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炎這一招挺狠。張存得意忘形,被四下鄉(xiāng)民聽得真真的,已經有書生義憤不過,開始竊竊私語了。大明重視讀書人,這些書生學子破褲子纏腿特別麻煩。
岳炎振臂高呼,就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哦不,站在松月齋價值九兩的椅子上,讓百姓鄉(xiāng)民作證,徹底暴露張存倒行逆施的丑臉。
張存倒吸一口冷氣,自己口不擇言一句話,竟然讓娃娃抓了把柄大做文章。
吳縣是附郭縣,連知縣都不算什么,何況自己一個未入流的經制吏?剛才為擺威風說了幾句大話,若是讓上官們聽到,自己有幾個腦袋?
張存眼里有了些猶豫,偷眼四下觀瞧,趕緊示意差役驅趕人群,心說今天怎么這么多人?
“岳家公子,下來說話?!闭f話間張存已經軟了下來。
張存親自把氣鼓鼓的岳炎扶下椅子,換了一副無恥的笑臉說道:“你這孩子,叔叔看著你長大,怎地這般淘氣?”
張存開始找臺階,岳彬嘆了口氣,想上前塞包銀子,今天的事就暫且掀過去了。
岳炎一把拉住父親。既然已經撕破臉,還給什么銀子?他日張存朱秀還會找麻煩,索性把事情做絕算了。
見岳彬上前,張存心知肚明去接銀子,不想岳炎拽回父親,讓自己雙手僵在半空中,不由得惱羞成怒。
不等張存發(fā)威,岳炎搶先朗聲道:“封店拿人?典史大人你要想想清楚!”
張存心里一驚。
被利益沖昏了頭腦,他忘了松月齋開張當天,來捧場的都是什么人物。回想起來,后背不禁發(fā)涼。
今天帶人來,張存原本抱著僥幸。
茶樓開張日他在現(xiàn)場,曾偷眼觀瞧,半個蘇州城的顯貴都來道賀不假,但大多與岳家并不熟絡,只有富商鄺訥看似與岳炎交往深厚,一個賤商即便有些背景,又能拿一縣典史如何?
岳炎與伍文定關系密切他也知道,但蘇州推官與自己無管轄也不怕。張存認為全場的顯貴富商,都是伍文定和鄺訥請來捧場而已。
他也暗中查訪,這些人確實與岳家素無往來,又讓外甥朱秀五成干股沖昏了頭腦,這才要強占松月齋。
岳炎這樣一說,張存再次梳理思路,莫非自己算漏了什么?
“府尊林大人…”岳炎向右拱拱手說道:“林大人傳話,明日要來松月齋聽書,《喻世明言》林大人頗為喜愛。你敢封我松月齋,不怕林大人拿你是問?”
林世遠確實找人傳話,過幾天要陪客人來聽書,《蔣興哥重會針織衫》讓林知府一集入坑。還特意吩咐,讓齊云之前的幾篇單獨講來聽。不過林世遠并未定在明日,岳炎故意強調迫在眉睫。
“蘇州府縣衙門的大人,還有各位舉人、秀才、商賈鄉(xiāng)民,也都給松月齋顏面,常常來吃‘過橋米線’,你敢封我松月齋,不怕他們找你麻煩?”岳炎步步緊逼。
這話純屬扯大旗作虎皮,不過已經有林知府背書,岳炎不怕把氛圍做足。
岳公子幾步來到張存面前,指著鼻子斥道:“姑蘇驛蛇妖做怪,害了縣尊性命。我舅舅馬神仙拼著損耗幾十年修行將蛇妖殺死當場,巡按御史宋愷大人對他頗為贊賞多有往來。張存你典史任期即將屆滿,不怕馬神仙在宋大人面前說什么嗎?”
岳炎不留任何情面,讓張存緊咬牙關下不得臺。
岳炎說得每一個人都是他不敢輕易得罪的,但凡一人惱怒,自己都要脫一層皮。
特別是宋愷,自己的典史位子就是走了上任巡按御史的門路上得來,宋大人上任不久,自己送了幾次重禮都沒有得個準確回話,若是因為岳炎丟了官身,豈不損失慘重?
張存額頭已經見汗,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已經板上釘釘,他還想說幾句找點面子,抬頭看岳炎正怒目瞪著他,只能忍了,怕這娃娃再說點兒什么,走都走不了。
三歲娃娃倒崩老娘,罷了!張存猛一跺腳,吩咐手下說:“撤!”
