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不到你還挺有辦法的呢。”周有背手走在前面,趙小錢緊跟其后。
“跟無賴講道理是行不通的,白費(fèi)口舌不說,還惹自己生氣?!壁w小錢嘟囔著。
“不過周三貫還挺幸運(yùn)的,前面的林子是他自家種的,不然的話,今天就進(jìn)大牢了。”
寒風(fēng)夾帶著雪花落在兩人頭發(fā)上,飄進(jìn)衣領(lǐng)里即刻化成水,冰冰涼涼。
周有抬手拂去落在自己頭上的雪花,又順手將趙小錢頭上的雪花拂去,“雪越下越大,正好前面不遠(yuǎn)處有個小酒館,咱倆去吃點(diǎn)?正好也能避避風(fēng)雪?!?p> 趙小錢點(diǎn)頭同意,她早就餓了。
外面寒風(fēng)刺骨,冷風(fēng)迎面吹來,像是刀子一般,刮得臉生疼。兩人加快了腳步,這鬼天氣,任誰也不愿意在外待著。
果如周有所說,前面還真有一個小酒館,眼下人還不少呢。
周有輕車熟路走進(jìn),找了個靠里的位置。
“小錢兒,來這坐。”他招手喊道。趙小錢走過去,還沒等坐下,就聽到對面他的熱情的詢問。
“想吃點(diǎn)什么?”
“我跟你說,這家店雖簡陋,可飯菜的味道卻好的很,尤其是那鹵牛肉,還有那燒雞……”周有滔滔不絕地報上菜名,明明只是幾道普通的菜肴,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如成了山珍海味,身價翻了百倍不止。
趙小沒來過這個酒館,自是不清楚這店里有什么菜肴,于是便跟周有說:“這兒你熟,你點(diǎn)啥就啥吧?!?p> 察覺到自己話太多,周有乖乖閉上了嘴,面上有些尷尬。他喊了一聲那忙的焦頭爛額的小二,點(diǎn)了一斤鹵牛肉、一整只燒雞、一疊花生米還有幾盤樣式不錯的小菜。
店內(nèi)人很多,空間又狹窄,因此十分暖和,不一會兩人已經(jīng)出了一身細(xì)汗,于是將外層的厚棉衣脫掉搭在一旁的長凳上。
兩人等菜的功夫不時閑聊幾句。
周有抓了把瓜子,邊磕邊聊,沒一會就堆的小山一般高。
他問趙小錢:“你今年是要回?fù)P州?”
趙小錢正吃著瓜子,聽周有這么一說,瞬間想起自己在揚(yáng)州的老爹,嘴里的瓜子仁猶如芒刺,難以下咽。
“我想我爹了,一整年沒見他了,趕在年關(guān)前我必須回去看看他?!彼f著低下頭,深黑的瞳孔蒙上一層水霧。
一個揚(yáng)州來的女子,孤身一人趕往上京城,沒有任何人都陪伴,留她唯一的親人在揚(yáng)州,只是為了心中的那個夢想。
趙小錢是趙乾撿來的,在山林里撿來的,是個棄兒。
多年前,趙乾因趙小錢偷偷往衙門跑而氣惱,甚至不惜拿來了藤條打她。他不想趙小錢走他的老路,畢竟干這一行太危險了,更何況是個姑娘??哨w小錢就是不服,大喊著:“您整日告訴我這一行當(dāng)多么危險,若人人都因危險而退縮,那又有誰來幫那些被害者討回公道?”
趙小錢性子硬,這點(diǎn)跟趙乾可謂如出一轍。
架不住趙小錢的一腔熱情,趙乾思來想去,靜心思索了一宿,最后還是寫了一封信,讓趙小錢帶著去上京城找他的老友周桓。
原本六月時,趙小錢是打算回?fù)P州的,但由于上京城連環(huán)殺人案未破,不得已留京查案。
周有察覺到趙小錢眼中的失落,卻不知怎么安慰,于是想著轉(zhuǎn)移話題。他沖掌柜的喊了一聲:“掌柜的,我們這桌菜做的如何了?”
