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喬,喬公子!”
是隔壁廚子,老張。
陳四一時慌了神,正要說話,卻見老張對著他擺擺手,那陳四想問又不敢,只得退后。
“在下張丞?!崩蠌垖χ艘?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從懷里掏出個藥丸,嚼著吃了,隨即露出個熟悉的憨笑。
“喬公子莫怪,我這老毛病,不吃這藥就說不清楚話。”
“張大哥,你是……這店里的老板?!”杜宇睜大雙眼,刀都忘了收。
“不是我?!睆堌┖俸傩α藘陕暎凹仁菃坦觼砹?,需要什么盡管說,我家主子說了,喬公子是自己人?!?p> 此刻不用多說,喬墨也清楚,這破爛店鋪的老板還能有誰?
難怪顧珩在碧霄樓只喝了一口酒,便知道中招。
張丞留陳四在外看店,引喬墨杜宇進了內(nèi)堂,又烹了壺新茶。
“既如此,我就直說了?!眴棠鴽]動,眸子里盛滿了淡漠,“本也是為顧大人的案子而來?!?p> “老張,你店里的夢情花,最近都賣給了何人?可有記錄?”
“沒記錄?!睆堌┎患偎妓鳌?p> “怎會沒記錄?”
“喬公子,這里是黑市啊,來這里買東西的,自然不希望被人知道,黑市里的每個店鋪,只要錢對了,就不管別的?!?p> 喬墨沉了眼眸,這情形,換京兆府來,也查不出東西。
“可是……”張丞也不知是不是結(jié)巴得太久,如今吃了藥,嘴不結(jié)巴,腦子倒是結(jié)巴起來,“店里的東西賣給了什么人,我都記在這里啊。”
話語間,張丞緩緩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袋。
“都能記?。俊眴棠尞?。
“嗯,三年以內(nèi)的很清楚,不會錯,五年左右的要想想,十年的……只能記個大概了?!?p> 喬墨和杜宇目瞪口呆。
“張大哥,你真是個廚子?”杜宇捧在手里的茶杯顫了顫,熱滾滾的茶水燙得他手背發(fā)紅。
喬墨掏出帕子,扯過杜宇的手輕擦了擦,“不要那么久的,只最近這個月,誰買過夢情花?”
“這個月啊,就一個人,說來,那人喬公子你也認(rèn)識,是……王侃?!?p> 喬墨動作一滯,“工部王尚書家的小兒子,王侃?”
“正是此人,來買夢情花的是他身邊的書童,我就坐在內(nèi)堂,打這簾子縫里瞧過去,認(rèn)得清清楚楚?!?p> 喬墨滿臉鄙夷,“老張,你連王侃身邊的書童都認(rèn)得?”
“當(dāng)然認(rèn)得,別說王侃身邊的書童,這神都里,上到皇親國戚,下至八品小吏,家里有什么人,什么樣貌,我都認(rèn)得清楚,只要一眼。”
喬墨沉默了,顧珩身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
神都官場上的每個人,包括家里人,一個不落地記著,若不是顧珩授意,老張為什么會費盡心思做這個?
“可方才在前廳,你們店里的陳四分明說不賣給官家的,那王侃難道不算?”
張丞憨笑里帶著些許鄙夷,“他身上又沒個官職,王侃可是神都有名的浪蕩公子,就和……就和公子你在神都的名聲不分伯仲?!?p> “且,這小子是我們店里???,之前還把家里的字畫拿到我們店里換錢,活生生一個敗家子兒,他買了藥,也不一定自己用,分給哪個狐朋狗友了都不一定。”
王侃這偷了家里字畫換錢的手段,怕不是和喬白學(xué)的,喬墨不知怎地,腦海里竟浮現(xiàn)起顧珩書房里的工筆花鳥圖,那幅曾費了心機想試探著他“鑒賞”一番的,偷來的畫。
“你們收過王侃的畫吧?收了多少?都還在店里嗎?”
張丞嘆氣,“收過啊,并不是他拿來的畫好,實在因為是熟客,賣幾分薄面?!?p> “那些畫沒人要,都收在店里呢,喬公子你也看得出,我們也不是做書畫生意的。不過有一幅,我印象很深,王侃說一定是值錢貨,還跟我們開高價,說是父親珍藏?!?p> “一幅看著平平無奇的工筆花鳥圖?”
“對對對?!睆堌┻B連應(yīng)聲。
喬墨沉了眼眸,手里溫?zé)岬牟璞D(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那幅畫,王侃可有說起過來歷?他為何篤定了能賣個好價錢?”
“他說過,是他父親王汜藏在書房暗閣里的,王汜只說是國公府的東西,可王侃再繼續(xù)追問,王汜便閉口不談了?!?p> “就連國公府這三個字,都是王汜在喝醉了以后不小心才被王侃問出來的,王侃因此才篤定了那畫一定值錢。”
張丞給喬墨添了茶,似等著喬墨追問,內(nèi)堂里只剩了咕嘟嘟的燒水聲,喬墨垂頭不語。
他不用問,神都能有幾個國公?除了他喬家,另一個寧國公府里,滿門都是武將,連家里的女眷都是將門之后,從沒聽說有誰喜好舞文弄墨的。
他只知道王侃與喬白素來臭味相投,可從不聽說王汜與喬府的人有什么往來,就連父親在世時,似也和王汜沒有私交。
“老張,”
喬墨聲浪低沉,眸底劃過晦暗不明的冷寒,“這黑市里,還有哪家賣夢情花?”
“沒有了,只此一家,我們的藥怎么可能分發(fā)到其他店里……”
“你們的藥?”
張丞慌忙閉嘴,“喬,喬,喬,喬公子,我,我不能說,太,太……多?!?p> “跟我裝?”喬墨瞇著眼,冷冷道。
“藥,藥,藥效,過,過了?!睆堌┍锛t了臉,趕忙又掏了一顆藥丸,正要吃,卻被喬墨按下。
“行了?!眴棠珖@氣,“不為難你,我去問你家顧大人?!?p> “謝,謝,謝,謝謝公子……”
不等張丞謝完,喬墨已拉著杜宇出了店鋪。
巷內(nèi)昏暗,黑壓壓的濃云盈盈欲墜,喬墨撐著紅油傘,回身又望了望這店鋪,沒有牌匾,沒有名字。
今日在店鋪里不到半個時辰,可隨之而來的沖擊與顛覆,卻如天幕中鉛色的云,不斷在他腦海中膨脹。
他知道顧珩有錢,可他不知道顧珩為何有錢。
喬墨從未想過真的去查查顧珩的賬。
一個翩翩君子,平日文字里點滴盡是無病呻|吟、附庸風(fēng)雅,可生活中卻養(yǎng)了三個十四五歲的刺客,一個過目不忘的中年大叔。
店里的古玩字畫,喬墨打眼就知道,沒幾樣值錢的,不過幌子,除了夢情花,背地里賣的什么,喬墨不敢想。
他心跳亂得像這一日的雨,喬墨只覺得周身籠著寒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