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南街雖不及長洲縣觀前街熱鬧,但臨著縣衙和山塘,南來北往公干官吏、商賈、士紳、學子也人流密集,街上多有酒樓、客店。也因著打官司的人多,一眾訟棍和冤主廝混于此,帶動南街的茶肆生意特別紅火。岳家就住在南街上,所以朱秀賃岳家宅子開茶館。
華燈初上,南街上酒樓飯莊正是熱鬧時候。
回家路上,小胖子張九哥打開了話匣。
“炎哥,關(guān)福真是殺縣尊大人的兇手?”
“炎哥,關(guān)夫人到底想改嫁給誰?”
“炎哥,我餓了……”
岳炎正在想著事情,聽張九哥話癆一般聒噪,心生煩悶。男愁唱、女愁浪,岳炎看了眼小胖子,苦中作樂唱了一句:
“啊~啊~,九哥,你比八哥多一哥~~”
“炎哥唱得真好,是唱給我的嗎?”小胖子擊掌興奮道。
“閉嘴!”岳炎終于忍無可忍。
好半晌,九哥忍不住又說了一句:“為什么是比八哥多一哥,而不是比十哥少一哥呢?”
……
岳家大門在南街后巷,三進帶跨院,闊綽敞亮。
門前角落生一簇竹子,伴著榆樹林倒是清幽。進門繞過影壁,一進本還住著兩個家仆婢女,敗了家都被馬氏打發(fā)了,現(xiàn)只有小胖子張九哥住著;穿廊到后院是自家人居住,旁邊跨院是祠堂廚房等處;三進院子就是朱秀的茶館。岳炎參觀自家宅子時曾感嘆,父親這芝麻綠豆官當?shù)猛ψ虧櫋?p> 回到家中,馬氏坐在桌前等二人吃飯,潑辣御姐在一旁縫補衣物。桌上多了幾樣新鮮瓜果菜蔬,母親說是舅舅讓道童送來的。
喊姐姐吃飯,卻見岳思娥氣鼓鼓的樣子,岳炎不禁奇怪道:“朱秀又來討債了?”
發(fā)現(xiàn)阿姊臉色不對,再看身上岳炎猛地起身走過去,眉頭緊皺道:“阿姊,你脖頸上的傷痕哪來的?”
原來,今日下午岳思娥的丈夫顧應(yīng)則,帶著族里幾個堂兄弟來岳家鬧事,要綁了岳思娥回去,聲稱此次不回定下休書。
馬氏嘆氣說道:“你姐夫罵的著實狠了,你阿姊才憤憤不過,廝打起來被他抓傷?!?p> “還叫什么姐夫?”岳炎有些不滿,追問道:“姓顧的罵些什么?”
幾番催促下,岳思娥才說明原委。
顧家也是吳中大族,因岳彬有官身,讓庶支顧應(yīng)則聯(lián)了姻親。今日顧家?guī)兹硕麻T罵街,說岳家出了殺人兇犯,顧家也跟著臉面無光,這些年銀米養(yǎng)著岳思娥,“占著雞窩不下蛋”,現(xiàn)在又連累顧家……
家姐成親三年多并未生養(yǎng),是最憂慮的痛處,被人當眾說了,她那潑辣性子如何忍得?
幸虧小薛大夫出來勸和,顧家人才悻悻而歸。薛家神醫(yī)父子,在蘇州有口皆碑,官吏士紳誰都給些面子。
岳炎聽罷,連續(xù)三次深呼吸——這是他上一世強壓怒火的方法。父親遭難,眼看全家沒命,一班小人連番上門羞辱。先是張存、朱秀,現(xiàn)在又多了個顧應(yīng)則,怎能讓人不氣憤?
