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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公時代

第三十一章 幽暗山谷黑屋子獠牙冰冰涼涼

考公時代 孫王二毛 4707 2021-03-14 14:14:00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

  時間如流水般消逝。

  當冬天的第一場連綿大雪飄然而至的時候,那痛失了的、正在痛失的、癡癡等候著的,日日流逝中的彷徨、煩惱、恐懼、思念、期許,變幻著的時間、空間,只覺是換了一個人間。

  時間像一個冷淡的旁觀者一樣,站在我們槍林彈雨的生活之外,默默觀望者我們在“斷舍離”中掙扎、迷亂、生生死死的。在夢外時,仿佛是陷落在深深的夢里。在夢里時,那痛楚、割裂,又真實的完全像是夢外的情境。亦真亦幻,叫人迷失。

  考研就在這錯落的密室中,即將到來。

  大雪下了四天三夜,仍在繼續(xù)。

  地面的雪已經(jīng)積了六七十厘米深,郊區(qū)的平房有的被雪壓塌,一些農(nóng)場的牛羊被凍死。公共汽車暫時停運,城區(qū)馬路上的雪結(jié)成厚厚的發(fā)光的堅冰。小區(qū)外的北大街上,一輛寶藍色小轎車打滑,追尾了一輛銀色小轎車、一輛黑色悍馬,沖進路邊的行人中,撞倒四五個行人、兩個騎電動車的,最后沖進一個理發(fā)店。

  白雪那么寧靜,那么美,那么純凈。卻也暗藏血色凝重、生離死別。

  誰知一場連環(huán)事故,竟將引發(fā)多少平靜安樂家庭的雪崩?又將顛覆多少普通人的人生呢?

  人生處處暗藏兇險,如履薄冰。

  鹽和雪外表看起來相似,一個咸,一個淡,且相愛相殺。路面結(jié)冰的主城區(qū)道路,政府工作人員每日會撒上鹽,在鹽的作用下,堅冰終于融化成泥水。繼而風干。只留下一灘一灘干巴巴的泥漬。最后,在鹽徹底殺死雪的同時,也把自己殺死。

  不同生卻共燃燒共赴死共黃泉。

  像極將生命牢牢綁在一起,你的生命是我的,我的生命是你的,與子偕老,死生契闊的人間夫妻。

  殺死了誰?

  殺死了時間,殺死了彼此的心性,殺死了莊生曉夢,卻仍然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開考那天,西北風四到五級,陰天,零下十八度。是入冬以后最冷的一天。

  我搭乘最早的一班公交車,趕去考場。不知是吸了冷空氣的緣故,還是空腹的緣故,一整天,都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中度過。

  幸好包里帶了保溫杯,考點的開水間也可以灌開水。但咳嗽使得我的腦袋暈暈沉沉的,像腦袋和肺里各塞了一塊燒炭進去,它們在里面燒啊燒。那燒炭還是夾石,是最不好的煤炭,煤塊中的“南郭先生”。

  它在燃燒時會釋放一氧化碳,和十分嗆鼻的黑藍色的濃煙,使得整個人干燥、燒灼、缺氧,又輕微中毒。太難受了。水鼻涕也時不時自鼻腔里突然流出。為此,一科考完之后,好心的監(jiān)考老師給了我一包手紙。

  考到下午最后一科,實在身體不適時,考場外的醫(yī)生簡單為我診斷了一下,說大約只是感冒。給我打了一針抗感冒藥。是否還伴有肺炎?建議我考完試馬上去醫(yī)院做詳細的身體檢查。最好一天都不要拖。

