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下得依然兇猛如獸。
密集的雨線中,白色的雨霧將街道、高樓、路燈,統(tǒng)統(tǒng)吞沒。
石地忽而彎起嘴角,眼睛里閃過一絲溫暖,想起什么似的,柔聲說:“第六路公交站旁邊的電線桿上的那頁啟事上,不知道誰在右下角撕開塑封寫了一句話。你知道是什么話嗎?”
他看著我,期待著什么。
“愿早日團聚?!蔽艺f。
他笑起來,“你還記得醫(yī)院住院部一樓有個心愿墻嗎?”
我點點頭。
“有天傍晚晚飯后,我看見你在那兒寫心愿。你寫得是:愿母親早日康復,全家永遠整整齊齊、永遠健康快樂!括弧,二毛?!?p> “嗯?”
“那筆跡和啟事右下角的一模一樣?!?p>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p> 二毛是我的乳名,許多時候,母親父親姐姐會直接喊我二。在我這里,二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切的、我最喜歡的稱呼。除了母親父親姐姐,沒有人會這樣喊我。
“對了,今天來找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一直在等你下班?!?p> 他眼中的淚一直都沒有掉下來,始終被他鎖在眼底。
“什么事這么重要?”我問。
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錦袋,錦袋已被雨浸濕了。此刻,被他的體溫暖的熱乎乎的。
“這個,我借同學的實驗室給修復了?!?p> 我解開錦袋的繩子,將袋中之物倒在手心,是母親的那條金項鏈。
“這個,居然……”我驚詫,整個人愣住。
“鏈子太碎,那兩節(jié)實在沒辦法焊接,可能會比原來短一點點。桃心吊墜,我把它做成了金鑲玉。對不起,太碎了,只能做到這樣了?!?p> 撫摸著它,我似乎又能感應(yīng)到母親身上的脈搏和體溫。我放佛又感應(yīng)到一個活生生的,柔婉美麗的母親。
我一時又陷入恍惚,亦真亦幻。
我將它往脖子上戴,后面的扣子怎么都扣不上。
“我來幫你?!彼f。
他將兩條胳膊伸到我的脖子后面,我把腦袋微微向前傾。眼前幾厘米之外,就是他的嘴唇和下巴。他呼出來的氣息,那樣近距離的噴在我的額頭上。是濡軟清淡的。我能將他下巴上的毛孔也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他淡淡笑了一下。
我迅速將頭又側(cè)靠到玻璃墻上。
我握住脖子上的項鏈,有一種握住了母親的手的錯覺。
閉上眼睛,小學四年級夏日的一天,母親背著肚子疼的我,往姥姥家走的畫面,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我貪婪的腦補著當時的畫面,用力回憶著母親頭發(fā)上的味道、手上的紋絡(luò)、心跳和體溫。以及母親說話的嗓音,好聽的笑聲。因為爬坡累出的喘氣聲。
一切的一切,那么近,又那么遠。
就像玻璃上白色的雨霧,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雨停了,我送你回家。”他說。
我十分不情愿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沒有母親的世界,外面的瓢潑大雨已住,我心里的瓢潑大雨還在下。
石地已經(jīng)推開了玻璃門,“還有些毛毛雨,看樣子,待會兒還下。今晚的炒不離我們恐怕吃不上了,下次吧。走,我現(xiàn)在先送你回家?!?p> “這兒離我家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吧,你趁現(xiàn)在趕緊回去吧,你那邊比較遠?!?p> 走到外面的臺階底下,清涼濕潤的微風迎面撲來,很舒服。
他擼起衣襟擦擦后座上的雨,擰干,再擦一遍,騎上車子,追上我,停下,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上來,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騎車也略微有些吃力,可能是餓肚子的緣故?
柔軟的小雨絲又下起來,拍在我們的頭發(fā)上、臉上,沒一開始那么冰冷和堅硬了。反而還有些許舒服,像是撫慰的柔軟的手。
上坡的時候,有幾處坑洼,車子顛得很厲害,我下意識的抱緊了他的腰。
他的身體有些輕微的發(fā)抖。
樓下,他將我放下,“回去趕緊洗個熱水澡,喝點熱水,暖暖胃,別感冒了?!?p> “你沒事吧?”我指著他的額頭,問。
他額頭上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臉色特別差。
他搖一下頭,“沒事。”
“你等我,我上去拿雨衣給你?!?p> 他騎上車子,瀟灑的伸手一揮,“走了,回去給你報平安?!?p> 轉(zhuǎn)眼,他就已經(jīng)消失在坡道底下。
我上樓放下包,跑到窗邊去關(guān)窗。窗臺底下濺進許多的雨。雨混著窗臺和紗窗上的塵土,濺進來變成了一大片雨泥。像是一片沼澤地。
窗外的雨忽然又兇猛起來。
我趕緊拿了雨衣追下樓,一路狂奔到小區(qū)門口。茫茫雨中到處不見他的蹤影。他是跑去哪里躲雨了,還是騎車往住處飛奔呢?
我對著窗外的雨說:“雨啊,拜托你下小一點吧?!?
隨便寫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