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離開了家。中午她沒回爺爺家吃飯，晚上她還是不在。爺爺對我說，你媽一定回娘家了，沒啥大事?？伤泻粢矝]打一聲，就悄沒聲息地收拾了東西，提箱子走了。

　　她從沒這樣過。

　　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如果我在那時知道會分離那么久，一定會大驚失色，六神無主。

　　可我并不知道。

　　就在上一天的晚上，媽媽對大發(fā)雷霆。她緊擰雙眉，圓瞪雙眼，面色陰沉。手指叩擊桌面。

　　“越來越糟了！”

　　那份可憐的物理試卷無力地攤在桌面，在臺燈下，非常刺眼。

　　“八十就不錯了?！蔽亦止?。

　　媽媽犀利的目光掃我一眼。

　　上小學(xué)時，媽媽溫柔可愛。清晨她會輕柔喚我起床，睡前她又會來床前親一下額頭。她會將我踢得到處都是的鞋子拾起來，端齊地放在那里，會幫我收拾我可愛的小辮子，辮尾點綴好看的蝴蝶結(jié)。

　　我的好朋友叫文靜。她通常扎個簡單的馬尾。她撫摸我那兩條編得細致的小辮，羨慕不已，只能長嘆一聲，羨慕說：

　　“你媽心靈手巧啊。不像我媽，不愛打理我的頭發(fā)！”

　　我很得意。

　　初中之后，媽媽變了。

　　媽媽總是說：“周壹壹，你長大了，是個大孩子，要能安排自己的事?！闭Z氣急躁。

　　“我的事兒多了，別煩我！”我也氣呼呼。

　　媽媽在我第一次頂嘴時，有些詫異。她打量我，就像重新認識一下我那樣。

　　“不知你都忙些什么！天天搬弄我的手機，大把的時間發(fā)呆。做題總出錯！”

　　我內(nèi)心里卻想，我一切都好著呢。

　　不知我變了，還是媽媽變了。我們之間的交流都是懟來懟去。

　　以前她從不在乎我的分數(shù)，只在乎我是多么可愛，多么聰明伶俐。

　　現(xiàn)在，她總是焦慮。一種某名的情緒啃噬她的耐心。她數(shù)落我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也許是我不比從前那樣可愛了？

　　只有爸爸，依然和從前那樣。一回來就首先來到我的身邊，撫摸我的額頭。目光和藹。他從不對我大聲呵斥。

　　“你們倆個，出來吃飯！”媽媽總在房門外喊。

　　于是我們房間乖乖出去。

　　從前，廚房里會有兩個人影晃動，還不時傳出來歡笑聲。爸媽兩個人親密無間。我也不禁受到影響，從書房里探頭探腦走出來，伸出小半個腦袋。

　　爸爸用沾著清水的手將我的頭按住了。

　　“我抓住了一只小貓咪?！彼卣f。

　　媽媽忙著切菜，回頭道：“周壹壹，快寫作業(yè)，一會兒就吃飯。”

　　爸爸總是端詳我。“丫頭眼睛多好看，睫毛好長?！彼偸窍癜l(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對我的樣子贊嘆一番。而我撒著嬌，圍在他們身邊。他們散發(fā)著吸引人的氣息，像街頭面包房散出的氣味。爸爸的笑聲很響。他一回家，家里氣氛就活躍起來。他向我吹噓自己小時候多么了不起。

　　“我小時候跑起來像風一樣快。有兩個女生上學(xué)從我家門前經(jīng)過，她們出發(fā)的時候我還躺在床上。等她們到了學(xué)校，我已經(jīng)在學(xué)校里大聲背書了?！?p>　　媽媽總是揭穿他。

　　“你又在瞎扯了，吹牛你倒很在行。老周啊，你做設(shè)計師真是屈才，你應(yīng)該做牛皮大王?！眿寢屝τ抗鈶蛑o地瞧著爸爸。

　　不知為什么，這樣的日子忽然就消失了，爸爸回來也越來越晚了。

　　有一次我半夜被一個親吻打擾了，朦朧中睜開雙眼，是爸爸高大，疲倦的身影。

　　媽媽正嘀嘀咕咕地講話，聽起來似雨滴，一直滴個不休，漸漸地消融在一片深沉的夢鄉(xiāng)之中。

　　“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

　　我的耳朵此刻充斥著媽媽的怒吼。

　　媽媽的嘴唇顯得單薄，微微顫動。她看我的眼神兇得像奶奶家貼的那尊門神。

　　她怎么了？

　　有一種恐慌感正向我襲來。

　　媽媽變了，變得郁郁寡歡。我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圈泛紅。

　　媽媽還總是說，我長大了。

　　她似乎巴不得我快快長大。好像不遠處有個怪物正要向我們撲過來，而我要獨自應(yīng)戰(zhàn)那頭怪物。所以我要快快成長為一名斗士。

　　我真的長大了嗎？

　　我卻想：時間還早著呢，何必驚惶。一切都來得及，我有大把的時間。

　　我覺得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