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歲歲有今朝
聞言,段易丞皺起了眉,一雙眼陰郁地盯著她,雖然心里清楚地知道她這是要和他劃清界限,但嘴上卻不說,“什么意思?”
宋小檁倒是坦然地笑了笑:“在學(xué)校里,你還可以問我學(xué)習(xí)上的問題,但離開學(xué)校后,從此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吧?!?p> 同學(xué)情。
僅僅而已。
他是知道的。
今天,她一直心不在焉,心里像是藏著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吃糖的小孩突然沒了糖吃,弄丟了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不習(xí)慣,更是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了興致。
后來,他想,她能從汪成潤的手中把他救出來,一定又是因為陸家的關(guān)系吧,她只是在他與陸景衍當(dāng)中,選擇了陸景衍,放棄了他。
可想到這里,他不禁想笑,自嘲的笑,笑話自己活像個見不得人的小丑。
他還沒自作多情地認(rèn)為,自己值得被選擇。
所以,被放棄,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為他做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
足夠了啊。
做人,不能太貪心。
這是母親生前,一直在告訴他的道理。
風(fēng)停,風(fēng)起,枝葉沙沙作響。
段易丞望向地上被陽光折射下來的兩道一長一短的影子,明明靠得很近,可實則毫無關(guān)系,既虛幻又縹緲,如若夢境,永遠(yuǎn)也無法觸摸,這才是最遙遠(yuǎn)的距離。
他苦笑,心里驟然覺得很疼,如同被細(xì)長的銀針扎得一縷一縷的抽疼,像被折了翅膀的鳥,沒了飛翔的本領(lǐng),萬念俱灰之下,皆是一片黑白的世界。
果然,愛與恨同罪。
不愛亦不傷,愛了就一定會傷。
忽然,他犯了煙癮,喉嚨癢癢的,又想抽煙了,但直到把手探進(jìn)空落落的口袋里,才猛地記起,被關(guān)進(jìn)看守所的這一個月,他連霧都沒碰著連味都沒聞著,又哪里有煙可抽。
良晌后,段易丞垂下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腳下的石子,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母親曾說,她很感謝有你的出現(xiàn),替她了卻了心結(jié),陸錫文的這件事一直是她的一個心結(jié),她半生都在等陸錫文的道歉,感謝你,讓母親了無心結(jié)地走了,這起碼不是一個遺憾?!?p> 再次談起母親的離開,他沒再那么失控,可也不是選擇遺忘,只是重新拾起了好好生活的勇氣。
他能坦然面對自己曾經(jīng)最絕望的事情,宋小檁于心底為他開心,“我也要感謝阿姨替我找回了缺失已久的記憶,所以,很多東西都是相互,不必多言道謝一詞。”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彼创揭恍?,笑意很淺,顯得漫不經(jīng)心,“那就如你所愿,從此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吧。”
說完,段易丞轉(zhuǎn)身離開,但那輕佻不羈的眼神之下,竟然藏有淡淡的淚意。
“段易丞?!彼凶∷?。
他沒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怎么了?”
“你一定可以考上華大的?!?p> “嗯?!彼琅f沒回頭,只是向后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頭也不回地毅然決然地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下個街道。
這孤獨又落寞的背影,讓宋小檁有一瞬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但是,沒有辦法。
她可以失去任何東西,卻獨獨不能失去陸景衍。
***
時間,一寸一寸于指縫中流逝。
轉(zhuǎn)眼一晃,已是三個月以后。
高考,也如期而至。
十幾年的努力,在數(shù)不清的日日夜夜里,為之付諸了全部的心血,宋小檁那么拼命地讀書,窮其一生也只是為了追上一個陸景衍。
終于,考完了,結(jié)束了。
天色朦朧。
她回到家時,太陽還沒有下山。
別墅前停了輛黑色轎車,遠(yuǎn)處是落日余暉,天邊被晚霞暈染得一片通紅,像誰打翻了顏料,成詩又成畫。
她心底驟然涌上一陣驚喜。
陸景衍回來了?
他回來了嗎?
兩個月前,他突然不辭而別。
連打電話過來的次數(shù),都寥寥無幾。
聽陳管家說,他去了遙遠(yuǎn)的S市,隔著一汪海洋,幾千里的路程。
可縱使路程再遠(yuǎn),也阻斷不了她日漸思念成疾的愛意。
十二年了。
陸景衍第一次缺席了她的生日。
十九歲的生日。
他錯過了。
但他從S市寄回來了一份禮物。
是一盞月球明燈。
起初,宋小檁還愣了愣,一時沒能理解這個禮物的含義。
可一瞬,她的臉又驀然熱得發(fā)燙。
小時候,年幼無知的她總是說自己是從月球下來的仙女。
如今記起來,真是羞恥極了。
但沒想到,他還記得啊。
與月球明燈一同寄來的,還有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張卡紙。
空白處的地方,他用黑色筆墨工整地寫下了一句話,如同一卷最唯美的畫軸,在她烏黑透明的瞳仁中,緩緩鋪展開——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
“小宋,你考完啦?”
陳管家乍然降至耳邊的聲音,把宋小檁嚇了一跳,也讓她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陳……陳叔叔,你怎么回來了?”
“我回來取份重要的文檔?!?p> 見她灼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屋里看,全然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模樣,陳管家便一眼看穿她心底的意圖,笑著說:“別看了,大少爺沒有回北城,他還在S市?!?p> “哦……”頭一次,被人揭穿了心思,她沒覺得半分的忸怩,因為難過與失落早已吞沒了情緒,哪里還顧得上拘謹(jǐn)。
“明日我啟程回S市,你要不要一起?”
“啊???”宋小檁愣住,可下一秒,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卻漸漸煥發(fā)出了色彩,像原本枯死的漫野春風(fēng)一吹,又萬物生長,她隱隱滿懷著期待地問:“我、我也可以去嗎?”
陳管家笑得眼角的褶子輕皺,“當(dāng)然可以了,你也考完試,剛好放了假,反正在家里也是清閑得很,不如讓大少爺帶你去S市逛一逛,況且,我可聽吳嫂說了,這兩個月你天天望著窗外發(fā)呆,你也想大少爺了吧。”
被擊中心口,她無從辯駁,緋色的紅一路從耳根漫延到臉頰,心里早已是歡天喜地,面上卻還是很矜持,“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落荒而逃……
那時,宋小檁想,
書上寫的,落難的船于夜黑霧起的朦朧深海里徒然望見了不遠(yuǎn)處明亮的燈塔,這種雀躍,比起她的雀躍而言,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