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者能夠隨意改變外形,他們可以變成無處不在的商賈,也能化身為窮街陋巷里的乞丐,或是平平無奇的店小二。
卡盧坦就是這樣一個欺詐者,他本人也被叫做“鐵甲摧毀者”。
很顯然,他就是張大先生要找的異常點,一個“現(xiàn)實扭曲者”。
卡盧坦站在路邊,到外面去闖蕩世界的想法,一直不能從他心靈中勾銷。
隨著他在這座城市的苦悶不斷加深,他的這種愿望竟是越來越強烈了。
他內(nèi)心為此而熾熱地燃燒,有時激動得像打擺子似的顫抖。
他終于還是意識到,要走就得趕快走!
要不,他就可能喪失時機和勇氣,那個夢想將永遠成為“曾夢想仗劍走天涯”。
現(xiàn)在正當年輕氣盛,他為什么不去實現(xiàn)他的夢想呢?
哪怕他闖蕩一回,碰得頭破血流直至“如今你四海為家”。
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想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不想以后,連對自己的人生聊以慰的事情都沒有。
“我曾經(jīng)也是一個冒險者,直到我的膝蓋中了一箭?!?p> 如果再過幾年,迫不得已成了家,那他的手腳就會永遠被束縛在這個“高加索山”上。
經(jīng)過不斷的內(nèi)心斗爭,年輕的欺詐者卡盧坦已經(jīng)下定決心離開他出生的這座城市,到外面去闖蕩世界。
慎重的人會覺得,這后生過于輕率和荒唐,他為什么要去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自尋死路?
那個陌生的天地會給他帶來什么好處?
為什么就不能穩(wěn)重一點,為什么就不能多替別人想一想,為什么就不能三思而后行。
但是,年輕的讀者們啊,不要責怪他。
不要責怪作者,責怪這本書寫得如此胡言亂語。
不論在任何時代,只有年輕的血液才會如此沸騰和激蕩。
每一個人都不同程度有過自己的少年意氣,有過自己青春的夢想和沖動。
不妨讓他去吧,對于像他這樣的青年,這行為未必就是輕舉妄動!
少年卡盧坦也已經(jīng)把自己外出的目的地選擇了諸子城。
諸子城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算“大地方”。
而更大的地方他還不敢去涉足。
諸子城是合適的。
對他來說,那地方已經(jīng)是一個大世界。
再說,離家也不遠,坐汽車當天就能返回。
到諸子城去干什么?
他將在那里怎樣生活?
別無選擇。
他只能像大部分流落異地的人那樣,要么去包工頭承包的各種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抗石頭,提泥包,鉆炮眼;要么給人擦碗碟洗盤子、端盤子、發(fā)傳單;等等。
“不管怎樣,我是非走不可了?!?p> 卡盧坦把他外出謀生的一切方面都想好以后,決定先和母親談這件事。
然而,她根本不在意卡盧坦在說什么,她只在意她認為對的。
“卡盧坦啊,”
他母親握著他的手,
“我和你父親的身體都越來越差了,就是對你放心不下,幸好當年你聽了我的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大學老師。
現(xiàn)在,你也要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不然我都覺得你的心理有問題了?!?p>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又或者說,卡盧坦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他越發(fā)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陷入了沼澤,每走一步都是在距離死亡更近一些。
當大學老師這些年,他內(nèi)心的痛苦便越來越大。
以前心里閃過一些不快,但總覺得忍一忍就好了。
有人說時間能磨平一切銳利,可對于卡盧坦而言,時間卻像是個放大鏡一般將他內(nèi)心的不妥協(xié)一點兒一點兒的全都放大了,直到他無法回避。
“是不是工資特別低?錢少才看不到未來?!?p> “聽我的,看看你需要什么,告訴我,我?guī)湍愫嫌嫼嫌?。?p> 在同為欺詐者的同伴的安慰下,卡盧坦越發(fā)清楚,其實他根本就不愛現(xiàn)在這個身份,這全都是父母的安排。
甚至這些年他能撐下來,也都是因為左鄰右里、遠親近戚都覺得這工作很光榮。
卡盧坦終于承認,自己的人生早已不由己。
他們認為自己應該這么過,他們認為自己的工作很好,于是自己就只能這么過,一點兒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他無法對家里人說一個“不”字,他不能對朋友們說自己感覺很糟糕,他習慣被陌生人忽略。
不知不覺中,他一個有著“鐵甲摧毀者”頭銜的欺詐者竟然獲得如此的窩囊。
于是他在晚上寫了自己的心聲,雖然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
“四十多歲的我是一名大學老師,
現(xiàn)在唯一能讓我激動的事
大概就是能拒絕別人一次
能和別人吵一架
鼓起勇氣打一架
做一些
自己以前從來不敢做的事,
不是這些事多么多么有吸引力,
而是我很想告訴自己我還活著?!?p> 評論區(qū)始終那么安靜,直到有人寫下了自己的平論:
“四十多歲的大學老師一天到晚的就想著和別人吵架?和別人打架?
能不能不要這么幼稚?
清醒一點吧,成熟一點吧,四十多歲要面對的難道不是如何安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嗎?”
這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卡盧坦也沒有等到這樣的一個人。
正是因為這樣的人太多,才令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卡盧坦站了起來,逐漸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想變得不太一樣,”
卡盧坦換了身衣服,戴著頂圓禮帽出門,
“不是證明我有多么好,而是為了證明,”
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去往機場,
“我還活著?!?p> 他想離開,現(xiàn)在就走,一刻不停歇。
電臺里放著一首歌,送給那些即將遠行以及正在遠行的人:
“一切都已離我遠去、遠至五百里外
彈指一揮間、過往成云煙
天啊,我是在五百里之外
你能聽到鳴笛聲在五百里之外”
卡盧坦看向收音機,又看向司機,那是一張漠然的臉。
張大先生看著前方,他身后坐著一個欺詐者,一個“異常點”。
這個世界的欺詐者很多,但絕大多數(shù)都“安土重遷”,不像他車上的這個人。
“能不能換首歌?”
卡盧坦終于還是提出了這個要求。
張大先生伸出手,換歌其實就等于是換個頻道。
新的頻道內(nèi),有人在講著一個故事,關于家庭: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是以婚姻和血緣關系(包括領養(yǎng))為基礎,由共同生活并有相互責任的人組成的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