  我想大概和我的肺輕微纖維化,以及天氣寒冷有關(guān)系。時間緊張,我還有大半的題沒有答完,不容詳談,我便沒做什么說明,繼續(xù)回去完成考試。

  走出教室,穿行在考者云涌的樓道上,我只覺周邊空氣越來越稀薄,肺越來越吃力的在胸腔內(nèi)工作著。它的鄰居,心臟,亦出現(xiàn)不規(guī)律的忽快忽慢的跳動,耳邊的所有聲音也越來越遙遠。忽然,我的心臟呼通一聲,停了下來,肺也已經(jīng)氣息干枯,腿腳、身體失去力氣和知覺。我整個人向臺階下倒去。

  我的視線倏然變暗,只有耳朵里傳來遙遠的尖叫聲、許多奔跑的腳步聲,戛然而止,什么都沒有了。好像我的生命被按下來暫停鍵,世界靜止在那可怕的一瞬。

  我是死了嗎?

  一切都空白了。

  不知是幾天之后,意識逐漸恢復(fù)的我,所有感官功能也在一點一點的蘇醒。耳朵里模模糊糊的,飄進來不是十分清晰的對話聲。

  是姐夫在對著姐姐傳達醫(yī)生對我的病情的分析。

  大致是說,我患上間質(zhì)性肺炎的原因,可能是對母親太過思念,長期失眠,內(nèi)心承受了巨大的悲痛。又在那場泥石流意外中,受了風寒喝了洪水,被冰冷渾濁的洪水泡過。這種病是最害怕寒冷、干燥和感冒的。身體本身免疫力下降,已無法抵抗寒冷和流感病毒的侵襲。

  且,每侵襲一次,病情便會惡化一次。直至心肺衰竭。雖然和母親得了同樣的病,但畢竟年輕,身體狀況還允許換心和肺,這樣,或許還能活得長一點?;钕氯サ膸茁试诎俜种笥遥皇枪w很難找,二是手術(shù)復(fù)雜、難度極高,三是術(shù)后效果很難控制。總之,醫(yī)生是不建議做這個手術(shù)的。情況就是這個情況。

  病房里安靜了片刻,只聽姐姐斬釘截鐵的說:“換。”

  “對,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人命大于天。手術(shù)費我去想辦法,湊多少,就放多少到你的銀行卡里。至于供體的事,誰不準很快就能找到。你也別太擔心了?!苯惴蛘f。

  沒想到,姐夫會這樣說、這樣做。說起來,我和姐夫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只是因為他深愛著的妻子、他的終生伴侶,是我的同胞姐姐。

  僅此而已。

  “這話說的,我能不擔心嗎?”姐姐的聲音是顫抖的。顫抖里藏滿了深深的恐懼。

  “我知道你的心情,問題是擔心也沒用什么啊。你的當前任務(wù),是照顧好自己和自己獨自里的寶寶。剩下的事情你放心交給我?!?p>  姐姐在哽咽,有熱熱的淚水滴在我的手背上,“你知道的,也是這個病,奪走了娘的命,它現(xiàn)在又來拿我妹妹的命,為什么?她們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我妹妹才二十二歲,二十二,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我沒辦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真的沒辦法相信?!?p>  “你不要怕,不要怕,自古水火無情、疾病無情。事情來了,害怕是沒有用的,咱們盡全力去解決它,治它?!苯惴蚨睾袢缢梗蝗缃憬愕钠沸?。

  應(yīng)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老話。

  姐姐的氣息離我越來越近,姐姐的手在我的臉上心疼的摩挲著,“我可憐的小妹,她……”

  “小妹怎么了?”姐夫柔聲問姐姐。

  “小妹恐怕是做了什么噩夢,她哭了?!苯憬闾巯f千,為我擦著不斷涌出來的淚。

  “小妹的事,可千萬先別讓爸知道,爸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又剛剛經(jīng)歷了母親的事,怕他承受不住。”姐夫說。

  “嗯。醫(yī)院那邊的錢都交了嗎?”

  “都交完了,你放心吧?!?p>  “醫(yī)生說小妹什么時候能醒來嗎?”

