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在將軍昏迷后首次造訪此處,不成想冥冥中已是絕唱。
細鳳坐在床前,見到了面裹白布的將軍,傷患處已經(jīng)愈合,皮骨較之往日消瘦了許多,滄桑的面龐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冷峻,即是昏厥,仍具備令人膽寒的氣質(zhì)。
“他要我殺了你,要你作替罪羊,這樣我才能帶領將士繼續(xù)作戰(zhàn),否則便要遣散此處將士。其實你猜得到,一旦遣散他們多半就活不成了,沒了朝廷的糧草調(diào)度,這些人便會叛成罰軍,抑或是流民匪寇,這不是你想見到的。你本來可以成就非凡,可就因為你的固執(zhí),一切都毀了,這世上哪有絕對的正義?你堅持的勝利,是以無數(shù)平頭百姓作為代價換來的,現(xiàn)在他們化作厲鬼向你來討債了,你卻躺在這里,你承認自己失敗了嗎?也許吧,我想他們只是換了一顆棋子罷了?!?p> 細鳳自嘲地搖了搖頭,何必還要解釋呢?
起身走向那柄軍刀,身后忽而傳來熟悉的冷峻——
“既然同為棋子,何不奮起反擊,主掌這楚河漢界?”
細鳳驚起轉(zhuǎn)身,將軍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身后,陽手奪刀,一把封死了她的口鼻。
“噓——”
將軍比劃了一個手勢,細鳳慘兮兮地靠在床頭,她發(fā)覺自己從未掌控過命運,甚至對命運一無所知。
“其實我早就醒了,佯裝酣睡,不過是在沉思前事,我想我敗了,到底還是敗給了無常,敗給了朝廷,甚至——敗給了你?!?p> 將軍橫陳軍刀,審視著流刃霞光,細鳳慘笑無語,若將軍敗了,那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我打了勝仗,依舊無法逃離無常的掌控,他會想方設法阻截我的拳腳,使我不得大刀闊斧戰(zhàn)勝罰軍,所以他才會把你推到臺前,他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你,可我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
將軍既已出鞘,自不再佯裝示弱,鐵血回歸,細鳳只有洗耳恭聽。
“你打算怎么做?”
“雖說那幾個朝廷流犯害我不淺,倒也讓我看清了一個事實——若想掌握絕對的勝算,必要有一支同為鐵血的隊伍,然而此處部將非我得意之師,如今諸多罪狀加身,我已經(jīng)不能留在這了,但這不代表我輸了,我會奮起反抗,直至消滅罰軍余孽,我必要朝廷心服口服,唯有如此,才能光復我湘軍大業(yè)!”
將軍拋出理想抱負,細鳳卻覺得不可實現(xiàn)。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真以為自己還能東山再起嗎?”
“東山再起?倒不如開天辟地!”
鐵打的脊梁絕不會因一時得失而屈服,將軍來到細鳳面前,將她拖起,細看久了,不禁發(fā)覺她那股子倔犟,真與自己當初如出一轍:
“無論勝負輸贏,不計生死禍福,總有一件事情提醒著我必須要活下去!所以——你愿隨我同行嗎?”
細鳳已經(jīng)不愿糾結(jié)所謂的宏圖偉業(yè),她只是到現(xiàn)在都理解不了,是什么讓他堅持到現(xiàn)在,寧死也不放棄。
“要我做什么?”
細鳳頹廢地望著將軍,將軍冷峻的眸子里迸出一道精光,他果斷抽刀刺出,細鳳血灑軍帳!
···
將軍跑了整整一夜,方才躲避身后追兵,此刻他蹲靠在一塊石頭上,正在檢查身上的傷口。
這次出逃,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幾乎可以說是與朝廷謀逆,想來要不了多久,那些通緝的海捕文書便會下放湖南。
如今他已沒有退路可言,稍微逗留了片刻,這邊廂掉轉(zhuǎn)身行,又朝著遠處繼續(xù)奔走。
那支理想中的虎狼之師不會出現(xiàn)在黃土路上聽候調(diào)遣,將軍苦思良久,正愁對策,卻見前方的民宅閃出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細看之下,將軍啞然失笑。
···
細鳳從將軍睡過的床榻上蘇醒,面前只有昏暗的燭光,和那個令人厭惡的身影。
“所以,是他突然驚起將你刺傷,然后逃了出去?門口值守的官兵為何沒有追擊?”
