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地出發(fā)了。
清越從窗簾的縫隙看去,滿將軍正不甘地盯著馬車。
馬車走遠,清越再也看不見了滿將軍的身影。
清越忽然鼻子有點酸,她就是有點舍不得。
“再見了,滿將軍,等我玩兒夠了,我再回去!”
滿將軍跟著自己一路,這回應該要回西涼了吧。
馬車內(nèi),樓慣秋自進來就在塌子上閉目養(yǎng)神。
清越時不時抬眼悄悄偷看他。
車內(nèi)龍涎香的味道環(huán)繞,樓慣秋一手擱在扶手上,一手撐著頭。
一如當日,清越趴在屋頂初見樓慣秋時的慵懶模樣。
清越想,他已完全不似剛才那副放蕩的模樣了。
思及方才的情景,清越被樓慣秋捏住的下巴微微發(fā)燙。
閉著眼睛,樓慣秋感受到一雙不安分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打量。
他嘆息一聲,說:“你進來干什么,這是我的馬車?!?p> “?。颗?。”清越面上一紅。
還以為樓慣秋允許自己在馬車里待著,原來是自己會錯了意。
不過,一個伙房婢女,在主人車上,別人還真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她抬起手,纖細的帶著傷口的手腕拉開車門,跌跌撞撞地正準備出去。
又聽見了樓慣秋改口說:“算了,先待著吧,到了下一處歇息的地方再下去?!?p> “哦。”他到底幾個意思?
清越又回到了位子上,離樓慣秋最遠的那個角落。
她看著樓慣秋那張冷峻的臉,問:“大人,可是同意我跟著你們?nèi)ゾ┒剂???p> “以伙房丫頭的身份?”她補充。
樓慣秋沒反駁她就他是默認了,她說:“謝謝大人!”
馬車內(nèi)又恢復了寧靜,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話。
金鏵山水秀麗,多山路丘陵。
不似西涼那般廣闊無垠,方圓百里的景色一覽無遺。
一路上,清越趴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
王奎和李進騎著馬從她的身邊擦過,清越這笑嘻嘻的看著他倆。
不想解釋剛剛滿將軍鬧的這出。
以及,為什么她離家出走了?為什么從一個臭小子她變成了什么九小姐?
又為什么跟著樓慣秋?
越解釋越亂。
王奎黑著張臉,哼了一聲,往前去了。
“好好的小姑娘離家出走,干甚!”現(xiàn)在還要纏著他家大人。
夏日,太陽越高,天氣越熱。
馬車內(nèi)也越來越悶熱,樓慣秋依舊閉目調(diào)息。
清越干脆把頭探出去,這樣還能吹吹風。
太陽正當頭的時候,他們到了一處陰涼地,挨著小溪,樹蔭環(huán)繞。
“大人,下來歇息吧!”李進喚樓慣秋。
“嗯?!睒菓T秋應了一聲,掙開眼。
清越先行一步從馬車跳了下來。
所有人原地休息,清越穿過人群,去尋了玉蕭。
看著清越的背影,李進問樓慣秋。
“大人,您為何阻攔那西涼漢子,又為何要帶著清越?”
他家大人可不像是要幫著別人家姑娘離家出走的那種人。
樓慣秋喝了一口李進遞過來的水,將水袋還給了李進。
似笑非笑說:“有趣罷了。”
對樓慣秋來說,清越就像是一個意外,你永遠想不到,這個姑娘會帶給你什么驚喜。
“有趣么?”
李進思索,清越確實挺有趣的。
自從樓慣秋答應帶著清越一同回京都,清越每天都和玉蕭呆在一塊兒,做一個伙房丫鬟。
可是,清越不會做雜事。
有回,大家在河畔停駐,廚子讓清越去燉魚湯。
清越?jīng)]去魚的鱗片,沒剖內(nèi)臟,直接將魚扔進鍋里煮了。
廚師看見鍋里的整條大魚,發(fā)誓再也不要清越碰食材。
清越也是好心,玉蕭她們忙著做飯,她也想幫她們。
結果好心幫了倒忙。
金鏵王都。
金碧輝煌的高臺、樓閣林立,一派繁華。
與一派繁榮的外城不一樣。
最中心的位置,那里有威嚴的王宮。
從外到里,進宮的臣子需要過三層城門,也需要被搜查三次。
王宮之內(nèi),眾人沉默地各自忙碌著。
在王宮內(nèi)一處偏僻的地方,住著一個俊美的男子。
有多美呢?
