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九章 師長是怎樣煉成的

　　男生趙漢卿是他的父親送過來報到的。那是一個氣度不凡的軍人，穿著筆挺的軍裝，笑容可掬與我握手：“夏老師，拜托啦！”我把趙漢卿送進了教室，回到辦公室后，他父親跟我進行了深談。他告訴我，漢卿出生以后他先后調(diào)動了幾個地方很少能顧家，漢卿的媽媽是大學老師工作也很忙，很多時候都是家的老人幫著帶孩子。漢卿是家里的長孫，只要有爺爺奶奶在，爸爸媽媽的話經(jīng)常大打折扣，長此以往，他變得特別調(diào)皮和任性。最后趙漢卿的父親說：“夏老師，孩子交給你啦，辛苦了！校長介紹過的，你一定能行。請盡管放手管教，我們一定全力支持配合，謝謝您！”

　　一段時間下來，我果然領(lǐng)教了他的“肆無忌憚”，于是我把他的父親請到了辦公室，對他說：“你的兒子把學校當游樂場，把同學當玩伴，無論我對他怎么嚴厲，他都是笑，臉上天天笑得像朵花！”“夏老師，你一定要把他治服了。讓他的臉像苦瓜！”我一下被他帶有夸張的比喻逗樂了?！昂玫?，他如果再有什么過分的表現(xiàn)，我就下手了！”我說的是真話?！叭螒{處置！”他斬釘截鐵地說。

　　趙漢卿的父親不僅有著軍人豪爽的特質(zhì)，還是個很幽默的人，有時來學校，看到我憂心忡忡的樣子，就像老大哥一樣，和我嘮點兒家常，緩解我的壓力。

　　我給趙漢卿安排的同桌是李芬芳，這個女生文靜柔美，說話輕輕的，嗲嗲的。本以為趙漢卿會在漂亮女孩面前表現(xiàn)紳士一點。哪曉得事與愿違，他還真是個孩子，不但沒有憐香惜玉，竟然把一貫文靜靦腆的李芬芳也惹得“紅顏大怒”起來。

　　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個星期二的下午。第二節(jié)是美術(shù)課，我正在辦公室備課，執(zhí)勤班長慌里慌張跑到辦公室來報告，班上出事了！自從帶這個班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哪個任課老師不夸我們班的紀律好呢！我匆匆地走進教室一看，里面正在上演一場畫皮大戰(zhàn)：趙漢卿和李芬芳正用畫筆蘸著水彩相互涂抹，李芬芳漲紅著臉，眼睛里的淚水眼看就要涌出來了，而趙漢卿卻在一邊嬉皮笑臉，手舞足蹈，又蹦又跳，開心著哪！班上的同學都遠遠地圍著不敢上前，因為從沒有見過這種架勢，也是怕一不小心就被“增光添彩”。于是都遠遠地站著，等待我的到來。

　　我感覺事態(tài)嚴重，是“下手”的時候了！

　　我把趙漢卿“請”進辦公室，他依舊是那一幅笑嘻嘻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把筆重重地拍在桌上，“不許笑！”聲音既響亮又嚴厲。

　　他的笑容一下凝固了，頭歪向一邊，眼神卻分明在偷偷窺視我的表情。

　　“給我寫！”我聲色俱厲地說：“你寫500字檢討，保證以后不再調(diào)皮搗蛋，如果做不到該去哪就去哪，這里不歡迎你！”我下了最后通牒。

　　哪曉得我話音剛落，“走就走，我還不想在這兒呢！”他噘著嘴，嘟嘟囔囔地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眼看他已經(jīng)到了辦公室門口，一只腳已經(jīng)跨了出去，還有一只腳在門檻里。我大喝一聲：“站住！”

　　他立馬把跨出去的那只腳收了回來，轉(zhuǎn)過頭盯著我看，眼睛里充滿期待。我想，他可能以為我會說，以后要注意啦，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伤斎粵]能想到，我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你給我聽好了，今天你要是跨出這道門檻，以后就再也別想邁進這個門了。帶著三全中學的處分到別的學校去吧！”

　　他愣了一下，突然來了個180度的大轉(zhuǎn)彎，跑到我面前說：“那我寫就是了！我改還不行嗎？”這真是出乎我意料，幾秒鐘前我還在惡狠狠地想著下一步該怎么做呢。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來了，這孩子真是個機靈鬼！我說：“嗯，知錯就改是個好學生！”