  “醫(yī)生說,小妹體質(zhì)差,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p>  “我陪著你待會兒吧,你一個人,還挺著個肚子,萬一有什么跑腿的事,你一個人跑不跑去累著了。你那腳還水腫著呢?!?p>  “沒事,我躺在這個空床上,有事的話,我按這個按鈕喊護士就好了。小妹大小便什么的,你在這兒也不方便。我沒那么矯情,一個人可以,你先回去吧?!?p>  “那這樣吧,我回去煮一鍋冬瓜排骨湯,你最愛喝冬瓜排骨湯了。煮好了我給你們帶過來。等小妹醒來了,也能喝一口?!?p>  “小妹是吃素的。”

  “哦,對,那我再另外煮一鍋銀耳雪梨湯給小妹就行了?!?p>  姐夫離開病房以后,病房里只剩下姐姐和我。姐姐應(yīng)該是給我接了小便,出門去倒到旁邊的衛(wèi)生間,回來合身輕輕躺在了我的旁邊。雖然姐姐挺著孕肚,但我倆本身就瘦。姐姐比我個子高,這幾個月下來也偏瘦。

  巨大的變故不會使人體重暴增,就會使人暴瘦。

  因此,一張病床上能躺得下我和姐姐兩個人。就像當時,一個病床能躺得下母親和我一樣。姐姐不說話,只是靜靜的躺在我的旁邊。

  許久,才聽到姐姐輕聲呢喃,“小妹,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你堅強點,挺過去,好起來,不管娘在哪里,都會保佑著咱們姊妹倆的。娘最疼咱們了,娘常說,姊妹倆就是背和膀的關(guān)系,相互依靠。有個姊妹,在這個世上,就不孤單了?!?p>  “娘臨走,雖然什么都說不出來了,但娘眼巴巴看著我,那嘴型是在說照顧好二。小妹,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從小身體就不好。病中,娘為你準備好了出嫁的所有東西,還寒冬臘月里爬高爬低的重新噴涂了村里的院墻,修好了房檐。娘多想親眼看著你出嫁呀。娘自己的身體狀況,恐怕沒有人比娘自己更清楚了吧。所以,你不能輕易放棄自己,要盡全力活下去,否則,娘在天上看見你這樣,該多心疼啊。”

  我想說話,但我說不出來,只能默默流著淚。

  昏昏欲睡中,我?guī)锥仍趬糁幸姷侥赣H。

  當我要跑過去見母親的時候,母親卻將自己鎖在高處的房屋中,關(guān)緊房門和窗戶,不肯讓我進去。我問母親要鑰匙,母親也不愿意把鑰匙從窗戶上扔出來,怎么都不肯見我一面。只很兇狠的罵我走,走得越遠越好。

  在黑乎乎的坡道底下,我找各種可以進去和母親團聚的方法,可母親總是在門縫里沖著我大罵,讓我趕快離去。母親大罵的聲音若有若無,虛無縹緲的在山谷里回蕩著。

  更多時候,我一個字都聽不到。母親偶爾大聲喊出來的,只有不要來、回去、不要來、回去,這樣的詞。

  我想要去到母親房子里,和母親再共同生活的迫切愿望,和激動的心境,占滿了我的大腦和心臟。不論如何,我是打定主意、堅決不會離開的。我死賴在母親的門口,等著母親打開門。

  那個山谷里的天氣十分的寒冷,大約有零下五六十度。

  白霧越起越濃,慢慢變成黑色的濃煙。

  我的肚子越來越餓。母親就站在門后面呢。母親身上那獨特的、干凈的、莊稼葉和植物的純粹味道,穿過門縫,滲過木門的紋理,漫溢至我的鼻腔。將我生命中缺失了什么的一個大空洞,一點一點的填起來。

  我告訴母親,我快冷死了,快餓死了,請打開門讓我進去取取暖,吃點飯吧。母親說,屋里沒人我能吃的東西,屋里只有比外面更冷,那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讓我快點離開。