據(jù)說此男子比天下最美的女子還要美上幾分,魚見之沉入水底,雁見之降落沙洲。
一個小宮女提著食籠,兜兜轉轉來到男子的院落上午膳。
宮女每日照例來此收拾,一日一回,不需同他說話。
她是第一次來,之前宮女失蹤了,她就頂了上來。
她低著頭,景秀公公說了,不要亂看,不要亂說。
男子著一身白色的袍子,外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
眼角生著一顆美人痣,純凈的瞳孔和妖艷的眼融合成了極美的風情。
宮女呈上來的冰塊放在周圍,融化時飄出縷縷白煙。
那人怕男子熱著,專門在寒冬時命人在宮內(nèi)的湖上采了冰,放在冰窖里存了半年。
可惜了,他的心就如同冬日的寒冰,怎么也融化不了。
小宮女將食盒里的飯菜擺在桌上,又將昨日的收了進去。
幾乎沒怎么動過。
臨走,小宮女眼角余光窺探。
就一眼余光,覽不盡那人芳華。
果然如旁人所說,容貌如畫,美的得不似真人。
窗戶投射來的陽光,從床頭移到了床尾。
“又是一日?。 甭曇羲粏】酀?。
三年了,他被關在這里。
窗臺上,一只黑梟撲騰翅膀,它偏著腦袋,嘎嘎地叫了幾聲。
男人朝小家伙吹了一聲口哨,黑梟立馬落到他身上。
男人從黑梟的腳上取下一張字條,摸了摸小家伙的腦袋,又放飛了它。
他很久沒有出去過了,連太陽光都沒有摸到。
還好,他還有黑梟幫他傳遞消息。
白皙的手指一點一點展開字條,之后,再將字條扔進香爐中焚盡。
---齊銘軒得了紫鳶方,樓慣秋啟程回京都。
他看了一眼方才宮女呈上的飯菜,葷素搭配,顏色誘人。
不吃會餓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餓死。
落日余暉,紅燦燦的霞光燃透了半邊天。
李進順著天邊層層疊疊的山脈望去,幾重高山相抱相擁。
“大人,馬上到千機府的地界了?!?p> 樓慣秋在馬車內(nèi),閉著眼,嗯了一聲。
算著時日,就是這幾天能到千機府。
其實,出了卜陽城,要到王都,走水路是最快的。
只是,他們還要去一處地方,于是舍棄了水路。
西涼王宮。
聽聞滿將軍在金鏵邊城追趕上了清越,西涼王焦急地等候著他的消息。
滿多慶快馬加鞭,帶著一干將返士回西涼。
滿將軍跪在西涼王的身前。
西涼王冷著臉聽,端坐在高臺之上。
滿多慶一字一句,講述著這一路來,他是如何被清越團團戲耍。
清越如此聰明地甩開滿多慶,他是即欣慰又氣憤。
欣慰地是,清越機靈聰慧,每每都脫離險境。
氣憤地是聽見滿多慶轉述的那句: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給南昱王的!
不愧是他的小公主!
“哼!”西涼王冷哼一聲,“胡鬧!南昱王那點不好了?如此良人,不可多得?!?p> 西涼王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十分自信,他篤定南昱王會是清越的好歸宿。
滿多慶講述卜陽城關于清越的見聞,其中不乏樓慣秋。
“你的意思是說,清越喜歡那金鏵大人?”
滿多慶可沒有那么說。
他不敢道出當日清越是如何躲在樓慣秋的馬車內(nèi),他只是說九公主一直追隨著樓慣秋,還主動做樓慣秋的丫鬟。
他西涼國堂堂九公主居然甘心做人的小丫鬟,那樓慣秋當真如此得她歡心?