無常坐到細鳳的面前,這句疑問,即是她即將承擔的后果。
“將軍統(tǒng)領陣前十余載,豈是我一個新上任的備將所能替代?何況——我不過是個婦人罷了。”
無常凝望著面前的細鳳,他對婦人之仁有著別樣的見解,只看其拿過軍刀,細鳳遂即緊閉雙眼,擺出聽天由命的灑脫樣范。
“朝廷的通緝已經(jīng)下發(fā)了,要不了多久我們會找到他,屆時我希望你能親手了結(jié)這個叛將?!?p> 無常把刀交給了細鳳,細鳳這才發(fā)現(xiàn)此人的恐怖之處,再看面前的公案桌上,擺放著兵部和吏部同時下達的勘合火牌。
如此迅捷,難免令她懷疑無常對這個結(jié)局早有預料。
“故意放走他,又是為何?”
細鳳裝束戎裝,無常站在帳前,準備為她卷簾:“有些人活著,總要背負一些莫須有的使命感,如果在這種錯覺里再添加那么一小撮——調(diào)劑,那么他無論身處何地,都能為我所用,他以為自己很重要,實際上在這場角逐中,我更看重的東西——是羽翼,它可以成就一個人的非凡,也可以成為一個人的軟肋,這便是你需要知道的一切?!?p> “對我來說,不外如是。”
她的自知之明,和那股子韌勁,都是令無常最為欣賞的地方。
他撩開軍帳,將這個婦人推到了世人面前,這是他新晉完成的杰作,值得一場盛大的奠基。
細鳳站在軍帳前,她聽見齊刷跪倒的聲音,鎧甲觸碰地面,撞擊出錚然的撼動,一排排鐵戈映月照耀,滾燙的旗幟撐起一方天戟。
極目之處,精悍的刀兵臣服權勢,他們的饑渴唯有熱血方能滿足,這是一支嶄新又極富力量的軍隊,數(shù)以萬計的鐵甲,只為一人折腰。
“制裁天罰!懲治惡邪!鳳翔凌空!誓保家國!鳳軍大部集結(jié)完畢——尊候大人差遣!”
嘩——
鐵甲撼動大地,這一天細鳳終于迎來了她的時代。
就在細鳳震撼于這支新晉集結(jié)的隊伍時,他看見軍營的角落里,還有一伙被羈押捆綁的兵丁,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無知的恐懼,那些歪七扭八的白巾下,是一張張熟悉的面龐,那分明是溫將軍的昔日部下!
“這···”
細鳳掩口驚呼,震撼被驚變替代,她聽見背后漫不經(jīng)心的恭賀——
“總要有人為失誤負責···鳳將軍憑一己之力解下南熏門大圍,又揪出了軍中細作,朝廷大喜,特命小人前來封賞木蘭巾幗之號,草率怠慢之處,還請將軍海涵?!?p> 細鳳慘然一笑,直覺所致,自己已經(jīng)徹底被無常拿捏在手了。
“我們都嘗試過與命運抗爭,有些人敗了,有些人死了,但這都不妨礙我希望你是那個活到最后的贏家,朝廷的敕封就在我手中,等到你解決了所有的麻煩之后,我會把剩下的半塊虎符交給你,當然——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一場盛大的儀式。”
“儀式?”
細鳳驚奇,無常揮手,刀刃在最黑暗的夜空中綻放出一道致命的白光,她嗅到熱血沸騰的味道,那是對權勢最好的注解。
噗!
“制裁天罰!懲治惡邪!鳳翔九州!誓保家國!”
噗!
“制裁天罰!懲治惡邪!鳳翔九州!誓保家國!”
噗!
“制裁天罰!懲治惡邪!鳳翔九州!誓保家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