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太陽剛從東偏南的地平線上露出頭來,東方泛起了一抹魚肚白,白色中間還摻雜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黃色。
胡毋生開口之后,稷下儒家各派迅速達(dá)成了一致,連夜就打開了自家小金庫,把金餅送到了公羊?qū)W派的住處。
接下來就是需要辦事了
——進(jìn)城買地!
大漢機(jī)構(gòu)分工明確,買地需要找專門的機(jī)構(gòu)。
大農(nóng)令掌管全國賦稅、財務(wù),按理說,土地應(yīng)該由其管轄,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大農(nóng)令管轄的僅僅是陵縣之外的土地。
在漢元帝廢罷太常掌管陵縣的權(quán)力,令各陵縣依其地界屬三輔之前。
陵縣(皇陵、王陵)周邊的土地,都?xì)w太常管轄。
臨淄作為大漢齊國都城。
雖然齊王劉壽數(shù)月之前去世,新的諸侯王任命還沒下來,此地暫時歸濟(jì)南郡管,但,不論歸哪里管轄,這里陵縣的情況,始終不會變。
因此,想買稷下的土地,必須要找臨淄太常衙門。
兵貴神速。
孔安國覺都沒睡,直接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驅(qū)趕著一輛破舊的馬車到達(dá)驛站,接了司匡,馬不停蹄地向臨淄城趕去。
……
在孔安國的帶領(lǐng)下,二人花費(fèi)了半個時辰,便到達(dá)了太常門口。
這位孔氏次子沒有太多的廢話,直接從懷里掏出來一塊小木牌——傳信,亮了亮。
隨后,便將馬車交給門口接待的奴仆,拉著司匡,大搖大擺的走了進(jìn)去。
有孔氏一族的名號擺在那里,這群奴仆知道應(yīng)該做什么。
喂馬、通報這種基本事情,不需要來人多嘴,他們會去辦的。
…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
太常在臨淄坐鎮(zhèn)的長吏接到奴仆的消息,立刻穿著官服,腰別佩劍,拖著臃腫的身軀,從內(nèi)堂火急火燎地走出來。
其一邊笑,嘴里還一邊嚷嚷著,“哈哈哈,稀客、稀客啊!”
“呃呃呃……”司匡嘴角抽了抽,心臟“咣當(dāng)”一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趕緊瞇著眼睛,盯著這個正從不遠(yuǎn)處走來的人,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
聽到此人的聲音之后,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戴著紅色頭巾、一頭褐色亂發(fā)的胖女人的形象。
每次打完副本,那個胖女人都會喊笑容滿面,用“甜美”的聲音,喊著“哈哈哈,稀客稀客~~”
如果可能,司匡并不想聽到這幾個字。
那個喊“稀客稀客”的胖女人,每次都是對買家狠狠地宰一比。
如今,這個賣地的官吏也這么喊……
過分了??!
孔安國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
見司匡在發(fā)呆,趕緊用肩膀頂了頂,偏了偏頭,附在耳邊介紹,提醒道:“司公,這位是臨淄太常丞邱漢嬰。”
然后對其拱手一拜,“見過邱公?!?p> 司匡雖心事重重,但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也對著邱漢嬰拱手,聲音朗朗,“見過太常丞。”
邱漢嬰先對孔安國行了一禮,“見過郎君!”
隨后,看在孔家次子的面子上,對司匡僅僅拱手,什么也沒多說。
作為長安太常駐臨淄第一人,他能打招呼,對普通人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榮耀。
如果再開口問好,無疑是自降身份。
邱漢嬰引著二人到一旁坐下休息,三人呈三角形的模樣,跪坐在草席之上。
這位太常丞給一旁下人一個眼神,示意倒水,準(zhǔn)備點(diǎn)用鹽煮熟的菽(大豆),當(dāng)做點(diǎn)心
見水、菽都端上來,一切基本安排妥當(dāng)后。
他才對著孔安國,笑嘻嘻的詢問:“郎君來此,有何貴干?”
孔安國雙手搭在大腿上,展現(xiàn)著儒生之風(fēng),微微一笑,解釋道:“我這位朋友,想在稷下買地?!?p> “哦?”
邱漢嬰眨了眨眼,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買地?
大漢都是授田,每戶都會授田一百畝,并且登籍在冊。
干嘛還要買地?
難道這小子是商賈,想買地收租?
不對啊,如果是商賈…
孔氏的后裔怎么和商賈混在一起了?
一個是士,一個是商。
階級差距在這里擺著呢。
邱漢嬰越來越疑惑。
雖心有不解,但他還是把目光投向跪坐在孔安國身邊的司匡,露出一抹笑容,拱手,“閣下怎么稱呼?”
“司匡?!?p> “咦……這名字有點(diǎn)熟悉啊。”邱漢嬰眉頭微微一皺。
然而,日常需要處理事情太多了,整個臨淄的土地、人口、戶籍都需要他管轄。
實(shí)在想不起來這個名字從哪里聽到的了。
于是,直接詢問:“君想買哪里?”
“稷下北部!”
司匡正襟危坐,微笑回答。
邱漢嬰點(diǎn)頭,示意自己明白了,“諸君稍等,我這就去把田冊拿過來!”
“可!”
