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近幾月京城還算太平,連著這衙門也清凈了不少,再加上近年關,衙門里這群懶東西天天找借口請假,不是自己得了風寒就是家里人得了風寒,照顧不開。這偌大衙門也就僅剩周有跟趙小錢兩個閑人留在這里守門。
正堂內(nèi)。
趙小錢和周有仰頭靠在椅子上,時不時抬手揉揉脹起的肚子。
“我以后再也不喝這么多水了!”趙小錢艱難坐起身來,看到桌上的茶壺一陣后怕。另一邊,周有聞言嬉皮笑臉地坐起來,將桌上的茶壺往趙小錢方向一推,得意說道:“來啊,再喝……我就說你喝不過我吧?!蓖A送?,他又補充道,“剛才說好了,誰先認輸,誰就學狗叫?!蹦樕系男θ菀虻靡膺^度而顯得略微有些猥瑣,任他眉眼如畫,也扛不住這笑容。
趙小錢仍是靠在椅子上,望了眼桌上那茶壺,茶壺里裝著上好的毛尖茶,可她眼下喝飽了水,就是瓊漿玉露擺在眼前,也不見得喝得下去,但轉(zhuǎn)念一想那賭約,放棄不就自認是小狗了嗎?于是硬著頭皮倒上一碗,打算再灌幾杯,可就在此時,門外突然跑進一男人,神色極為慌張。
寒冬臘月,道路結(jié)冰寸步難行,也難為他一路跑過來。外面眼見的寒風刺骨,可這人卻熱得汗流浹背,臉上滲出細涔涔的汗珠,摘下頭上戴著的黑布帽,一陣熱氣呼哧呼哧地直往天上竄,倒是挺像香爐里插著的冒著白煙的香。
見狀,周有立刻從椅子上竄起來,順便搭了把手將趙小錢給拉起來。
那人氣還沒喘勻就急著說:“快,西側(cè)城郊村尾突起大火,死了好多……好多……”
聞言,兩人呆愣了半刻,隨即拔腿狂奔跑出衙門。閑了多月,眼下一出事竟是這么大個案子,兩人能不緊張嗎?
衙門距城郊有一段距離,兩人穿著厚重的棉裳一路狂奔,即便眼下正值隆冬臘月,兩人額上還是滲出了一片細密的汗珠。但眼下他們根本顧不上這些,只想著腳步能再快些,好早點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
兩人喝多了水,肚子沉甸甸的,跑起來直往下墜。
趙小錢停了停,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說來也氣,一路上竟連個馬車都沒看到,于是不由得抱怨起來。
“這鬼天氣,哪還有什么馬夫啊。行了行了,趕緊的……”周有同樣喘著粗氣,片刻就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準備再次狂奔。
“天呢!近年關竟發(fā)生了這種事,太慘了吧!”趙小錢不甘示弱,深吸一口氣,緊跟周有身后。
“……”周有沒有接話,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又是一路猛奔。
出了長興坊,好不容易碰上一輛馬車,二人死皮賴臉、死纏爛打求車夫載他們一程。車夫看二人身著捕快服,料定是有急事,好心答應載他們一程。
馬車顛簸,晃得二人胃里翻山倒海,到了城郊,兩人剛跳下車就扶著樹吐了起來。
趙小錢臉色鐵青,扶著樹吐個不停,看這架勢,是要把剛才喝的水全給吐出來,相較之下,周有倒還好些。
吐完肚里的水,兩人照那人所說來到村尾。
所望之處,盡是一片大火燒過后的黑色廢墟,隔著幾步遠就一堆,差不多有二十多堆
旁邊的樹林也被引燃,有些樹被燒了個半著,眼下頂著一半焦化的樹干挺立在那,也有一些直接倒在了地上,黑乎乎一片。一看火勢就很兇猛。
凌厲的寒風吹來,將東北角的一堆灰燼吹到周有腳上,周有略微有些不悅,抬起腳,用手細細拂去落在那雙騷包的天青色配有牡丹花的鞋子上的灰燼。
趙小錢瞥了他一眼,她實在欣賞不來這花一百兩銀子買來的鞋子,真不知道周有當初是怎么想的。
看他滿臉心疼的模樣,實在不爭氣!趙小錢抬手拐了他一下,示意他去檢查案發(fā)現(xiàn)場。
這附近有一個湖,只可惜這天寒地凍的,湖面結(jié)了厚厚的冰。真是天不遂人意!
周有嗅覺靈敏,隱隱聞到了一股臭味。他抬起自己的胳膊聞了聞,又湊到趙小錢身邊聞了聞,確定這味不是他們身上的……
“這是一股什么味???”周有捏著鼻子,眉頭緊皺,“一股糞便被烤的味道?!?p> 話剛從嘴里蹦出,就聽到——
“哼哼哼~”
“哼哧哼哧哼哧~”
在這廢墟中央竟跑出了一只小豬!沒錯,一只活生生的小豬!
兩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趕緊用衣袖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眼時,那小豬已經(jīng)跑到周有腳邊了。
沒錯,兩人真的沒看錯,一只活蹦亂跳的小豬!
感情兩人一路跑過來,竟是因為一群豬啊。
這時,身后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兩人聞聲同時轉(zhuǎn)過身去,身后正是剛才報案的那人。
那人摘下頭上的帽子,使勁扇著風,邊扇邊疑惑地問:“你們跑這么快干什么?”
