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調包
市場經濟的浪潮席卷了全國,一夜之間,人們發(fā)現金錢才是一切的根本。
上至退休老者,下到還沒畢業(yè)的學生,人人不甘落后,或辭職跳槽下海,或到處兼職多元發(fā)展。全民皆兵我沒見過,全民皆商我算是見證了,連我這樣沉默內向不善言表的人都有了兩次經商經歷,現在更是十足的商販了。
在中圖廣州分公司,可以說是開門紅。我找到了經過知源書屋市場驗證的那些唱片,批發(fā)價量不夠,就按零售價進了不少張。我知道這個價格空間很大,在知源我們就是這樣操作的。
營業(yè)員是個剛參加工作不久、戴眼鏡的小姑娘,業(yè)務能力差些,問她有沒有誰誰的唱片都一問三不知。但態(tài)度不錯,大概店里已實行效益制,看我買了那么多很是熱情。
轉眼間已挑了數十張,厚厚一沓,一起打包了一大箱。因還要去外文書店等其他地方轉轉,付了款后我跟她說東西暫存店里,下午打烊前來拿,姑娘爽快答應。
剛出店門,斜刺里上來一個廋猴似的年輕男子,手里拿著個盒子,湊近我用廣普話說:
“卡口帶要嗎?”
說著像外煙販子那樣打開盒蓋,我眼睛一亮:里面一排排碼著歐美最新的進口磁帶,但都有一個特征,外殼都被鋸了一個口子。
我第一次見這種磁帶還是在山姆家里。
他父母都在浙大工作,家就在浙大的求是新村里。那次他說有重金屬樂隊槍炮與玫瑰的《毀滅的欲望》專輯卡帶,我無可救藥地被吸引了,專程前去拷貝。
這是我頭一遭去他家,剛到房門外就一頭霧水:不知哪兒搞來的一塊英文交通指示牌“STOP”釘在門上,荒唐而魔性。
進門更是眼前一黑,大白天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一陣高分貝的重金屬歌聲充斥在狹小的空間里。
床頭上方釘著一面“星條旗”,邊上掛著一把木吉他;床頭有一盞骷髏頭造型的臺燈,牙齒就是開關,但如果按錯牙,兩個眼窩就會發(fā)出綠光,并發(fā)出恐怖的聲音,很是瘆人……
墻上則滿是好萊塢電影海報、音像雜志上剪下來的歐美明星照混貼而成的蒙太奇招貼畫、甚至還有一張花花公子月度女郎的玉照……
我不知他哪搞來這些玩意兒,后來得知他家海外有親戚,想必他家庭環(huán)境肯定比較寬松吧,要是我家這么搞……不敢想下去。
桌子的一角擺了臺建伍(KENWOOD)小型組合音響,正播著克魯小丑樂隊(Motley Crue)的《Dr. Feelgood》(菲爾古德醫(yī)生:泛指給病人開興奮劑的醫(yī)生),還有個專業(yè)的頭戴式包圍型耳機,這玩意兒我只在經濟調頻電臺直播間用過。
架子上都是歐美搖滾卡帶,他抽出一盒給我,正是《毀滅的欲望》。
我在臺燈下仔細觀賞:封面是十字架上的五個樂隊成員骷髏頭,奪目炫酷;卡帶印刷精美,做工考究,確實是進口的,但不在中圖進口目錄之內。
它外殼上有一道半厘米深的鋸痕,卡帶內芯是透明塑料材質,白色的專輯名稱、曲目等文字直接印在上面,在黑色內襯紙的映襯下顯得新穎別致。鋸口有時會打斷磁帶,不過多數是打在引帶上,用膠帶紙接上后不影響音質和欣賞。
我奇怪這類帶子的來歷,山姆說可能是海關查封處理的,所以鋸了口子。再問其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是從一個朋友那里二十多元購得,這盒卡帶是槍炮與玫瑰的第一張大碟(1987),在當時搖滾樂壇是一個標志性的時刻,內容又全是“黃賭毒”,這對國內歌迷具有較大吸引力,故單價較高,而且可遇不可求。
組合音響里克魯小丑樂隊的這盒《Dr. Feelgood》專輯(1989)也是打口帶,山姆笑稱,當時選購磁帶只憑封面,都是第一次見,也沒試聽,完全靠運氣。
我覺得他運氣不錯,但我的似乎更好——我只花了兩盒空白帶的錢。至于他說的他現在已經練就了只看封套設計識便能識別磁帶內容的絕技,我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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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品種的卡口帶不由心動,就問價格。
廋猴說看品種6元起到20幾元都有,這比上海的拷貝帶可劃算多了,畢竟是原裝貨。剛想選一些,他卻關上了盒蓋,說這里不行,有工商巡邏的要來抓,讓我跟他去旁邊的小路。
兩人拐了幾條小巷,來到一個外墻斑駁破舊的小屋。
“是我!”
