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鴻在梁秋月走之后繼續(xù)重復著兩點一線的生活,他在公司看著梁秋月曾經的座位心中酸楚。那曾是梁秋月的位置,如今她已經離開這個位置就一直沒有人來。金鴻所在的組也因為沒了組長暫時由黃經理接管,黃經理的管理方式和梁秋月大相徑庭,他每天晚上都要把一個組的人單獨留下來開會,挨個兒詢問今天的業(yè)績。如果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標準,會被黃經理劈頭蓋臉的罵一頓,金鴻由于梁秋月的原因在一段時間里沒有心思工作,近來成為了黃經理的“??汀薄?p> 一天開會的時候黃經理正式的告訴所有人,公司不再以原油期貨為主,要集中力量拉攏客戶炒貴金屬。正如梁秋月走之前說的那般,貴金屬的提成遠比原油低得多,也因如此銷售策略不得不改變,由以前的“問抓穩(wěn)打”變成了“薄利多銷”,美其名曰這樣能服務更多的普通客戶,讓那些所謂的有錢人都見鬼去吧。
無論怎么樣,來這里工作的人只是求財,同樣的工作拿不到更多的錢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人事部那邊的辭職信滿天飛。有人歡喜有人愁,金鴻這個月到手的工資要比他之前都要多,讓他提前完成了二十萬的目標,其中為他提供業(yè)績的人已經把錢賠的差不多了,任憑金鴻怎么說那些客戶也不為所動,有甚者還罵了他一通后就將他徹底刪除了。
現(xiàn)在還在炒原油的客戶只剩C先生。從其他部門那里得知,金鴻這個月的提成很大一部分是由C先生提供的,這說明C先生并沒有收手,他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暴富夢加大了投入。這就是賭徒的心理,贏的時候想贏的更多,輸的時候只想贏回本金。C先生屬于后者,他肯定贏得少賠得多,具體損失的數目只有他自己清楚。這讓金鴻很擔心,這個本不應該屬于他的游戲被金鴻強拉硬拽進來,劇烈的刺激讓C先生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讓金鴻離開深圳的原因正是因為C先生。
一個平平常常的工作日,金鴻過來上班,發(fā)現(xiàn)很多天不聯(lián)系自己的C先生給他發(fā)來了消息,一看才知道C先生問自己能不能借些錢給他??蓱z的C先生還不知道金鴻是一個騙子,竟然還問他借錢,金鴻果斷的拒絕了他。
“你還在炒原油?”金鴻裝作一無所知地問C先生。
“嗯。”
“情況怎么樣?”
“糟透了,我前前后后輸了四十萬?!苯瘌櫼宦燙先生竟然賠了這么多也打起了精神。
“你哪來的那么多錢?”
“都是從別的地方借的,有的是親戚朋友,有的是高利貸?,F(xiàn)在我不指望賺錢了,能回本就不錯了。我已經沒有錢再繼續(xù)下去,我老婆帶著孩子走了。我怕牽連到她們一直不敢和她們聯(lián)系?!?p> 金鴻知道這次自己闖了禍,他冷汗直流,心里盤算著接下來要和C先生說些什么,是道歉嗎?顯得太無力了。還是什么也不說?那樣也不太好。正當金鴻還在糾結的時候,C先生又發(fā)過來消息:“你借我錢吧,就十萬。十萬塊錢半個月就還你,到時候再多給你一萬當利息。求求你了!要不然我就完了!”C先生病急亂投醫(yī),一個只在網上認識的人,他竟要從借十萬塊錢。
“真是瘋了!”金鴻嘴里念叨著,同時手指還在敲打鍵盤:“你都賠了那么多錢了,我借你錢肯定有去無回,我不能借你?!?p> “這你放心,我肯定能贏回來的!我已經摸透了規(guī)律,只要有我有錢投入肯定能把之前本金都贏回來!”C先生的話讓金鴻再次陷入了矛盾,C先生今天的境遇和他脫離不了關系,C先生變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讓金鴻背有了沉重的負罪感。可金鴻轉念一想自己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才賺了二十萬,現(xiàn)在讓他借給一個已經喪失理智的賭徒,這根本不可能。再說一個人的欲望是無底洞,這次是十萬,下次會是多少?C先生還在勸說金鴻,金鴻一狠心不再理會,關掉了聊天界面任憑C先生怎么說他也不為所動。
C先生終于停止給金鴻發(fā)消息了,這讓金鴻松了口氣??芍蟮氖赂幼尳鹉憫?zhàn)心驚。當天晚上金鴻又收到了C先生的最后一條消息:“我對不起我的家人,也無力償還債務,只能一死了之,希望大家不要怪我?!?p> 四十萬,一條人命的價錢。