“你在衙門說的是死了,死了好多頭豬???”周有憋著一口氣問道。
“昂,要不然是什么,死了好多人?可能嗎?”那人蹲坐在地上,扇著風,眼皮都不抬一下。
周有:“……”
趙小錢:“……”
休息好了,那人撐著地面站起身來,見周有和趙小錢盯著自己,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惴惴不安地問:“你倆看著我做什么?”
趙小錢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用腳在地上畫圓圈,倒是周有,他瞇起眼睛,笑著問:“不是人那你慌什么啊?”雖然是笑著問,但那語氣卻是十分嚴肅。
那人眉頭一皺,拍拍身上的灰土,掐著腰啐了一口,大聲吼道:“這豬是我家的,我能不急嗎!!”
周有被他這么一吼,乖乖杵在原地,閉嘴不言。雖然這人說話是有些陰陽怪氣,但是他說的也沒錯啊,要是這是自己的豬,他可能會比這人還心疼。
想到這里,他撓頭賠笑道:“這位兄臺怎么稱呼?”
那人聞言,眼皮微抬,沒好氣地報上名來:“周三貫?!?p> “這火是因何而起,是走水還是人為縱火?”趙小錢見那人似乎是不愿和周有說話,于是自然地接過周有的活,盤問起周三貫。
周三貫見趙小錢是一名女子,態(tài)度才稍稍好些,說話的語調(diào)也不再那么陰陽怪氣。
誰知他說話態(tài)度剛剛好一點,眼下竟一下癱坐在了地上,猛拍大腿苦叫連連:“要是是走水,我至于去報案嗎?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放火把你家的豬都給燒死了?”周有從一旁薅了一根干草,邊剔牙邊問。今早吃的老頭帶回來的驢肉燒餅,眼下牙縫里還塞了不少肉絲呢。
“我這是被奸人所害!那人趁著我睡覺時放火將我家豬圈給燒了,百十頭豬,一頭也沒剩下??!”
周有望一眼剛剛跑到樹后的那頭小豬,也不知此事當不當講,但他還是嘴賤給說了:“倒不至于一頭不剩,你看那頭那棵樹旁——”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周三貫轉(zhuǎn)頭看向身后。
“——那不是還有一頭活蹦亂跳的豬崽嗎?”
此言一出,就連同伙趙小錢都想上前給他一巴掌。聽聽,這是個人該說的話嗎,或者說是現(xiàn)在該說的話嗎?
周三貫看了一眼那僅剩的豬崽,心里一陣抽痛,連帶著面部表情也跟著一起抽痛起來。果然,就如那突然襲來的寒風一般,周三貫忽地放聲大哭起來:“我全部的生計都仰仗這百十頭豬,這下全死光了,我拿什么活?。 ?p> 趙小錢有些同情他,于是蹲下身去想著法子安慰他,可周有硬是一句話不吭,轉(zhuǎn)身悠悠地走到那堆廢墟中,不一會兒從中拖出了一頭被煙霧嗆死的大豬。
剛拖出那頭豬,身后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幾個彪形大漢推搡著一個瘦弱的人,氣呼呼地朝周三貫這邊走來??吹窖矍斑@一情況,周有也顧不上那頭豬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燼,好奇地朝周三貫那邊走去。
周三貫一看到那被推搡而來的人,“嗖”的一聲從地上跳起來,雙目圓瞪,指著那人大罵道:“王老五,我跟你無緣無仇的,你倒好,趁我睡了,放火把我的豬給燒死了?!?p> 那被喚作是王老五的人原名王德,在家中排行老五,故被稱作王老五。
這人周有識得,之前快到年關時,周有跟趙小錢曾找他買了一整頭豬。這王德老實巴交的,甚至有點木訥。說是他放的火,周有還真有點不信呢。
“你說是王老五放的火,你可有證據(jù)?”周有抱臂,來來回回打量著周三貫,這人是越看越不對勁,要說是哪里不對勁,他一時還真說不上來。
“——哎哎哎,推推搡搡的干什么?說的就是你們,青天白日下,當著小爺?shù)拿娼壢税?,官府的人在這就站在你們面前呢,還敢這么猖狂?”周有質(zhì)問道。見那幾個大漢拿出一條麻繩,他伸手將王老五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寬闊的肩膀把他擋的嚴嚴實實。
那幾人攥了攥手中的繩子,摸頭尷尬地笑一笑:“我這不是怕他跑了嗎?!?p> “跑你個頭啊,官府都沒有像你們這樣捉人的。”周有明顯能感受到身后王老五的恐懼,就連牙齒打顫的聲音,他都能清晰聽到。
“等等。”趙小錢打斷周有與那幾人的爭吵,轉(zhuǎn)身詢問周三貫:“你怎么就肯定是王老五而不是別人放火燒死了你家的豬?”
她的語氣有些凌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周三貫原本的注意力一直在王老五與周有身上,被趙小錢這么一問給問住了,緩了半天才開口解釋道:“我,我……這不是昨兒晚上天冷得厲害,那豬剛下了一窩崽兒,我怕再給凍著了,于是就打著燈籠出來壓壓豬圈頂上蓋著的茅草。誰知剛一出來,就看到一個人在豬圈外站著,還把我給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