一個衙役舉著早已準備好的封條,茫然的湊上去問了句:“大人,不封店了?”
一個響亮的耳光過后,衙役灰溜溜的全撤走了。
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百姓顯然被張存欺負狠了,今日岳公子當眾撕了他面皮,大家紛紛叫好。
岳炎做了一個羅圈揖,演出圓滿成功,總得謝個場吧?
連鄺訥都不是對手,何況張存?
……
……
岳家茶館今日暫不營業(yè),齊婉兒帶人收拾滿地狼藉,眼角還有些淚痕。剛剛混戰(zhàn),鄰家女孩嚇得不輕,偷偷也扔了把掃帚砸中一個惡奴。茶館受了這許多損失,她心疼。
“既然撕破臉,就沒有回旋余地,前番幾次受他欺負,為大局我們都暫且忍著?!痹姥讋裾f家人,瞇著眼睛冷笑道:“今日竟然要上門封店,害我松月齋這多損失,那就別怪我出手了。張存、朱秀,你們準備好了嗎?”
……
這邊岳家還在收拾,那邊張存家里,讓岳思娥打成豬頭豬臉的朱秀,被張存按倒在床…哦不,按倒在地一通狂捶。
今日受了奇恥大辱,張存把氣全灑在外甥身上,打得朱秀鬼哭狼嚎,若不是被他身上狐臭熏得隱隱作嘔,張存還要再打一會子。
忍著疼痛,朱秀爬起來,喏喏的問道:“舅舅,咱就這么忍了?”
“忍了?”張存冷哼一聲道:“你舅舅我何時忍過惡氣?”
“接下來怎辦?”
又是月底,又是無月,又是涼風習習。
“月黑風高殺人夜!”張存惡狠狠地說道。
岳炎在家不由打了個冷顫。
……
三更天,蘇州城徹底安靜下來。
買賣家早就吩咐伙計,關門上板。
吃奶的孩子聽著母親輕聲吟唱催眠曲,安然入夢。
勾欄院里的男女各取所需,心滿意足的分手。
吳縣南街,四個蒙面的黑衣人手持鋼刀順著街角潛行,一會兒功夫就來到松月齋門外。
張存要一把火燒了松月齋、燒死岳家滿門!朱秀苦勸別殃及池魚把自家的茶館也燒了,被張存一腳踹開,出氣要緊哪管他死活,吩咐人看住朱秀不許逃了,才派出幾個心腹,趁夜色報仇。
黑衣人把備好的火油潑在松月齋門板上,拿出火折子就要引燃,卻不想被身邊如驚雷般的吼聲嚇到。
沒等回頭,一個鐵塔般身影就沖四人撲來,正是鐵鋮。
憨貨一腳踢飛火折子,動作麻利的抓住此人,微微用力臂骨頓時折斷;不顧他慘叫連連,又飛起一腳踢飛另一人鋼刀;隨后一個箭步飛起,用膝蓋磕中第三人胸膛,咔嚓一聲胸骨已然折斷;再后擺飛腿,正中第四人面門。
四個動作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把四個黑衣人打翻在地。
聽見外面慘叫聲,有些人家開門偷看,見鋼刀在地連忙緊閉院門。
岳炎知道今日事張存不會善罷甘休,恐怕夜間要對岳家不利,就帶著鐵鋮、劉福和張九哥在門外躲藏,見來人要火燒松月齋,沒等他們動手,鐵鋮干凈利索的就收拾了所有人。
岳炎暗贊一句鐵鋮好俊的功夫,看來那天與施天泰交手,還是藏了本事。
這邊發(fā)生兇案,岳家趕緊去報官,半路上卻見張存帶人已經趕來。
“張大人,這四人要火燒我岳家松月齋!”岳彬說道。
“燒了嗎?”張存板著臉道。
“你…
“張大人,這些人身著夜行衣,手持利刃,非奸即盜!”岳彬又道。
“我怎么沒見他們手持利刃?”張存還是板著臉。
剛剛鐵鋮干翻了四人都躺在地上,哪有力氣端著鋼刀?
岳彬氣得不知如何是好。
張存吩咐:“發(fā)現(xiàn)幾個人形跡可疑,帶回縣衙問話?!闭f著就要帶人離去。
岳炎不怒反笑道:“張存!”
張存緊繃面皮回頭看去。
岳炎一字一頓肅然說道:“張存,你的終點站,到了!”
“終點站?”張存一肚子狐疑,這是甚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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