雖然西涼王不情愿自己的小公主在外胡鬧,但也對于翅膀硬了的清越無可奈何。
罷了,這段時間就讓她在金鏵罷!
滿多慶問西涼王:“那南昱來的使節(jié)呢?”
南昱王后仙逝,如今后位空缺,因此有心迎娶西涼九公主。
“先好生接待著,就說九公主尚年幼,本王想著在留她在身邊幾年?!?p> 清越不知滿將軍和如何和自己的父王談論的,他們一行人正收拾行囊。
昨日,她聽王奎說什么,馬上就要到千機府的地界了。
千機府是什么?
樓慣秋聽見千機府幾個字,眼神里難掩一股悲傷,連話也不愿多說了。
清越追著玉蕭詢問。
玉蕭也不明白,玉蕭是在京都才進了樓慣秋府中伺候。
她好像聽一些老人說過,千機府是樓慣秋故鄉(xiāng)。
既然是回到故鄉(xiāng),故地重游,不應該開心嗎?
眾人收拾好物品,隊伍最前方朝著千機府出發(fā)了。
千機府,因為其中的千機閣而得名。
千機閣善謀術,著各種兵書,詭計名作。
南昱以用毒而聞名,西涼有令人聞風喪膽的騎兵。
那么,金鏵則是以謀術治國。
當初,金鏵,西涼,南昱一戰(zhàn),三國各有千秋,互相抗衡,反而傷亡慘重。
于是三國之首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懇談,相約停戰(zhàn),這才有了三國這幾百年來的相安無事。
清越和玉蕭坐在拉行李的板車上,有時車轱轆碾過石頭,整個人都被顛簸了起來。
坐下來屁股累,站著走路腳累。
還好,今晚他們可以在房子里休息,睡個好覺了。
穿過千機府最繁華的鎮(zhèn)子,一直往南走,他們來到了一處破舊的宅子。
見樓慣秋的馬車停了下來,清越便知他們到了。
清越環(huán)顧四周,這周圍沒有居民,就只有一棟荒廢的宅子。
宅子外的大門用粗粗的鐵鏈緊鎖著,上面沾滿了鐵銹蛛絲,看來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樓慣秋來到門前,從袖中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這兩道門。
突然被人推開的門,笨重而緩慢地發(fā)出了吱呀的聲響。
樓慣秋和李進王奎率先走了進去。
沒多久,王奎走了出來,讓大家進來。
清越跟著大伙到一同進去了宅院。
她四處打量,這里的屋子早就破敗不堪,院內(nèi)荒草遍布,雜草從墻內(nèi)爬上了墻外。
盡管如此,還是能夠從梁上的裝飾雕紋看出,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時日。
原來這里就是樓慣秋的老家?。?p> 清越和玉蕭被人安排著去給眾人收拾幾間屋子,一推開門,一股泛著霉味的潮氣鋪面而來。
這樣的房子能住人嗎?