  任憑母親怎么說,我就是賴著不肯走,怎么樣都不會走。我要賴在母親身邊。就算不能待在母親屋里,和母親躺在一張床上,吃母親煮的飯。待在離母親最近的地方也行。隔著一扇門也行的。我實在是太想念母親了。

  這次,不管怎么樣,我都要賴著母親絕對不會離開半步的。

  那個山谷里黑幽幽的,母親小小的房子就在一個孤零零的坡頂上,只有一條長長的崎嶇的石徑通往那里。

  陽光照不進山谷,像隔在一層黑色的紗布后面。月亮也同樣。它們照常升起、落下。只是沒有光芒。所以,那里的天永遠不會亮。整個山谷里的屋子,沒有一個屋子里亮著燈,只有幽幽的黑夜。這要放在以前,眼前的景象,我是一定會害怕的,找個角落躲起來的??晌椰F(xiàn)在,在離母親這么近的地方,所以,我完全不害怕,也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勇敢過。

  山谷里長滿了我不認識的植物,那植物沒有香氣,只長著鋒利的刺,散發(fā)著腐臭難聞的氣味。山谷里不知名的動物,還隱藏在黑暗深處,發(fā)出驚悚恐怖的哀嚎聲。

  這時候,姐姐不知道從哪里進到這里來,緊緊拽起我的手,要帶我走。等我們走下石徑,母親才打開屋門走出來,笑著朝我們姊妹倆揮了揮手。

  我掙扎著告訴姐姐,我要和母親在這里一起生活。姐姐不說話,只是更用力的拽著我的手往前走。我回頭看見,母親一直站在山徑盡頭,遠遠目送著我們姊妹倆離去。一如往日目送我們姊妹倆早上出門去上學時一樣。母親始終微微笑著,在這個沒有陽光、月光、燈光的幽暗山谷之地,簡直就是最溫暖最明亮的光芒了。它使得溫暖瞬間灌注滿我身體的每一條血管、每一個細胞。

  這里的天氣再寒冷,我也并不覺得了。

  另一邊同樣是一條陡峭的細細長長的石徑,在它的盡處有一個地窖口般大小的圓洞,有金色光芒從那個圓洞上面照下來。小時候,我家院子中間也有一個地窖,一如斯。

  秋天豐收了土豆、紅薯、胡蘿卜、白蘿卜、心靈美、白菜等等。便會儲存在那里面。在父母整理地窖的時候,父親便會用繩子拴住籮頭,將我吊下去玩。上來時,母親在下面將我高高舉在肩頭,由父親在上面拉住我的手,將我拉上去。

  那時候,母親的肩膀和手掌,力量還是特別大的。

  我一直覺得,在沒完沒了的農(nóng)務(wù)活中,母親總是干著比男人還要重的活兒。因此,母親的手指骨節(jié)特別特別的大,掌心的老繭特別的特別的厚。那不像是個女人的手。有時候,我覺得母親簡直是一個男人的存在。

  很快,金色的光芒不見了,淡白的月光從那個洞口微微滲下來。

  日月轉(zhuǎn)換。

  附近看不清面孔的黑影特別的多,長著血淋淋的血盆大口,和黃色的尖尖的獠牙,身披黑色的大斗篷。在濃霧彌漫的山谷里游來蕩去。姐姐領(lǐng)著我,好不容易爬到那個洞口附近,我倆一瞬間卻被許多黑影纏住,無法脫身。他們說著什么話,也根本聽不清。只是冒著寒森森的冷氣和血腥氣。

  忽地,母親追了上來,將我和姐姐一把推了上去,送出了這個恐怖的幽暗之地。

  我死死拉住母親的手不肯放開,母親的手冰冰涼涼的好似冰塊一樣,沒有一絲絲熱氣。我請母親和我和姐姐一起走,母親卻毫不猶豫的松開我的手,掉回那可怕的黑暗里去。

隨便寫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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