金鴻看到這條類似群發(fā)的消息之后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之后又確認一遍,頓時如遭五雷轟頂,三魂丟了七魄,半晌說不出話來。金鴻沒想到C先生會走到這一步。他被嚇得不知所措,馬上意識到了一個巨大的問題——C先生如果死了,那么他就是殺人兇手!金鴻急的厲害,他不知該怎么應對現(xiàn)在的情況,遠在幾千里之外的一個人可能正在樓頂隨時準備著縱身一躍了結自己的生命,也可能手里面拿著一瓶老鼠藥正在往嘴里灌,一瞬間金鴻想到了幾十種關于C先生的死法,他得報警才能挽回一個人的生命。可是這樣的話自己很可能會暴露,警察會不會把自己抓起來?定一個敲詐罪讓自己在監(jiān)獄里蹲上幾年?不行,不能報警!那就和C先生坦白自己的身份,承諾把自己的錢都給他彌補損失?不行!那樣會留下證據,如果C先生真的死了肯定會有人調查死因,到時候自己真的就說不清了!那怎么辦?金鴻處于崩潰的邊緣急的雙手撓頭,最終他想到了一個天真的辦法:幫C先生把錢要回來?,F(xiàn)在就找黃經理和他說明這件事,他應該能幫得上忙。金鴻不敢耽擱,站起身來就走進黃經理的辦公室。
黃經理的辦公室供著財神和觀音菩薩。他一邊拜著財神保佑他發(fā)財,一邊給觀音菩薩上香以求平安。金鴻沖進來嚇了他一大跳,黃經理沒好氣兒的說:“你怎么都不知道敲門呢?嚇死我了。”金鴻沒來得及和他解釋,就把C先生要自殺的事簡單的匯報給黃經理。在聽完金鴻的敘述之后黃經理眼神怪異的看著他。
“金鴻,你給我聽好,客戶的投資屬于自愿行為,與我們無關,明白了嗎?”黃經理一字一句的對著金鴻說。
“可是那是一條人命啊,如果......”
黃經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金鴻耳膜都疼。黃經理站起身手指著金鴻惱怒地說:“你真是有毛病,替客戶要錢?我告訴你那些錢早就不知道進了誰的口袋,你現(xiàn)在從我要,你要的著嗎?提成你沒有賺到?你怎么不把自己的錢給他?你給我滾!”說著把金鴻往門口推。
和C先生一樣,金鴻也是病急亂投醫(yī)。餓狼咬在嘴里的肉怎么會吐出來?
金鴻從黃經理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茫然不識方向,晃蕩著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后,一語不發(fā)的盯著屏幕。他的自責把他的心臟戳的千瘡百孔,可他不能向C先生解釋,一旦說漏了嘴自己肯定要遭殃。下班之后大家紛紛的離開了公司,每個人無一例外臨走前都會看他一眼。在最后一位人事部的同事離開辦公室之前問金鴻什么時候走,金鴻才從恍然中緩過神。他想了想,開口問那位同事:“耽誤你一下,能幫我把離職協(xié)議打印一下嗎?”那位同事苦著臉答應了金鴻,在簽完了哪幾張離職協(xié)議之后金鴻把他遞給了同事:“明天麻煩你把這個交給黃經理,謝謝了?!?p> “這樣不太好吧!你要離職的話怎么也要和黃經理說一下?!?p> “不必了,你給他吧,工資只要能按時給我結清就行?!闭f完金鴻站起身走出了公司。在被黃經理訓斥過后他意識到與狼共舞始終危險,他必須離開這個血淋淋的地方。金鴻在慌張后平靜了下來,他走到飯館吃了一頓宵夜,然后回到了家脫掉那身職業(yè)裝,換上了初到深圳時穿的衣服。金鴻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像是一個犯人在等待正義的裁決。
這天晚上C先生沒有了消息,是死是活金鴻無法得知。C先生可能會出現(xiàn)在明天的新聞上,也可能只是一場鬧劇。金鴻傾向于前者,他相信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會了結自己的性命。而金鴻要償還自己欠下的債,如果警察找上門來那么自己要面臨幾年的牢獄之災。金鴻回顧了這幾年的經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如果當時放過C先生一馬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金鴻想起了遠在東北的父母,他們仿佛正用蒼老的眼神看著他,讓他無地自容。他想家了,出來這幾年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想回到那個貧瘠的地方。金鴻把自己所有的錢都轉給了他的母親,還發(fā)了條消息讓她在老家買個樓房,不要再租房子住了。他總要為家里做點什么。