玉蕭笑了笑,拿起掃帚開始清掃,不一會,幾間屋子終于有了些干凈的模樣。
樓慣秋順著記憶,繞過迂回婉轉的回廊,獨自走到一處閣樓。
片刻停駐,思緒萬千,千機還是舊時的模樣,只是物是人非。
“大人,收拾好了?!?p> 李進前來喚樓慣秋,前院已經(jīng)收拾好了,可以住人了。
樓慣秋收回思緒,不留半點痕跡,隨著李進一同走了出去。
“不知大人此次在千機要住幾日呢?”李進問樓慣秋。
本來樓慣秋遠赴卜陽,一來是因為要調(diào)查紫鳶香,二來是因為朝中事務煩鎖,干脆尋個由頭回一趟千機。
紫鳶香方樓慣秋已譴人送還京都,宮中傳回了消息,他便不急著回去了。
“我已多年沒回來,不如多留幾日吧,讓他們不必著急?!?p> “是,屬下這就吩咐下去?!?p> 李進知道樓慣秋不僅僅是為了故地重游,懷念往昔。
果然,樓慣秋要留自己一個人清靜,他說:“這幾日,你們就好生歇息著,無事便不要跟著了?!?p> “可是……?!?p> 李進有些擔憂,想要勸樓慣秋,話還沒有說完,樓慣秋抬手,打斷了他。
“千機閣荒廢多年,你去尋些瓦匠來,這幾日好好修繕一番?!?p> 雖然他很多年沒再回來住過,可是千機閣畢竟是故宅。
清越和小丫頭們住在西邊的屋子里,樓慣秋在東邊,她離樓慣秋離得遠。
玉蕭在廚房里忙碌,她在玉蕭身邊幫不上忙,索性在這宅子里逛逛。
眾人眼熟她,由著她在千機閣內(nèi)晃蕩。
清越自小呆在西涼,西涼以外,有許多清越?jīng)]有見過的稀奇物件。
沒走多遠,清越來到一處小院。
原本這院子也沒什么稀奇的,可是清越見到了院落中的一棵開著白花的樹。
極高極為茂盛的一棵樹,清越圍在樹走了一圈。
掉落的花朵砸在清越的頭上,清越伸手撿起那朵花。
放在鼻尖輕嗅,味極香。
這個院子,每一處都與外面的屋子不一樣。
窗臺下的荷花盛開,墻壁上的雕紋雅致,屋外還有籬笆,秋千。
什么人曾住在這里???
正當清越準備打開屋門一探究竟的時候,有人叫住了她。
“住手!”
清越被喚住,準備推門的手停頓在胸前。
她循著聲音望去,是樓慣秋,依舊是黑色的袍子,修長的身姿。
他就站在那棵開著白花的樹下,陽光自樹的縫隙投射下來,斑駁地灑在他身上。
清越見時樓慣秋,驚訝了片刻。
李進不是說,她最近都見不著樓慣秋了嗎?
“大人!”
清越不好意思的喊了一聲大人,“抱歉,我只是好奇?!?p> 她不是有心闖入的。
隨后,清越從屋外的臺階走了下來,停在樓慣秋的身邊。
樓慣秋好像挺在意這間屋子的,或者說很在意這件屋子的主人。
好在,她沒有先他一步走進去。
不過,樓慣秋好像也沒有對她生氣。
“大人,這是什么樹啊?”清越指著旁邊的樹問道。
清越剛剛還沒有注意到樓慣秋手中提著一個小鋤頭。
樓慣秋蹲下身子,白皙的手握著木頭手柄,晃動鋤頭除起了草來。
“木蘭花?!鼻逶街宦犚姌菓T秋淡淡地說了一句。
木蘭,準確的說是白蘭,樓慣秋的師妹最喜歡的一種花。
清越同樣蹲在樓慣秋的身側,見他用小鋤頭在樹根周圍挖完埋完。
木蘭樹下有膝蓋高的一層泥土,外面圍著一圈石頭。
太久沒有人照料了,這些石頭歪歪扭扭,不成形狀了。
“去給我找些石頭來?!睒菓T秋對清越說。
“哪里又石頭???”她一路來的路上見到的都是雜草。
樓慣秋指著一處地方,清越隨著方向去找,撥開野草,果然看見了一堆圓溜溜的石頭子。
清越用手抱來一些,原本沾滿灰塵的手又黑了幾分。
樓慣秋溫柔地照料著樹根,沒看她說:“放著吧?!?p> 清越見樓慣秋如此細致,不知這棵樹有何特別?她問樓慣秋:“大人還需要幫忙嗎?”
“去打些水來,把手洗了?!?p> 清越看了看自己的手,難道她是嫌棄自己手太臟。
清越繞到前院,提了桶水來。
清越舀出一勺水,給自己洗了洗手,連指尖都搓了一遍。
但清越洗完手的時候,樓慣秋這邊已經(jīng)修理完畢了。
清越見樓慣秋原本白皙的雙手也沾了泥土,于是舀起一勺水走到樓慣秋身邊。
她說:“大人,您洗洗手吧!”她還真當自己是個婢女了。
樓慣秋放下鋤頭,將手伸到勺子下,清越開始給他淋水。
樓慣秋的手真是好看,骨節(jié)分明,白凈如玉,修長而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