　　有一種學生，他就是這樣。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犯錯，不是因為他不知道這樣不對，而是他以為老師不會怎么樣他。只要他覺得老師是真的會對他“下手”，有了一次教訓之后，他就會變化很大，雖然偶爾還會重蹈覆轍，但是本質(zhì)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趙漢卿就屬于這種類型的吧！要知道，老師“下手”時，期望值有多高，身體有多累，心里有多痛啊。哪一個老師不想做一陣“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呢？

　　趙漢卿轉(zhuǎn)變很快。他的父親見到我時意味深長地說：“干得漂亮！果然名不虛傳啊。”

　　高中畢業(yè)以后，“趙漢卿要去當兵啦?！彼哪赣H王老師打電話報喜。那一天，他和父母來我家辭行。他穿著筆挺的軍裝，儼然一位高大英武的軍人。他攬著我的肩說：“夏老師，您坐著別動！”他的父親笑嘻嘻地說：“坐著坐著，現(xiàn)在我們是該享清福的時候了?！壁w漢卿這個大男孩的臉泛出微微紅暈：“你們坐著別動，我來孝敬你們！”他到廚房倒了三杯水，分別放在我們面前，再端著杯子，恭恭敬敬地一一地敬了我們。趙漢卿的父親笑容滿面地說：“你看看，懂事了吧！什么學校培養(yǎng)出大什么樣的孩子，那就是不一樣！”呵呵，看起來他在夸孩子，其實是一箭三雕，既夸了兒子，又贊美了我和學校。趙漢卿的媽媽在旁邊笑得哈哈的?！澳憔褪沁@樣把孩子炫出息的吧！”我說?！澳睦镅剑繘]有你的及時‘下手’，哪有他的今天？”笑容在每個人的臉上蕩漾開去。

　　看著趙漢卿英俊的面龐，挺拔的身軀，我確信：今天他是一個孝順兒子，不久的明天就會是一個出色的軍人。因為他的父親就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人民愛戴的軍人！

　　關(guān)于趙漢卿后來的從軍之路，我又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一些消息，幾多坎坷艱辛，卻又堅定不移。

　　聽他的父親說過，趙漢卿剛到部隊時就經(jīng)歷了一次考驗。新學員集訓比普通的大學軍訓強度大多了，隊列訓練枯燥乏味，加班加點沒有休息，業(yè)余時間哪怕是離開宿舍一會都要請假，年輕的他開始向往地方大學的自由。好在他的父親對此早有預(yù)料，及時給他寫了第一封信。父親講述了自己當兵時的親身經(jīng)歷，告誡他隊列訓練對軍人錘煉令行禁止品質(zhì)的重要性。父親還特別囑咐他：“別人吃的苦，你都要吃；別人吃不了的苦，你也要吃！”從此再苦再累，他都不會哼一聲。

　　兩個月新學員集訓，他瘦了十幾斤，臉曬得黝黑，肩膀上脫了皮，他也從不懈怠。有時生病發(fā)燒，還咬牙堅持訓練。后來有一次見到他，講起那段最難熬最容易迷茫的時間他是怎么挺過來的，他只是淡淡地說：“別人做得到，我當然做得到；別人做不到，我應(yīng)該也能做到！畢竟我是軍人家庭出身?！蹦悄陣鴳c，學院組織閱兵儀式，趙漢卿和他的戰(zhàn)友們表現(xiàn)出色，收獲了一面錦旗，也收獲了滿滿的信心。

　　在部隊的幾年，他的父親一直對他嚴格要求，從來沒有到他所在部隊看望，也從來沒給他寄過一分錢。每個月45元津貼，省吃儉用，還要買書。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一次他撿到了一萬多元錢，毫不猶豫地送還給失主，受到了部隊的嘉獎。聽說了這件事，我特別欣慰于自己學生的品行。所謂教育，成才很重要，成人更加關(guān)鍵吧。

　　后來趙漢卿提起的一件事讓我更加感慨：他對我的印象，最深的是開學清理操場，他說我看起來雖然身單力薄，但每次都是頂著烈日帶著學生們一起干活，拔雜草、搬石頭、清垃圾，什么臟什么累就帶頭干什么，手上磨出了血泡，臉上也被汗水和灰塵染成了大花臉。

