀的各色花糕疊成起伏的山巒。
只是前菜。
喬墨瞧著眼前滿目驕奢，竟覺得有些厭惡。
父親在世時，宴席很少鋪張。可他似乎也明白，如今的喬國公名不副實，喬白不過一個草包，臨陽只能借著喬墨拉近喬家和當(dāng)朝權(quán)貴的關(guān)系。
喬墨苦笑，自己總算有了些用處。
卯初一過，赴宴的人漸漸到了蘭澗閣。有喬墨認(rèn)識的，也有他見也沒見過的。
喬白和應(yīng)雪瑛各自忙著迎客，連臨陽都被幾個衣著華貴的命婦圍著，喬墨為官五年，什么都學(xué)會了，就是不會這人與人之間的虛偽應(yīng)酬。
六部各有人來，喬墨在人群中瞥見了王侃的父親，工部尚書王汜，以及戶部侍郎……薛必。
他本不認(rèn)識薛必，只是周儼案之后，喬墨刻意托韓秀弄了幅薛必的畫像。薛必這人看著不茍言笑，儼然一副清高正派的模樣。
韓秀、裴原等人也在他意料之中，喬墨只是沒想到，秦征也會來。
秦征似是和到場的眾人都不熟，他微一抬眼，不假思索朝喬墨走過來。
喬府帖子送到大理寺，何軼不來，便叫秦征代之，喬墨清楚，何軼安排秦征這么個人來，是有心點撥他不要結(jié)黨，注意分寸。
二人不過寒暄幾句，馬上有人側(cè)目望過來，竊竊私語。
“喬寺丞，你可知為何你升遷的消息一出，朝中一個個都急不可耐地想著與你結(jié)交么？”
“還請秦少卿明言?！眴棠?。
“因為這么多年以來，大理寺是塊鐵板，他們攀附不上何公，更巴結(jié)不上我，現(xiàn)如今，就指望通過你，撬開大理寺呢。”
喬墨淡淡笑了笑，“秦少卿放心，喬某心里明白。”
席間賓客漸漸多了，遠(yuǎn)遠(yuǎn)地，他瞥見顧珩。
顧珩今日著一襲月白袍衫，似是他曾經(jīng)借來穿過的那件，明媚的陽光下，顧珩俊美的側(cè)臉?biāo)苹\著一層看不透的金色，他一眼便看出，顧珩有些不對。
可他說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喬墨對著杜宇招招手，笑聲問：“顧大人今日一早可曾見過什么人？”
“就公子你啊。”杜宇思忖片刻，壓低了聲浪，“不對，他連公子你都沒見到，咱們走的時候，顧大人還沒醒呢?！?p> “在碧空園門口呢，一起來赴宴的人里，可有誰和顧珩說話了么？”
杜宇恍然，“有的，但那人我也不認(rèn)識，第一次見，一身紅衣服，很是顯眼……”
杜宇微一抬眼，目光就定在了蘭澗閣門口，喬墨沿著他目光看過去，顧珩身后，一個紅衣男子笑盈盈走近了。
那男子看著和喬白差不多年紀(jì)，模樣俊俏，即便離得遠(yuǎn)，喬墨也能看清他那雙噙著笑意的桃花眼。
紅衣男子輕拍了顧珩的肩膀，顧珩回眸，對著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這個瞬間，喬墨的心倏忽被什么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