掌柜認(rèn)得周有,也算是半個熟人了,于是招呼著后廚先給周有上菜。
沒過多長時間,店小二端著熱騰騰的飯菜上桌,飯香撲鼻,色澤誘人,趙小錢的失落頓時散了個沒影。看著滿桌豐盛的菜肴,她哪還顧得上傷感,只能咂舌:這周家少爺出手就是闊綽。
周有率先動筷給趙小錢夾了一塊牛肉,“嘗嘗看,味道是不是很好?”
少年眉目如畫,滿臉笑意融化了寒冬的霜雪。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本應(yīng)是處處需人照顧,可是周有偏不一樣,他特別懂得照顧別人。
趙小錢有些愣神,她對周有都印象好像還停留在兩年前。那時,趙小錢在揚(yáng)州破過幾個案子,名聲正旺。別的小姑娘家家的整天想著怎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可趙小錢卻不是這樣的,她拿攢下的錢,天天買了吃的往衙門跑,跟衙門的捕快混了個眼熟,所以時不時地會跟著他們一起去現(xiàn)場。
趙小錢一來,周有的生活就發(fā)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周母待趙小錢極好,甚至比對周有還要好,她是真心喜歡這孩子,而周父呢,看著趙兄家的姑娘都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可自己那個不學(xué)無數(shù)的兒子呢?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整日無所事事。想到這,周父一陣惱怒,一氣之下竟把周有安排到衙門做了個捕頭。
誰知這周有在破案方面可謂天賦異稟,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便在衙門混得風(fēng)生水起,成了妥妥的老大哥。
那年,兩人聯(lián)手破了上京城無人不知的連環(huán)殺人案,也就是在那時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關(guān)系才漸漸緩和,至今,說是過命之交也不為過。
周有看周小錢傻眼了,不要臉問道:“怎么?看著我這張俊臉,飯都沒心思吃了?”
“……”周有你能要點(diǎn)臉嗎?!
趙小錢白了他一眼,悶頭吃飯不語。
不得不說這牛肉實(shí)在是太香了,趙小錢悶頭多吃了一碗飯。酒足飯飽,兩人也沒著急走,反正回去就是看門,還不如不回去呢。
周有招呼掌柜的上茶,并要了幾盤果脯。
趙小錢愛吃甜,眼下明明吃了不少飯菜,卻還能吃的下去。
看她吃的開心,周有鄙夷不屑地笑了笑,隨后腦海中想起了一件事。
他問趙小錢:“既然你打算回?fù)P州,那什么時候走?打算什么時候再回來?”
趙小錢吃著果脯,回答道:“暫時沒想好,不過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回來的話,得出了正月,天氣暖和些時候。”
周有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喝茶。飲盡杯中的茶,他垂眸看著手中空蕩蕩的茶杯,長長的眼睫微顫,片刻后又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喝著,看不出什么心情。
他望了一眼窗外同趙小錢說:“外面雪停了,咱們走吧?”
趙小錢只顧著吃果脯,根本沒有留意外面的風(fēng)雪。
“既然雪停了,那咱們就走吧?!彼チ艘话压谑掷铩?p> 周有盯著她手里抓著的那把果脯,疑惑問道:“你覺得這東西好吃嗎?”
趙小錢從座位上站起來,聞言,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果脯,“你在問這個?好吃,可好吃了,有種不一樣的味道?!?p> 周有“噢”了一聲,沒再續(xù)說話。他徑直走到柜臺前去結(jié)賬,并同那掌柜的說了些什么,趙小錢隔得遠(yuǎn),再加上酒館里人聲嘈雜,等走過去時,兩人已經(jīng)說完話了。
出了酒館,趙小錢好奇問道:“你倆剛才在說什么?笑的這么開心。”
“有么?”
“嗯,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去了?!?p> 周有笑笑,一手摸摸鼻尖,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環(huán)上趙小錢的脖頸,將她拉近一些,低聲在她耳邊,說:“就不告訴你,這是秘密?!倍姨匾鈱ⅰ懊孛堋倍掷煤荛L。
察覺到二人動作親昵,趙小錢氣呼呼地甩開周有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不告訴就不告訴唄,靠這么近干什么?”這不是吊人胃口嗎?周有這人,真不地道!