　　趙漢卿說他剛剛被任命為連隊二排排長的時候，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新干部。全排近三十人，三分之二的戰(zhàn)士都比他的兵齡還長，在老兵眼里就是個新兵蛋子，帶兵沒經(jīng)驗，說話沒權(quán)威。怎么辦？他說想起了我?guī)е麄円黄鸶苫畹臉幼印Ｓ幸淮?，連隊組織衛(wèi)生大掃除，二排分到了最臟的一塊——垃圾站附近的衛(wèi)生區(qū)。頂著烈日，迎著惡臭，趙漢卿身先士卒，拿著鐵鍬第一個上場，從頭干到尾，帶著大家一股作氣把爬滿蛆蟲的污垢清除干凈，把蚊蟲亂飛的臭水溝疏導暢通。組織隊列訓練，趙漢卿不像別的排長一樣一直當指揮員，他和戰(zhàn)士們輪流當指揮員。組織戰(zhàn)術(shù)訓練，趙漢卿總是提前做好功課，常常在課余時間一遍遍地練習，為的就是把最標準最規(guī)范的動作示范給戰(zhàn)士們看，把最詳盡最清晰的動作要領(lǐng)說給戰(zhàn)士們聽。當時，全連公認，二排訓練最刻苦，要求最嚴格，成績最優(yōu)秀；全排公認，他的動作最標準，自我要求最嚴格，就是最老的班長也都由衷佩服。

　　“我?guī)У谋际呛细竦谋蝗晃揖筒皇呛细竦呐砰L！”這是趙漢卿對戰(zhàn)士們提出的要求，更是對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每天早上提前四十分鐘起床，喊上成績靠后的兩名老兵一起加練體能和戰(zhàn)術(shù)。季度考核中，這兩個“困難戶”第一次全科目過關(guān)，二排第一次全員合格。

　　從此，戰(zhàn)士們信任他、敬重他，連隊領(lǐng)導更加支持他的工作，尊重他的意見。年底，趙漢卿就因為出色的工作成績提升為副連長，并代理連隊政治指導員、擔任連隊黨支部書記，為他的軍旅生涯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開辟了一片廣闊的天地。

　　30年后的今天，趙漢卿也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解放軍中高級指揮員。

　　……

　　2020年春節(jié)，阿子、王承江、趙駿等同學要來看望我，我不想病懨懨的讓學生們看得難受，就一一回絕了。趙漢卿執(zhí)意要來，“夏老師，我不進門打擾你，我只想看一眼。”我一下子好感動，但我仍然說；“謝謝你的好意，別的同學我都回絕了，待我向你爸爸媽媽問好……”

　　話還沒有說完，門鈴響了，英俊高大的他已經(jīng)挺拔在門口了！

　　我倆靜靜地對視著，“我走了，您買菜不方便，這些東西您留著過年吃吧……”

　　2001年春節(jié)，他給我?guī)砹撕孟ⅲ核舜笮?！現(xiàn)在正在BJ學習，他讓我轉(zhuǎn)達對同學們的思念之情，說今年一定要來參加“三十年的同學聚會”。

　　在送走這個5班以后，在選擇班級時，我毫不猶豫地定格在“5”字上?！?”也永遠成了我的吉祥數(shù)字！據(jù)說分班時不許開后門的，但我的班上莫名的冒出一個又一個的達官顯貴的子女。麻煩也就隨之而來。往往為了調(diào)一個人的座位，就會冒出一位局長來打招呼。如果我不買賬，就會再出現(xiàn)秘書長，再不不買賬他們就會把校長抬出來。這時候，我氣憤地對校長說：“來，你來做班主任吧！”校長笑起來：“好，說得好！我就這樣回復(fù)家長！”“或者你叫他轉(zhuǎn)班吧！”我也常常這樣表態(tài)。

　　所有的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我們就在這個班不走了，就認定這個班主任了！”

　　在我三十多年的班主任生涯中，就我的家長而言：無論你是軍長、廳長、局長、臺長、秘書長、大隊長還是校長，都是我的學生家長！是你們用言行堅定著我應(yīng)該做一個什么樣的班主任！

　　在我三十多年的班主任生涯中，就我的學生而言：無論你是哪個“長”的孩子，或者不是哪個“長”的孩子，你們都是我的學生，今天是，明天是，永遠都是！因為是你們對我始終不渝的敬愛，讓我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