廋猴敲了幾下門,一個年紀稍大、理著平頭、長著張苦大仇深臉的男子探出頭來,放我們入內。
屋里有兩個房間,陳設簡陋,一桌二椅加一張高低鋪。墻角堆著幾個紙箱,打開一看,果然都是最新品種的打口磁帶。
“你先挑,等會給你打包。”
廋猴說著去了里屋。這批貨有兩三個我認得的頂尖的搖滾樂隊,及部分似曾相識的品種,余下大多數我都不太熟悉,后悔當時沒跟山姆學“看封識內容”的絕技。
身邊,平頭男一個勁地夸贊:“還用挑嗎?都是好貨,下回就沒了?!?p> “你盒子里那些才好,我要盒子里的?!蔽艺f。
“那是樣品,多數都沒貨了!”
瘦猴有些不耐煩,拿過盒子給我看,我才發(fā)現里面的磁帶都是空盒子。
除了我能確認的品種,我只能憑封面感覺挑選了六十幾盒,討價還價算8元一盒。不少卡帶外殼都碎裂了,回去還得換新殼,但價格確實不高,零售14元一盒起絕對沒問題,這是中圖進口磁帶的起步零售價。
平頭直接將我的貨裝進一個紙箱,用塑料繩扎好。我一直奇怪廋猴怎么沒再出來,既然貨已到手,也就沒多想。剛付錢時,廋猴從里屋又般出個箱子拿到我面前,說還有一些不知我要不要。
低頭一看,都是流行和輕音樂類,不太熟悉,翻了半天也沒看上的,干脆就不要了。
“行啦,隨你嘍?!睆C猴說。
我把紙箱綁在我的拉桿車上,出了屋子。本想去外文書店,但一看我那箱貨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驀地,我記起平頭男給我打包用的塑料繩上原本有一個結,而現在這個結卻消失了。
我打開箱子,傻了眼:里面是盡是些不知名的、破損嚴重幾乎無法再聽的帶子:
被調包了!
我想一定是廋猴再讓我挑帶子時使了障眼法,平頭乘機換的包。心火驟起。我拖著一箱廢品重回那個破屋,房門緊閉。窗戶里拉著窗簾,也看不到什么。
我一邊砸門,一邊喊了幾聲,沒反應。我離開只有幾分鐘,尋思著人應該還在里面。就一腳踹在門上,一聲巨響,窗戶玻璃都震動了——
沒人更好,我搬走你丫的貨!再一腳,木門已搖搖欲開,正準備一腳破門之時,“吱呀”一聲,門開了……
“別那么大火氣嘛!”
平頭倒掛著眉毛,表情尷尬,滿頭大汗地說:“么吔事???”
我把手推車往半開的門上一撞:“你自己看!”
“……拿錯了嘛?!?p> 看著他那兩撇八字眉我就想笑出來,這小子也是怕橫的。進屋里,廋猴居然不在。平頭從里屋拿了我的那箱磁帶,擺到桌上:
“你看看,沒錯吧?”
“這么搞不怕別人找你們算賬?”我一邊開箱驗貨一邊問。
“哪有那么快上門的,我們幾個點輪換的,外地人一般找不到。找到也不會承認啦?!?p> 平頭好像還在散發(fā)著自己的怨氣,向我訴苦:“好品種就那么幾個,你們都挑好貨,剩下的怎么辦?!”
“如果東西好,我需求量很大。像這種……”
我也用了虛虛實實的招,晃了晃手里的Scorpions(蝎子樂隊)、Roxette(羅克塞特樂隊)、Michael Bolton(邁克爾·波頓):
“還是別藏著,有多少要多少!”
“有??!倉庫里有。一箱五十盒起批?!逼筋^像是和我賭氣:“你要嗎?!”
“帶我過去!”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