剛才那一陣雪下得很猛,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已經(jīng)將酒館外的腳印掩蓋沒了,雪雖然停了,但是風(fēng)還是大得很,恨不得能將人吹走的那種。
趙小錢攥緊手里的果脯,把脖子縮進(jìn)衣服里,慢吞吞地在雪地里行走。
周有看著腳步蹣跚的趙小錢,再加上她縮著脖子,活像見了一只冬天不冬眠的大烏龜。
趙小錢走得急,沒來得及帶帽子,寒風(fēng)呼嘯,吹動著她別在耳后的碎發(fā),吹得耳朵通紅,看上去像是在滴血。
周有三步并作兩步跑進(jìn)店里,不一會就拿了兩頂棉帽出來。
顯然,那是兩頂?shù)晷《拿弊印?p> 他快步走到趙小錢身后,將那帽子罩在趙小錢頭上,順便往下壓了壓。
那帽子很大,將趙小錢的腦袋完全給罩住,趙小錢將帽子往上推了推,這才能看清楚路。
她轉(zhuǎn)身看了看周有,他也帶了頂一模一樣的帽子,一只手還壓在自己帽子上。
這帽子雖然是丑了點(diǎn),但好在特別暖和,耳朵瞬間不冷了。
趙小錢捯飭處一只手來,整了整頭上的帽子,轉(zhuǎn)身跟周有說了一聲:“謝了,你跟掌柜要的?”
“謝什么謝,那掌柜的算是我半個朋友?!?p> 趙小錢“噢”了一聲,繼續(xù)慢吞吞地往前走著。
出了酒館,不遠(yuǎn)處有一個大湖,而對面就是周三貫家,遠(yuǎn)遠(yuǎn)望去,隱約能見一些黑色廢墟。
周有跟趙小錢并肩走著,他雖然也戴著店小二的帽子,可身上那種貴公子氣宇軒昂的氣質(zhì)沒有受到半點(diǎn)影響,眉眼還是那么好看,只是腳上的鞋子……屬實(shí)拉垮。
趙小錢看著湖對面周三貫家,不解地問周有:“按理說周三貫家豬得了病,會有官府補(bǔ)助,他為什么偏偏鋌而走險?最后還是落得兩手空空。”
“這就是人的貪欲吧,被貪婪沖昏了頭腦,作繭自縛罷了?!?p> 趙小錢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接話,手里仍是緊緊攥著那些果脯。她將所剩不多的果脯包在干凈的帕子里,打算帶回去給衙門一旁的小孩吃。
“你咋還拿著這些果脯,手不冷嗎?”
趙小錢手往袖子里縮了縮,“我拿回去給阿圓阿瑩吃?!?p> 周有撇撇嘴,臉上有些不爽:“就衙門旁那倆小屁孩?”
“對啊,不過你也不能這么說吧,他倆很可愛的?!?p> “是啊,可愛?你等他們,尤其是那個阿圓放狗咬你時,你就不覺得可愛了?!敝苡蟹藗€大大的白眼。他實(shí)在想不通,他堂堂周大少爺,家財萬貫,長相英俊,為人處世謙和有禮,不知怎么就惹到了那倆小屁孩,整日被他們放狗追趕不說,現(xiàn)在長興坊一帶,誰還不知道周家大少爺怕狗。
哎,顏面盡失!