在知會一聲后,邱漢嬰左手撐著地,站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書架上。
右手輕輕地?fù)崦厦嬷窈喼谱鞯膱D冊。
冰冷堅硬的竹子觸感從指尖傳進(jìn)大腦。
大約花了一分鐘吧,他從書架上取下來一冊表面覆蓋著灰塵的書。
自從黃河決口,把臨淄西部絕大部分地區(qū)淹了之后,稷下附近的土地,就沒人敢買了。
這要是前腳買,后腳被水淹沒了,找誰哭去?
因此,記錄此地的圖冊,也沾滿了灰塵。
邱漢嬰長大嘴巴,扭頭,先吸了一口氣。
憋著氣,臉色漲得通紅。
趕緊扭回來,對著逐漸用力一吹,“呼!”
霎時。
塵灰彌漫。
在塵埃飄散中,他轉(zhuǎn)身,用左手拽著竹簡邊緣,右手握住表面。
輕輕一拉。
竹簡展開。
他仔細(xì)閱讀上面的內(nèi)容,時不時地點(diǎn)點(diǎn)頭。
大約又花了一分鐘。
他滿意地拿著這份記錄田地面積的圖冊,端著硯臺、握著毛筆,走了回來,把東西放在黑色案幾上。
邱漢嬰重新跪坐。
把泛黃色的竹簡平鋪。
用雄健有力的大手握住剛剛放下的毛筆,輕輕蘸墨汁,笑著說道:“閣下,根據(jù)查閱,稷下學(xué)宮北部尚存耕地四百三十一畝,皆為良田,一年畝產(chǎn)收獲,預(yù)計為一石半。”
他語氣微微一頓,問道:“敢問閣下打算買多少?”
司匡低著頭,沉默片刻,問道:“太常丞,一畝地,作價幾何?”
“三千兩百錢!”邱漢嬰笑吟吟的回答。
“還能再便宜一些嗎?”
邱漢嬰搖了搖頭,投來一個充滿歉意的苦笑,“抱歉,這已經(jīng)是最低價了。若不是看在孔郎君的面子上,吾甚至?xí)灏馘X?!?p> “買的多,能否便宜?”
司匡將身子向前傾斜,雙手按在地上,用力的壓著地面,充滿期待之色的雙眸炯炯有神,亮度宛若天上群星。
邱漢嬰左手放在案幾上,輕輕敲打幾下,猶豫著。
“咚咚咚……”的沉悶敲擊聲,在屋內(nèi)縈繞。
稷下附近的土地好久沒人了買了。
算算時間,得三年了吧?
三年里,臨淄東部地區(qū)的土地,已經(jīng)漲價了四五百錢。
而臨淄西部,稷下北部的那一塊土地,卻無人問津。
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冤大頭,可不能這么容易放過。
邱漢嬰眨眨眼,瞇著眼睛,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說道:“若是購買量多余三十畝,我可以做主,按照一畝地三千錢的價格,賣與君!”
司匡屏住呼吸,繼續(xù)詢問:“若是買的還多呢?”
“還多?”
邱漢嬰眼睛瞇得越來越厲害,逐漸成了一條縫。
心里暗道一聲:不能再低了,鬼知道這個小子的購買數(shù)量。說不準(zhǔn)是在試探價格底線!
嗯!
他微微點(diǎn)頭,語氣強(qiáng)硬,一口咬定,“再多也是這個價了。這是底價!”
“不能商量嗎?”
“不能!”
“看在孔兄的面子上呢?”
“抱歉!三千錢,已經(jīng)是臨淄有史以來的最低價了。若不是齊王之位空缺,無人管理,我也不敢這么賣!”
“那好吧?!彼究飮@了一口氣。
他萬般無奈,重新挺直腰板,與邱漢嬰目光相接,沉聲道:“就按這個價好了!”
這位太常丞抓著毛筆,準(zhǔn)備在竹簡上劃分范圍。
笑著點(diǎn)頭,“可!”
“且慢!”
“嗯?”邱漢嬰扭頭,看了看聲音傳來的方向,“郎君,還有事嗎?”
孔安國面無表情,淡淡地說道:“這個價格,貴了。稷下北部耕地,已經(jīng)閑置三年了!三年前,價格在三千錢,三年后,怎么會變得更貴?”
邱漢嬰不急不慢,呵呵一笑,道:“這是齊王去世之前定的價格。”
把事情推給死人,死無對證。
反正就這個價格了,絕對不能再低了!
司匡感受著現(xiàn)場火藥味,急忙勸道:“孔兄,三千錢可以了,反正又沒漲價?!?p> 孔安國搖了搖頭,一言不發(fā)。
他抬起雙手。
慢吞吞的,打開了褡褳。
從中拿出來一塊白色的帛書。
捧著,放在案幾上,推到邱漢嬰面前。
“這是家兄手書,請過目。”
邱漢嬰眉頭緊蹙,拱手,“敢問是孔氏哪位弟子?”
“武!”
回答短促有力,僅僅一字,卻猶如晴天霹靂,直接轟在這位太常丞的心臟上。
邱漢嬰臉色驚變,猙獰扭曲,仿佛老鼠碰見貍貓似的,充滿了恐懼。
他深吸一口氣。
瞅了孔安國一眼,又瞪了司匡一眼。
趕緊起身。
顫巍巍的,把帛書捧起來,拿在手上觀看。