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崇高的敬禮（二）

　　“夏老師，快，校長室有兩個公安員找你！”辦公室電話傳來急切的聲音。

　　又有哪個學生犯事了，居然還驚動了公安員？我一邊往校長室跑，一面不安地惴測。

　　“你是殷瑤的班主任吧！”兩個穿著警服，戴著大蓋帽的公安員，正襟危坐。

　　這個學生的父母都是老知青，回城之后，一直沒有正式的工作。有了孩子以后，經濟負擔加重，后來殷瑤的奶奶身體不好，手術之后負債累累，家里的經濟狀況更加窘迫。

　　自從做了殷瑤的班主任之后，我就從沒見過她的父親。家長會都是她的母親參加。第二學期的家長會，殷瑤的座位總是空的，再也看不到她的母親。我多次打她的手機，沒人接，我問殷瑤要來新號碼，發(fā)現手機的號碼又換了，新號碼始終是“無人接聽”。

　　有一天放學之后，我在辦公室?guī)W生面授作文。出校門時天黑了，我忽然看到學校門口的傳達室旁有一個人影，突然一閃就不見了。過后，仿佛聽到有人喊了我一聲，我站住了，等到身旁的人都走了，我才看清走出來的人是殷瑤的媽媽。

　　“謝謝，謝謝老師！”她低聲說：“瑤瑤說了，你對她非常好，就像媽媽一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們什么都沒跟她說?，F在我不拿你當外人，也不得不說了。家丑不可外揚，但是我只有告訴你了，我就拿你當姐姐了……”她既激動又緊張，顯得語無倫次，我的手也被她捏疼了。

　　殷謠的父親因為販毒，后來又染上了毒癮，已經被抓了起來。她自己開的服裝店生意難以維持，工作又不好找，于是也參與了販毒，現在警察正在通緝她。

　　“老師，這是我的新的手機號碼，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我要是被抓進去，瑤瑤就要成孤兒了……”說到傷心處，她哽咽了。

　　這句話一直痛到我的心底。

　　年長的方警官嚴肅地對我說：“楊林（殷瑤的母親）的手機號不停地換號，她最后一個手機號，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想，你作為孩子的班主任，又是她母親特別信任的人，應該……”

　　我心里一直在揣測，但是我很快做出了判斷，他們確定我是知道的。

　　我不知所云，也不知所措，心里亂亂的。

　　“你知道，她在外面多呆一天，社會就多一天的危害。我們找過她女兒，她女兒說現在你非常關心她，生活上都給她幫助。我們相信你是個好班主任，應該深明大義?！?p>　　面對這么精明干練的辦案人員，在情與法的碰撞中，孰輕孰重，不言而喻。但是我是一個感情至上的人啊！這時我的耳畔響起了楊林那句讓我特別傷感的話：“老師，這是我的新的手機號碼，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我要是被抓進去，瑤瑤就要成孤兒了……”

　　我下意識地搖了下頭，坦露心聲：“從理性的角度，我希望你們盡早地將她緝拿歸案；從感性的角度，我又希望你們遲一天讓孩子失去母愛。我知道，我應該丟小愛顧大愛，反之，我就違背了公民原則，喪失了理智。但是，”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無所顧忌，我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我知道南京警察的非凡能耐。我希望你們不要把她父母的犯罪事實告訴孩子，她太小了，承受不了的！”

　　聽到這句話，我感覺到他們釋然了，一定是認為獲取手機號碼有希望了。

　　我緊接著說：“她父母應該接受你們的管教，但是我不能讓你們從我這里得到消息，把她母親帶走，因為我不希望因為我，讓孩子從此失去母愛?！?p>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下，交流了幾句后，兩個人站了起來，方警官對我說：“老師，我們不說什么了。也不會來麻煩你了。”他們站了起來，臨別他握住了我的手：“謝謝謝你對我們的夸獎，你這個班主任真好！再見！”他放開我的手，退后一步，跟著一個立正，旁邊的警察直起身體，兩人幾乎同時對我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敬禮！

　　殷瑤完全改變了，再次見到她時，我已不再是她的班主任。因為工作需要我去接任一個新組建的班級。

　　殷瑤的耳朵上打了幾個洞，涂脂抹粉，眼神飄忽，一副玩世不恭的作派。

　　“她太小了，承受不了的！”我想到當時我對她的估判。

　　她失去了精神支柱，沒有了經濟來源，這樣的孩子，她的路在何方。她坐臺了，墮落了。

　　父母的墮落，導致孩子的毀滅；一個孩子的毀滅，意味著整個家庭的淪陷。

　　再“通情”的班主任救不了她；再“達理”的警察叔叔也幫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