“娘、阿姊,我們權(quán)且忍耐幾日。”
岳炎如今是家里唯一男丁,是母親和家姐的依靠,此時不能慌亂。
“父親之事,已有了眉目,待他出獄,這幾個小人我挨個收拾!”岳炎給娘倆寬心道。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岳炎穿越而來并沒有改變性格。如今形勢緊迫,還不到報仇的時候。怕母女倆慌恐,全家可能為奴流放的事情,也沒給她們說起。
“這幾日無論誰來尋釁,緊閉大門不要與他們爭吵。父親說了,宅子不能賣。你們放心,錢的事交給我,官司也由我來辦?!?p> ……
……
次日清晨,岳炎帶著張九哥與伍文定匯合,啟程大云鄉(xiāng)。雖然伍文定并不想摻和這個案子,但一則被岳炎屢屢要挾,二則知府林大人有命,于公于私都得親力親為。
蘇州知府林世遠,也是剛從南京公干回來。
“時泰(伍文定字),南京那邊已然明了,就是要把日月雙懸的臟水全潑在我府身上。你這趟干系重大,不能讓蘇州擔了惡名,否則你我前途盡毀?!绷质肋h推心置腹說得語重心長。伍文定深以為然,這才存了心思,一定要查明真相,為自己前途掃去隱患……哦不,為關(guān)知縣、岳彬和蘇州百姓討還公道!
林大人還特地囑咐不能大張旗鼓,是以伍文定只是一人,并沒有帶任何官差。
大云鄉(xiāng)位于吳縣西南,以風景秀麗、盛產(chǎn)鮮花而著稱。趕了半天路,岳炎、伍文定和張九哥來到桑園巷,一路打聽著找到一戶人家。
關(guān)福家院落不大,灰白屋墻已爬滿青蘚,瓦上長著幾叢雜草。
敲門半天,開門的是個老嫗,招呼三人進院上屋里。老嫗很客氣,承認這是關(guān)福的家,還要倒茶被攔下。
老嫗是關(guān)福的母親,她說關(guān)福本名叫劉能,岳炎一聽搖頭不已,心說莫非自己穿越到了《鄉(xiāng)村愛情》?
劉老太說關(guān)福一年多沒回過家了,平時只找人捎些銀兩回來,也不知道他此時身在何處。
離開劉家伍文定默默不語,滿臉失落的張九哥拿眼瞅著岳炎,找到家門卻沒找到關(guān)福,小胖子感覺白跑了一趟。
“伍叔,你覺得關(guān)福還能去哪里?”岳炎問道。
“老太太剛才說過,關(guān)福并無其他親人,朋友也不多,他沒有藏身之地。”伍文定搖頭說道。
“沒錯,我猜他就在家中!”岳炎信誓旦旦道。
“哦?”伍大郎和小胖子都是一臉不解。
“劉家宅院不大卻收拾的潔凈,門檐上剛換了嶄新的福字紋瓦當,院子里還有高高的柴堆,一個老太太能做這些事情?”岳炎看了一眼遠方,一臉臭屁說道:“能騙過我的人,估計還沒生出來?!?p> “不能是鄉(xiāng)鄰來幫忙?”張九哥插嘴道。
受岳炎挾制,伍文定不敢端架子,幾人逐漸熟絡(luò)起來,小胖子的話也多了。
“劉家灶臺旁放著一壇燒酒,壇沿兒有酒灑出還沒干,應(yīng)當是午飯時剛用過,還有兩雙未洗刷的筷子。能是劉老太一個人用的?”
岳炎這番分析,伍文定很是佩服。做了幾年推官,伍文定一聽就知道有戲。
其實剛剛跟老太太聊天,伍文定早就把不大的屋子、院子看了幾遍。當時他也發(fā)現(xiàn)東屋門簾后有光影浮動,又不好意思進去,若不是關(guān)福就太過失禮。
“關(guān)福就藏在家里,聽見叩門聲躲起來了?”伍文定眼前一亮道。
“嗯,伍叔果然明察秋毫,獨具慧眼!”岳炎趕緊吹捧兩句,拍得伍文定暢快不已。
“我們晚上再悄悄來。”伍文定點點頭道。
找個飯鋪簡單吃了飯,吃飽后岳炎又是埋怨飯食粗陋,伍文定聽習慣了也不搭理他,三人等到天黑出來,卻發(fā)現(xiàn)村里的狗多了起來。
“一條狗叫,全村的都跟著叫,不等我們到劉家,關(guān)福早就跑了,這如何是好?”伍文定有些憂心忡忡。
文苼尉
本文所描寫蘇州吳縣、縣衙及衙前南街景象,均來自于楊循吉著《吳邑志》。 另,姑蘇驛本屬于蘇州府管轄,驛丞為從九品。為故事開展進行了修改,望專業(yè)讀者體諒。 晚上還有兩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