金鴻想到了趙雪,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現(xiàn)在身在何處?幾年之后他們還會不會相遇?那時的她們都會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他再次想到了梁秋月,這個他生命中第一個得到過的女人,此時已經在她的老家開始新的生活,未來可期。
命運是一張網,越掙扎就越痛苦。本以為有了出路,仔細一看才知沒了歸途。
時間靜悄悄的流淌,在金鴻半睡半醒時他夢見了自己身在大連的那個閣樓,從窗外飄過來的煙匯成一個惡鬼的模樣,他呲牙咧嘴的說要把自己帶到地獄;過會兒他又夢見了那個不曾謀面的C先生,他滿身是血的說自己受了騙,要帶著金鴻一起回陰間;之后他又夢見了警察闖進了他的家,用手銬給他拷了起來,對著他的腦袋就是兩槍,鮮血和腦漿弄得到處都是。金鴻哭著醒來,當他看到了窗外還是黑蒙蒙的一片的時候那種恐懼感再次襲來。金鴻不敢再睡,他起身開了燈,躲在床的一角瑟瑟發(fā)抖,現(xiàn)在只有這個狀態(tài)能帶給他一絲絲安全感。這是報應,門外肯定有索命的惡靈在等著他,一旦他走出了這間屋子便會將他五馬分尸。
夜盡天明,這個世界井然有序的運轉著,連同金鴻之前的公司也是如此,金鴻的離職協(xié)議就像一堆廢紙一樣被搓成團扔進了垃圾桶,就像金鴻一樣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
撕開偽善的面具,露出的便是赤裸裸的瘡痍。在C先生事件過去的第十天金鴻才從這種無以復加的恐懼感中慢慢適應過來。外面一切都風平浪靜,沒有人報案,也沒有人來調查,也可能沒有人因為錢而喪命。惡靈沒有來找他,冤魂沒有來害他,更沒有有關部門的人在周邊埋伏,金鴻知道自己安全了,但他身負的愧疚感卻有增無減,在這幾天之中不斷向老天起誓,如果自己能夠平安度過這幾天,往后再也不會做損人利己的勾當。
外面陽光明媚,今天是個好天氣,金鴻打開了困住他的大門,走出了門外艷陽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有一種重獲自由的喜悅。天知道這十天來他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緊繃的神經讓他無法入睡,吃飯不思,唯獨在此刻金鴻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金錢不再是他追求的所有,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更加寶貴,比如自由和生命,C先生沒了錢可能也丟了命,金鴻把自己禁錮在一隅之地,他的一生恐怕都難以實現(xiàn)真正得到自由。
金鴻走在人潮洶涌的街上,他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平時他就知道工作根本也沒有時間社交,作為一個異鄉(xiāng)人這樣的生活讓他感到凄冷,如今辭掉了工作不知道何去何從。他想離開這里,他一定要離開這里——他沒有從C先生的陰影中掙脫出來,在這個城市生活會讓他難以喘息。金鴻要做的便是逃之夭夭,和這里斬斷所有的聯(lián)系,就當這一切從沒有發(fā)生過。他還能去哪里呢?上天總愛和他開玩笑,每次都是在冬天面臨失業(yè)的難題。他坐上車來到了一片陌生的海灘,極力遠眺,海的那一面就是香港。海風有些大,讓他在深圳頭第一次體會到寒冷。金鴻想念起了梁秋月,之前的每次旅行都有她在,有一個人陪伴至少不會孤獨。他猶豫著給梁秋月打了電話,等了半分鐘梁秋月才接。
“在家?”
“嗯,怎么了?
“相親結果怎么樣?”
“挺滿意的,對方人和條件都挺好,我打算下個月就結婚?!?p> “這么快?太突然了吧?”
“還好吧,我結婚你過來嗎?”
“不了?!闭f完金鴻放下了電話。其實他更想說:“不要結婚,等我去找你?!笨墒腔橐霾⒉皇莾蓭樵妇涂梢裕瑦矍椴粫屓双@得享有物質的快樂,精神的愉悅是暫時的,等到生活歸于平淡就要數著柴米油鹽過日子,金鴻不會給梁秋月一個像樣的生活,他知道。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金鴻坐在了海灘的一處,眼望大海,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