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娘抱著喜樂,懷里的娃娃額頭滾燙,來時路上連遇大雨,許是受了風寒,此時虛弱地夢囈,大抵與杳無音信的娘親有關。
“渴···”
喜樂無助地拉扯著薈娘的衣衫,討要著一碗慈悲。
“不行!我們得出去要吃的,這地方怎么回事?收留了我們,卻不聞不問?”
薈娘的憤憤不平沒有附和,她看到細鳳兀自茫然落淚,那種傷痛亟待消耗,還有角落里抱膝痛哭的婦人,她的丈夫起初同在城隍,可惜沒能幸存,求生的意志驅使她隨同眾人來到這里,尋找所謂的希望。
薈娘無可奈何地走到門前,拍打著門框想要給喜樂討些熱水。
持久的堅持終于得到回報,官兵準許女眷在院子里行走,男人們則要再多等一會。
“可以見一下我的丈夫嗎?”
薈娘硬著頭皮盡量避免那些猥瑣的目光。
“丈夫哪沒有?小娘子,要不你求求我,我這有熱水,管夠!”
幾名官兵發(fā)出惡意的嘲笑,薈娘抱著喜樂狼狽逃離,跌跌撞撞,好像走到哪都是死路一條。
這座宅子許進不許出,事到如今她也察覺到了異常,本想去下房探探口風,卻被官兵告知不可靠近。
于是薈娘抱著喜樂繼續(xù)游蕩,不懷好意的眸子猶如針芒錐背,令她倍感不安,直到身后那扇房門被人打開,薈娘才一個趔趄摔進屋里。
咣!
房門緊閉,屋內昏黑一片,薈娘從桌上的印綬和那堆如縲紲般的關書諜報中識出了此人身份。
“民女參見府臺大人。”
府臺大人坐在椅子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外面的紛亂,是他從未預見過的災難。
“你和云娘一樣,有張漂亮的臉蛋兒,放在太平年月,這能為你找到一個好婆家?!?p> 大人說完,薈娘往后撤了兩步,緊張兮兮地望著面前的男人。
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惡念。
“坐下吧,這里有熱水?!?p> 府臺起身來到窗前,騰出一個安全的距離,隔著凌亂的公案桌,薈娘猶豫再三才敢坐下。
看著喜樂如饑似渴的樣范,薈娘忍不住心疼起來。
“這娃娃幾歲了?”
“喜樂不是我的崽,本來被人買了做童養(yǎng)媳,可惜那家老爺死了···死了好!省得娃娃遭罪?!?p> 府臺點點頭,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風化之事本來就沒人愿意摻合,可在當下,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是非卻成了一種奢求。
說話間,府臺注意到了薈娘手腕上的數字,那是無能的佐證,更是一種軟弱的妥協(xié),他看向窗外的月,生出不切實際的期盼。
“就快月半了?!?p> 薈娘停下手里的碗,語氣有些憤慨。
“民女沒念過書,不知道這世上的大道理,可身為父母官,此等危急時刻,您更應該擔心的不是老百姓的死活嗎!月亮?我看月亮再亮也不過五步,根本照不進這宅子!”
犯上——放在往日,至少也要在站籠里蹲上三五日。
“你是誰家的女兒?兄弟幾人?尚有婚否?”
“您要是只顧追問這些,不如拿起板子打個痛快!民女父母雙亡,丈夫本來在衙門值班,一路闖過來卻連口熱水都討不來,朝廷要是不管我們,還不如交給那些罰軍呢!至少我們還能吃上飯!”
“你···你···大膽!”