說到此處周有便來氣,于是將頭轉(zhuǎn)向一邊,以免趙小錢看到他氣紅了的臉來嘲笑他。
不過,在看到那湖后,他的腦殼全被溜冰占據(jù)滿了,自然不去想那氣人的阿圓和阿瑩了。
“咱們?nèi)ズ贤嫱姘??”周有再次湊近,語氣中帶著一絲乞求的意味。
趙小錢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了一眼,斬釘截鐵般說道:“不去,附近的人家打魚,說不定湖面上有不少冰窟窿呢,這要是掉下去,還不得凍死?!?p> 周有急了,嚷嚷道:“這大冷天的,哪還會有人打魚?我看你就是膽子小?!?p> 趙小錢胳膊揣在袖里,根本不搭理他。像這種五谷不分,六畜不識,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少爺,自然是見識淺薄。冬天的魚比較肥實(shí),肉質(zhì)鮮美,可長時間儲存,因此在年關(guān)將至?xí)r,總會有幾家住戶破冰捕魚,而這些,他顯然是不知道的。
見趙小錢不應(yīng)允,周有急得抓耳撓腮,他不想回衙門守門,想到這,他故意放慢腳步,待趙小錢走到他前方時,趁其不意,一腳踢在了她腿彎處。
腿彎處一陣疼痛,伴隨著身體失衡的感覺,趙小錢一下倒在了面前的雪堆里,帕子里的果脯也伴隨著她的倒下被丟了出去,撒在了雪里。
趙小錢從雪堆里站起身來,抖了抖領(lǐng)口和袖口的雪,氣呼呼地罵了一聲:“周有你有病吧?!”
周有只是站在她身后哈哈大笑,沒有一絲悔意和做錯事后該有的表現(xiàn)。
他上前一步,從雪堆里撿起趙小錢的帽子,恭恭敬敬地遞給她。待趙小錢拂去身上的雪,伸手接過帽子時,他又一次使壞,一腿橫掃過來,再次將趙小錢摔到在雪地。
“周有!你這個混蛋!!”趙小錢怒喝一聲,從雪堆里爬起來,也顧不上拂去身上的雪,她捧起一堆雪就往周有身上揚(yáng)去。
周有來了興趣,快速團(tuán)了幾個雪球朝著趙小錢扔去。寒風(fēng)吹起地上的白雪,天空陰沉,天地相連一色,只能隱隱看到兩個身影在肆意奔跑。
趙小錢來氣了,準(zhǔn)頭也跟著好了起來,一打一個準(zhǔn)。
寒風(fēng)凜冽,趙小錢雙手都被凍得通紅,可即便如此,也打亂不了她想打死周有的沖動。
沒想到趙小錢手頭這么準(zhǔn),周有被打得落荒而逃,歡快地跑往湖中央,因?yàn)樗隙ㄚw小錢沒那個賊膽,她不敢過來。
可沒想到的是,趙小錢打紅了眼,竟然跟著跑到湖中來了。
寒冬臘月,湖面結(jié)了厚厚的冰,根本不用害怕冰面會破裂,因此周有更大膽了,直直地往湖中央跑去。
湖面上鋪了一層白雪,即使有冰窟窿也看不出來。趙小錢跑著,忽然意識到了這點(diǎn),于是停下腳步,朝周有跑去的方向大聲喊道:“周有快回來,湖面危險?!?p> 周有跑得飛快,已經(jīng)到了中央位置,聽到趙小錢的聲音,他先是哈哈大笑起來,“趙小錢,沒事,哈哈哈哈,瞧你膽小的。”然后作死般在冰面上重重跳了兩下,“看吧,沒事。”
話剛從嘴里出來,就聽見周身冰面破裂的細(xì)微聲音。察覺到情況不妙,周有剛要拔腿跑,中央位置的冰面已然出現(xiàn)了許多裂縫,伴著“咔嚓咔嚓”的聲響。
咚的一聲,冰面上濺起大片水花,周有不見了人影。刺骨的冰水浸濕棉衣,寒冷穿透皮膚,滲入每一根血管,順著血液涌遍全身。身上的衣服越來越重,像是有人在拉扯著他墜入深不可測的湖底。
“啊啊啊啊啊啊!趙小錢快救我,我要被凍死了!?!敝苡衅疵〕鏊妫p手不停地拍打著睡眠。咕嚕嚕嚕嚕~,嗆了一口水后,他的聲音不再清晰。
突入其來的險況,幾乎讓趙小錢錯愕的愣在了原地,待回過神來,她瘋也似地跑到湖中央。
“周有,周有!”趙小錢拼命扯住他的胳膊,泡在冷水中的手一下變成緋紅色,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與針扎般的疼痛了,她只想把周有給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