薈娘的氣急終于引起府臺大人的不快,大人怒不可遏地指著面前的婦人,邪門的是面前的刁婦硬著脖子不肯服軟,甚至更添三分怒氣:
“我怎么大膽了!聽聽那些歌謠吧,那才叫大膽!開城破虜在今宵——現(xiàn)在石馬鋪連活人都不多見了,僅存的百姓也快餓死了,他們把老少爺們托付給你,你卻在這賞月?你對得起百姓嗎!對得起那些夜夜啼哭的女兒嗎···”
斥責的聲音抓撓著府臺大人的脆弱,他跌坐在地上,承受著罪責的折磨,他也曾醉心于權力的更迭,癡迷于眼前的得失,如今這一切都不重要了,當他選擇泯滅良知,世人終將記住他的名字,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囚徒,困守在一無所有的牢籠中隨波逐流,謾罵終將伴隨他可悲的一生,可那又怎樣?
沒有如果了,也沒有她了···
當薈娘得償所愿地吐出所有惡氣,才發(fā)覺府臺大人早已淚流滿面,婦人之仁油然而生,她意興闌珊地抱起喜樂,準備離開這間渾濁的廂房。
就在此時,房間盡頭的幔帳里,傳出婉轉——
那一年海棠秋月
奴家芳華正茂
念郎君難相見
而今身披鎖子甲
郎君還
百花殺···
薈娘驚恐地回過頭,不知房內還有旁人,當她尋著聲音去找,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她分明看見那是一個紙鳶女!
“啊——”
尖叫,激發(fā)了府臺大人瀕死的回護,他站起來死死捂住薈娘的嘴!
“不要喊!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云娘回來了!”
薈娘拼命掙脫,一腳踹開了府臺大人,抱著喜樂沖出門外,無法接受這詭異的現(xiàn)實。
來到院子里,薈娘首當其沖想到了紹許,不料卻和椒爺撞在一起。
“冒冒失失的,怎么回事!”
椒爺不耐煩地推開薈娘,只見她一臉張皇失措,死命地拉住椒爺,顫聲說道——
“快走!這地方待不得,我···我見到了那個東西!”
“什么東西!”
椒爺火氣正盛,奈何薈娘驚嚇之余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看她伸出手,指向了天際,椒爺順著手指的方向去找,只見月滿庭中,紙鳶不絕如縷!
“他娘的!就說怎么不對勁!快走!”
椒爺火速把薈娘拉到一旁,前面拐角就是存放器械的地方,薈娘抱著喜樂瑟瑟發(fā)抖,椒爺痛下主張:
“一會我沖過去拿家伙,你趁機趕緊跑!”
“你怎么辦?”
“都什么時候了還問這些?老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且活著呢!就現(xiàn)在——沖!”
椒爺積攢了足夠的怒火,自角落里躥跳出來,討伐的紙鳶女如火如荼,尖嘯著追殺過來,薈娘咬緊牙關,也沖了出去。
“薈娘!”
香葉接過椒爺扔來的鐵尺,拼死前來營救,可怕的是那些紙鳶女即使力不能敵,仍舊無所畏懼,當香葉沖到薈娘身旁的時候,早已是傷痕累累。
“你不能再攔我了,我要去找紹許!還有其他人!她們還在房里!”
薈娘掙扎著要往紙鳶女涌現(xiàn)的地方奔跑,香葉亂斬四方,玩命怒吼:
“你瘋了???那里敵人太多了,根本過不去!快躲起來!”
“不!”
薈娘掙脫香葉,魔障似地往前跑去,香葉仰天長嘯,好在椒爺傍在左右助他一臂之力,二人隨后殺至房前。
討伐的紙鳶女傾巢出動,遠處炮火震天,箭嘯破空,進軍的號角震天動地,鐵戈集結,于龜裂的大地上激蕩纏綿,席卷的鋒刃將無數生靈分割成骨肉,血色綻放,在星夜下聚合生生不息的招搖戰(zhàn)歌。
罰軍的這次攻伐,不僅要占領這座宅子,更是意圖侵吞石馬鋪,就連附近的黃土嶺都已被炮火夷為平地,火海濤天,崩陷的棟梁在尖叫中如編鐘震徹,廝殺一觸即發(fā),任何富有生機的活物都是這場災難的目標,他們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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